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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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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爱这个地方。”

    “亲爱的,你不知道看到你觉得好多了,那有多么了不起。刚才你难受得那样,我简直受不了。你再不要那样跟我说话了,好吗?你答应我吗?”

    “不啦。”他说,“我记不起我说了些什么了。”

    “你不一定要把我给毁掉,是吗?我不过是个中年妇女,可是我爱你,你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干。我已经给毁了两三次啦。你不会再把我给毁掉吧,是吗?”

    “我倒是想在床上再把你毁几次。”他说。

    “是啊。那可是愉快的毁灭。咱们就是给安排了这样毁灭的。明天飞机就会来啦。”

    “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来?”

    “我有把握。飞机一定要来的。仆人已经把木柴都准备好了,还准备了生浓烟的野草。今天我又下去看了一下。那儿足够让飞机着陆,咱们在空地两头准备好两堆浓烟。”

    “你凭什么认为飞机明天会来呢?”

    “我有把握它准定会来。现在它已经耽误了。这样,到了城里他们就会把你的腿治好,然后咱们就可以搞点儿毁灭,而不是那种讨厌的谈话。”

    “咱们喝点酒好吗?太阳落山啦。”

    “你想喝吗?”

    “我想喝一杯。”

    “咱们就一起喝一杯吧。莫洛,去拿两杯威士忌苏打来!”她唤道。

    “你最好穿上防蚊靴。”他告诉她。

    “等我洗过澡再穿”

    他们喝着酒的时候,天渐渐暗下来,在这暮色苍茫没法瞄准打枪的时刻,一只鬣狗穿过那片空地往山那边跑去了。

    “那个杂种每天晚上都跑过那儿,”男人说,“两个星期以来,每晚都是这样。”

    “每天晚上发出那种声音来的就是它。尽管这是一种讨厌的野兽,可我不在乎。”

    他们一起喝着酒,没有痛的感觉,只是因为一直躺着不能翻身而感到不适,两个仆人生起了一堆篝火,光影在帐篷上跳跃,他感到自己对这种愉快的投降生活所怀有的那种默认的心情,现在又油然而生了。她确实对他非常好。今天下午他对她太狠心了,也太不公平了。她是个好女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是就在这当儿,他忽然想起他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不是流水或者疾风那样的冲击,而是一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冲击,令人奇怪的是,那只鬣狗却沿着这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边缘轻轻地溜过来了。

    “干什么,哈里?”她问他。

    “没有什么。”他说,“你最好挪到那一边去坐。坐到上风那一边去。”

    “莫洛给你换药了没有?”

    “换过了。我刚敷上硼酸膏。”

    “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颤抖。”

    “我要进去洗澡了。”她说,“我马上就会出来的。我跟你一起吃晚饭,然后把帆布床抬进去。”

    这样,他自言自语地说,咱们结束吵嘴,是做对啦。他跟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而他跟他爱上的那些女人却吵得很厉害,最后由于吵嘴的腐蚀作用,总是毁了他们共同怀有的感情:他爱得太深,要求得也太多,这样就把一切全都耗尽了。

    他想起那次他孤零零地在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现名伊斯坦布尔,土耳其最大的城市。的情景,从巴黎出走之前,他吵了一场。那一阵他夜夜宿娼,而事后他仍然无法排遣寂寞,相反更加感到难忍的寂寞,于是他给她,他那第一个情妇,那个离开了他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是怎样始终割不断对她的思恋怎样有次在摄政院外面他以为看到了她,为了追上她,他跑得头昏眼花,心里直想吐,他会在林荫大道跟踪一个外表有点像她的女人,可就是不敢看清楚不是她,生怕就此失去了她在他心里引起的感情。他跟不少女人睡过,可是她们每个人又是怎样只能使他更加想念她,他又是怎样绝不介意她干了些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摆脱不掉对她的爱恋。他在夜总会冷静而清醒地写了这封信,寄到纽约去,央求她把回信寄到他在巴黎的事务所去。这样似乎比较稳当。那天晚上他非常想念她,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直想吐,他在街头踯躅,一直溜过塔克辛姆,碰到了一个女郎,带她一起去吃晚饭。后来他到了一个地方,同她跳舞,可是她跳得很糟,于是丢下了她,搞上了一个风骚的亚美尼亚女郎,她把肚子贴着他的身子摆动,擦得肚子都几乎要烫坏了。他跟一个少尉衔的英国炮手吵了一架,就把她从炮手手里带走了。那个炮手把他叫到外面去,于是他们在暗地里,在大街的圆石地面上打了起来。他朝他的下巴颏狠狠地揍了两拳,可是他并没有倒下,这一下他知道他免不了要有一场厮打了。那个炮手先打中了他的身子,接着又打中他的眼角。他又一次挥动左手,击中了那个炮手。炮手向他扑过来,抓住他的上衣,扯下了他的袖子,他往他的耳朵后面狠狠揍了两拳,接着在他把他推开的时候,又用右手把他击倒在地。炮手倒下的时候,头先磕在地上,于是他带着女郎跑掉了,因为他们听见宪兵来了。他们乘上一辆出租汽车,沿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博斯普鲁斯海峡:位于土耳其欧亚两个部分之间。君士坦丁堡即在该海峡西岸。驶向雷米利——希萨,兜了一圈,在凛冽的寒夜回到城里睡觉,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她的外貌一样,过于成熟了,但是柔滑如脂,像玫瑰花瓣,像糖浆似的,肚子光滑,*高耸在她醒来以前,他就离开了她,在第一线曙光照射下,她的容貌显得粗俗极了,他带着一只打得发青的眼圈来到彼拉宫,手里提着那件上衣,因为袖子已经不见了。

    就在那天晚上,他离开君士坦丁堡动身到安纳托利亚土耳其的亚洲部分。去,后来他回忆那次旅行,整天穿行在种着罂粟花的田野里,那里的人们种植罂粟花*,这使你感到多么新奇,最后——不管朝哪个方向走仿佛都不对似的——到了他们曾经跟那些刚从君士坦丁堡来的军官一起发动进攻的地方,那些军官啥也不懂,大炮都打到部队里去了,那个英国观察员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

    就在那天,他第一次看到了死人,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子和向上翘起的有绒球的鞋子。土耳其人像波浪般地不断涌来,他看见那些穿着裙子的男人在奔跑着,军官们朝他们打枪,接着军官们自己也逃跑了,他同那个英国观察员也跑了,跑得他肺都发痛了,嘴里尽是那股铜腥味,他们在岩石后面停下来休息,土耳其人还在波浪般地涌来。后来他看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后来他还看到比这些更糟的事情。所以,那次他回到巴黎的时候,这些他都不能谈,即使提起这些他都受不了。他经过咖啡馆的时候,里面有那位美国诗人,面前一大堆碟子,土豆般的脸上露出一副蠢相,正在跟一个名叫特里斯坦查拉特里斯坦查拉(1896—1963):诗人、散文家、编辑,出生于罗马尼亚,长期在巴黎从事文学活动,达达主冬的创始人之一。的罗马尼亚人讲达达运动。特里斯坦查拉老是戴着单眼镜,老是闹头痛;接着,当他回到公寓跟他的妻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爱他的妻子了,吵架已经过去了,气恼也过去了,他很高兴自己又回到家里,事务所把他的信件送到了他的公寓。这样,一天早晨,那封答复他写的那封信的回信托在一只盘子里送进来了,当他看到信封上的笔迹时,他浑身发冷,他想把那封信塞在另一封信下面。可是他的妻子说:“亲爱的,那封信是谁寄来的?”于是那件刚开场的事就此了结。

    他想起他同所有这些女人在一起时的欢乐和争吵。她们总是挑选最妙的场合跟他吵嘴。为什么她们总是在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跟他吵嘴呢?关于这些,他一点也没有写过,因为起先是他绝不想伤害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后来看起来好像即使不写这些,要写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但是他始终认为最后他还是会写的。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他目睹过世界的变化;不仅是那些事件而已;尽管他也曾目睹过许多事件,观察过人们,但是他目睹过更微妙的变化,而且记得人们在不同的时刻又是怎样表现的。他自己就曾经置身于这种变化之中,他观察过这种变化,写这种变化,正是他的责任,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写了。

    “你觉得怎样啦?”她说。现在她洗过澡从帐篷里出来了。

    “没有什么。”

    “这会儿就给你吃晚饭好吗?”他看见莫洛在她后面拿着折台,另一个仆人拿着盆子。

    “我要写东西。”他说。

    “你应该喝点肉汤恢复体力。”

    “我今天晚上就要死了,”他说,“我用不着恢复什么体力啦。”

    “请你别那么夸张,哈里。”她说。

    “你干吗不用你的鼻子闻一闻?我都已经烂了半截啦,现在烂到大腿上了。我干吗还要跟肉汤开玩笑?莫洛,拿威士忌苏打来。”

    “请你喝肉汤吧。”她温柔地说。

    “好吧。”

    肉汤太烫了。他只好把肉汤倒在杯子里,等凉得可以喝了,才把肉汤喝下去,一口也没有鲠住过。

    “你是一个好女人,”他说,“你不用关心我啦。”

    她仰起她那张在激励和城市与乡村上人人皆知,人人都爱的脸庞望着他,那张脸因为酗酒狂饮而稍有逊色,因为贪恋床笫之乐而稍有逊色,可是城市与乡村从未展示过她那美丽的胸部,她那有用的大腿,她那轻柔地爱抚你的纤小的手,当他望着她,看到她那着名的动人的微笑的时候,他感到死神又来临了。这回没有冲击。它是一股气,像一阵使烛光摇曳,使火焰腾起的微风。

    “待会儿他们可以把我的蚊帐拿出来挂在树上,生一堆篝火。今天晚上我不想搬到帐篷里去睡了。不值得搬动了。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不会下雨。”

    那么,你就这样死了,在你听不见的悄声低语中死去了。好吧,这样就再也不会吵嘴了。这一点他可以保证。这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经验,他现在不会去破坏它了。但是他也可能会破坏。你已经把什么都毁啦。但是也许他不会。

    “你能听写吗?”

    “我没有学过。”她告诉他。

    “好吧。”

    没有时间了,当然,尽管好像经过了压缩,只要你能处理得当,你只消用一段文字就可以把那一切都写进去。

    在湖畔,一座山上,有一所圆木构筑的房子,缝隙都用灰泥嵌成白色。门边的柱子上挂着一只铃,这是召唤人们进去吃饭用的。房子后面是田野,田野后面是森林。一排伦巴底白杨树从房子一直伸展到码头。另一排白杨树沿着这一带迤逦而去。森林的边缘有一条通向山峦的小路,他曾经在这条小路上采摘过黑莓。后来,那所圆木房子烧坍了,在壁炉上面的鹿脚架上挂着的猎枪都烧掉了,枪筒和*跟融化在*里的铅弹也都一起烧坏了,搁在那一堆灰上——那堆灰原是给那只做肥皂的大铁锅熬碱水用的,你问祖父能不能拿去玩,他说,不行。你知道那些猎枪仍旧是他的,他从此也再没有买别的猎枪了。他也再不打猎了。现在在原来的地方用木料重新盖了那所房子,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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