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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星期日以外,他不能离开他这全是石头的小岛。每天有一条小船从阿斯宾华尔岛上给他送粮食和淡水来,可是马上就开了回去。在这个面积不过一亩的孤岛上再没有别的居民了。灯塔看守人就住在灯塔里;按照着规律管理它。在白天,他悬挂各种颜色的旗帜来报道气象,在晚上,他就点亮了灯。他必须爬上四百多级又高又陡的石级,才能到达塔顶上的灯边;有时在一日中还得上下好几回,要不是这样,这也就算不得艰苦的工作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僧人的生活,实际上还不止此——这简直是一个隐居苦修者的生活。因此,无怪乎那领事艾沙克法尔冈孛列琪先生要非常着急,不知道打哪儿去找这么一个有耐性的继任人;而就在这一天,竟意想不到的有一个人来自荐继任此职,法尔冈孛列琪先生的快乐如何,也就很容易了解了。来者是一个老人,约有七十来岁了,但是精神矍铄,腰背挺直,举止风度,都宛然是一个军人。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脸色黑得像一个克里奥尔人,但是看他那双蓝眼睛,可知他绝不是一个南美洲人。他的脸色有些阴沉和悲哀,但却显得很正派。法尔冈孛列琪先生一眼就中意了他。只要盘问他一遍就成了。因此就有了底下这一番问答。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是个波兰人。”
“你以前在什么地方做事?”
“做过好些事,没有一定。”
“可是一个灯塔看守人是要肯长住在一个地方的。”
“我正是需要休息啊。”
“你办过公事没有?有没有公职人员的证明文件?”
这老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块退色的绸子,好像从一面旧旗上撕下来的一条。他把这个绸包解开来,说道:
“这些就是证件。这个十字勋章是在一八三〇年得到的;这第二个是西班牙的勋章,我从卡罗斯党战争里得到的1834年,西班牙王斐迪南之弟堂卡罗斯为了和他的侄女伊萨贝拉争取王位继承权而引起的内战。1837年,堂卡罗斯失败,奔法国,战争方结束。当时西班牙政府征募外籍兵团,史卡汶思基可能就参加了这个组织。这第三个是法国勋章;第四个是我在匈牙利得到的。此后我又在美国跟南方打仗;可是这一次他们没给勋章。”
于是法尔冈孛列琪先生拿起那张文件来看。
“哦!史卡汶思基?这是你的名字吗?哦!在短兵相接的时候,缴获两面旗。你真是个勇敢的兵士了。”
“我也能够做一个忠诚小心的灯塔看守人。”
“做这件事是要每天好几回爬上塔楼去的。你的腿够不够劲了?”
我就是凭两条腿穿过大平原在美国东部与加利福尼亚之间的大草原,通称作“平原”。走来的。
“你懂不懂海事?”
“我在一条捕鲸船上做过三年事。”
“你倒是各式各样的事情都做过了。”
“我没有懂得的就只有一个‘安静’了。”
“为什么?”
老人耸耸肩膀道:“这就是我的命啊。”
“不过我总觉得你去看守灯塔,似乎太老了。”
“大人,”这个应征者忽然神情激昂地说,“我已经流浪得很疲倦了。你知道,我做过的事情也不少了。这是我心里热烈向往着的一个位置。我现在老了,我要的是休息。我得对自己说:‘你得在这里待下去,这是你的港口了。’啊,大人,这件事情现在全得仰仗你。倘到将来,恐怕不容易碰上这么个位置。现在我恰巧在巴拿马,这是多么运气!我求求你一看上帝面上,我好比一只漂泊的孤舟,万一错过了港口,它就会沉没了。如果你愿意使一个老人得到幸福——我可以对你发誓,我是忠实的,但是——我已经厌倦于这样的流浪了啊。”
老人的蔚蓝的眼睛显出一种真挚的祈恳的神色,使这位心地淳善的法尔冈孛列琪先生感动了。
“好吧,”他说,“我就录用你。你去做灯塔看守人吧。”
老人脸上透出了莫可名状的喜悦。
“谢谢你。”
“你今天就可以到灯塔上去吗?”
“可以。”
“那么再会吧。还有一句话,万一有什么失职的情形,你就得革职的啊。”
“知道。”
当晚,当太阳在地峡彼端沉下,一个阳光辉耀的白天已经消逝,马上就接上了一个没有黄昏的夜晚,那新任的灯塔看守人显然已经就职了,因为灯塔已照常把明亮的光映射在海面上。夜色十分平静,是真正的热带景色,空中弥漫着澄澈的雾,在月亮四周形成了一大圈柔和而完整的彩晕;大海只因潮水升涨而微有动荡。史卡汶思基立在露台上,从下面看上去好像一个小黑点。他努力想收束他的种种思想,以接受他的新职位,但是他的心绪紧张得竟不能有秩序地思索。他此时的感觉,有些像一头被追赶的野兽,终于在人迹所不能到的山崖或洞窟里,获得了藏身之处。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安静的时期,安全之感使他满心都洋溢着说不出的幸福。现在,在这个小岛上,回想起从前种种的漂泊、不幸和失败,简直可以付之一笑。他实在像一只船,帆樯绳索,都被风暴所摧折,从云端里被抛入海底里了——一只被风暴打满了波浪和水花的船,但它还是曲折前进,到达了港口。当他把这种风暴的情景,和如今正在开始的安静的未来生活相比较的时候,这种惊涛骇浪便在他心头迅速地一一映现。一部分惊险的生活,他曾对法尔冈孛列琪先生说过了;但是此外还有无数别的没有提起。原来他命运很坏,每当支起帐篷,安好炉灶,正想作久居之计,便总有大风吹来,推倒他的木桩,熄灭他的炉火,逼得他归于毁灭。现在从灯塔的露台上看着闪烁的海波,他想起了平生所经历过的种种旧事。他曾经转战四方,而在流浪之中,又差不多什么事情都做过。由于热爱劳动和正直无私,他曾不止一次地积蓄过一些钱,但是尽管他能未雨绸缪,尽管他怎样小心谨慎,他的积蓄总还是分文不剩。他曾在澳洲做过金矿工,在非洲掘过钻石,又曾在东印度做过公家的雇佣兵。他又曾在加利福尼亚经营过一个牧场——早灾来破坏了他;他又曾在巴西内地与土人贸易,可是他的木筏在亚马逊河上撞碎了;他孑然一身,手无寸铁,几乎是赤身裸体的,在森林里流浪了好几个星期,采拾野果为生,随时都可能葬送在猛兽的嘴里。后来,他又在阿尔干萨斯州的海仑那城中开设一家铸铁厂,不幸碰上全城大火,他的厂也付之一炬。此后他还在落矶山里给印第安人捉去,幸而遇到加拿大猎户,仿佛是个神迹似的,把他搭救出险。再后,他在一只往来于巴希亚及波尔多之间的船上做水手,又到一艘捕鲸船上充当渔师,这两条船都是出事沉没的。他在哈瓦那开过一个雪茄厂,当他生黄热病的时候,被他的合伙者卷逃一空。最后他才来到阿斯宾华尔,或许这是他失败史的终点了——因为在这个石骨嶙峋的荒岛上,还有什么能来打扰他呢?水,火或人,全都扰他不到。但是从人这方面,史卡汶思基一生并没有受到过很多的迫害;因为他所遇到的,毕竟还是善人多于恶人。
但是在他看来,宇宙间地、水、火、风四种元素却仿佛都在迫害他。凡是与他相识的人,都说是他的命蹇,于是解释他的种种遭遇,都以此为根据。到后来,连他自己也有些变成偏执狂了。他相信冥冥之中,有一只巨大而仇怨的手,在一切的陆地上或水面上到处跟着他。然而,他并不高兴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只有当人家问到他,这只手可能是谁的,他才神秘地指着北极星说道:“是从那个地方来的。”的确,像他这样接二连三的失败,真是古怪得很容易逼死人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饱受过这些失败的人。但是史卡汶思基有的是一个印第安人的坚忍,还有一种从心地正直里来的极大的镇静的抵抗力。从前他在匈牙利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因为不肯向人讨饶,不愿抓住人家意在搭救他而给他的鞍蹬,因而身上受了许多剑刺。他的不肯向忧患低头,也正是如此。他正如爬上一座高山,勤奋得像蚂蚁一样。虽然跌落了一百次,他还是安静地开始第一百零一次的攀爬。他真是一个非常少见的畸人。这个老兵士,不知经过了几多次烈火中的锻炼,苦难中的磨砺,但是却还有着天真的童心。当古巴大疫的时候,他之所以害上黄热病,就是因为他把自己所有的奎宁丸完全施舍给病人,而自己不留一颗的缘故。
他还有这样一种卓越的品质——在这许多失意事之后,他还是满有信心,毫不失望,以为将来一切自会好转。在冬天里,他反而精神抖擞,还预言着未来的大事。他很耐心地等待着这些大事,整个夏季就在向往这些大事中过完了。但是冬季一个个的消逝,而史卡汶思基还是一无所遇,唯有头发却雪白了。终于他老了,渐渐地失去了他的精力;他的坚忍逐渐衰颓了,从前所有的沉静也变成多感了,于是这个千锤百炼的兵士竟变成为一个触处生愁的人。此外,在任何情景中——例如看见了燕子,像禾花雀似的玄鸟,山上的雪,或是听到了旧时的悲歌,他常常会感触起深刻的乡愁,因而人也渐渐地憔悴下去。最后,只剩了一个念头在支配着他——那就是希望休息。这念头完全支配了这个老人,把他所有别的希冀和欲望全都吞没了。这个仆仆风尘的流浪人,除了想得到一角平安的地方,以静待天年之外,再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宝贵,更值得希冀的事情了。或者,尤其是因为他被命运所驱策,流徙于天涯海角,使他忙碌得不遑喘息,于是以为人间最大的幸福,便只是不再流浪而已。这种菲薄的幸福,实在是他应该可以享受到的;但是因为他失意惯了,所以他的向往休息,正和一般人之向往一件绝不容易办到的事一样,因此他简直就不敢有此希望。如今在十二小时之内,他竟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好像有人替他从世间百业中挑选出来的职位。所以我们就无怪乎他在晚间点亮了灯之后,就好像目眩神迷——心中自问着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而竟不敢回说是真的了。但同时,当老人在露台上一点钟一点钟的立下去,现实却给了他显着的证明。他呆看着,于是自己也相信其为真事了。他好像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大海。灯上的凸透镜在乌黑的海面上投射了一道巨大的三角形光亮,在这以外,老人的眼光所及,完全是远远的一片神秘而可怖的黑暗。但这遥远的黑暗好像在向着光亮奔来。长列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从黑暗中翻滚出来,咆哮着一直扑奔到岛脚下,于是喷溅着泡沫的浪脊,在灯光中闪耀着红光,也看得清了。潮水愈涨愈高,淹没了沙礁。大洋的神秘的语声,清晰地传来,愈加响朗,有时像大炮轰发,有时像森林呼啸,有时又像远处人声嘈杂。有时又完全寂静,既而老人的耳朵里,听到了长叹的声音,或者也像一种呜咽,再后来又是一阵猛厉的大声,惊心动魄。终于海风大起,吹散了浓雾,但却带来了许多破碎的黑云,把月亮都遮没了。西风越吹越紧,海涛怒立,冲激着灯塔下的石矶,水花直舐着基墙。这是有一场风暴在远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