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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像往常那样攀附牧师与他同行。桑德斯老爷,无疑出于疏忽大意,忘记邀请牧师进餐;自从牧师在此地就职以来,几乎每个礼拜天都是在桑德斯家的餐桌上祝福的。这一天,他只好独自回到住宅;在关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盯着他的背影的众人。一丝忧伤的苦笑从黑纱背后露出来,隐隐闪烁在嘴边,然后随同牧师一起消失了。
“真怪,”一位妇女说,“这样一面普通的黑纱,妇女们常系在帽子上,为什么在胡波牧师的脸上就变得这么可怕?”
“胡波牧师的脑子准是出了毛病,”她的丈夫,村里的医生说,“最难捉摸的是他这怪癖给人们的震动。连我这样一个理智的人也不例外。这面黑纱,虽然只遮住了牧师的脸,却影响着他整个的人,使他从头到脚都带着鬼气,难道你不觉得吗?”
“一点也不错,”他妻子说,“我说什么也不敢一个人跟他在一起。我真纳闷他自己怕不怕自己!”
“人有时会自己怕自己的。”她丈夫说。
下午的礼拜情况与上午完全一样。礼拜结束后,为一位少女鸣响了丧钟。亲戚和朋友都聚集在那家房屋里,关系疏远些的相识则站在门口,谈论着死者的美德。突然他们中断了谈话——胡波牧师出现了,仍然带着那面黑纱,现在它倒是恰当的徽记了。牧师走进了停放遗体的房间,在棺材前躬身与自己已故的教民做最后的告别。他低下头去时,黑纱从他额头上直垂下来,死去的少女要不是永远合上了眼睛,就会看见他的面孔的。胡波牧师这样急忙拉好面纱,莫非是害怕她的目光吗?有人亲眼观察了这次生者与死者之间的会面,毫无犹疑地说,在牧师露出面孔的一刹那,少女的尸体战栗起来,尸衣和那薄纱的帽子也跟着微微抖动,虽然死者的面容仍保持着死亡的宁静。一个迷信的老太婆是这桩奇迹的唯一见证人。胡波牧师离开遗体去到哀悼者的房间,然后走到楼梯口,开始为死者祈祷。这是一篇深情的、感人至深的祷文,充满了悲痛,而又倾注了天国的希望,在牧师最悲伤的语音之间,似乎依稀听到了少女的纤指在轻轻拨动着天堂的琴弦。人们听着觉得不寒而栗,虽然他们并不解其中深意。祷告中说,但愿他们大家,和他自己,还有一切世人,都能像这位少女一样,从容地迎接撕下面纱的最后时刻。抬棺材的人吃力地走着,随后是哀悼的人群,死者在他们前面,胡波牧师戴着黑纱在后面,使得整个的街道充满悲伤的气氛。
“你为什么往后看?”送葬队伍里有人问他的同伴。
“我有一种幻觉,”她回答道,“似乎牧师和少女的精灵手拉手在一起走着!”
“我也这样觉得,也是在那一瞬间。”
当天晚上,米尔福德村里最漂亮的一双男女要举行婚礼。胡波牧师平素是个忧郁的人,但在这种场合总有一种平静的喜悦,这比喧闹作乐更能引起共鸣的笑脸。胡波牧师的这一特点比什么都更赢得他的教民的爱戴。婚礼上的宾客焦急地等待他的到来,满心以为整日里笼罩着他的那奇异的恐惧气氛,现在一定会烟消云散。可是结果并不是这样。胡波牧师一进门,人们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可怕的黑纱,它曾为葬礼增添了更深的哀痛,现在给婚礼带来的只能是凶兆。宾客们顿时觉得似乎有一朵乌云从黑纱后面滚滚而来,遮住了花烛的光亮。新婚夫妇站在牧师面前。但是新娘冰冷的手指在新郎发抖的手里颤栗着,她像死一样的苍白引起人们窃窃私语,说这是下午刚下葬的那个姑娘从坟墓里出来进入洞房。如果世上还有比这更惨淡的婚礼,那就是响起丧钟的那着名的一次了见霍桑的短篇婚礼上的丧钟。在仪式之后,胡波牧师举杯向新人祝贺,他的声调温和轻快,这本应像炉中欢乐的火花,照亮客人们的脸。可就在牧师举杯的瞬间,他在穿衣镜里看见了自己的形象,黑纱使他自己也卷进征服众人的那种恐惧之中。他全身颤抖,嘴唇发白,他把尚未尝过的酒洒在地毯上,直冲进茫茫的黑夜里。原来,大地也戴着自己的黑纱。
第二天,米尔福德全村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牧师的黑纱。黑纱以及它背后的秘密成为街谈巷议和妇女在窗前饶舌的材料。它是酒店老板向顾客报道的头条新闻。孩子们在上学的路上也嘁嘁喳喳地说着它。一个学样的小家伙用一块旧黑手帕遮住了脸,这恶作剧不但使同学们胆战心惊,把他自己也吓得几乎神智错乱。
说来奇怪,教区里那些多嘴的、好打听的人们,没有一个敢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提到胡波牧师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在过去,每当他有一点事情需人过问时,给他出主意的从不乏人,他自己也乐于听从别人的规劝。如果说他有什么过失,那就是极端缺乏自信,哪怕是最温和的责备也会使他把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成犯罪。尽管尽人皆知他这过分随和的毛病,可是教民中间没有一个人提起黑纱的事,对他进行善意的规劝。一种既不明说,又掩盖不住的恐惧使大家互相推诿,最后只好采取权宜之计,派出教会代表和胡波牧师面谈,以免黑纱问题发展成为丑闻。从来没有一个代表团履行职务像他们这样失败过。牧师友好客气地接待他们,但就座后却一言不发,把挑开这个重大议题的重担全部留给他们,这显而易见的议题可能已在胡波牧师的意料之中,黑纱箍在胡波牧师的额头上,遮住了他的面部,只露出两片安详的嘴唇,嘴角上有时挂着一丝苦笑。可是在他们的想象中,那块黑纱却似乎挂在他的胸前,是挡在他和他们之间的一个可怕的秘密象征。黑纱一旦拉开,他们就可以无拘束地谈论它,可是在拉开之前却不便启齿。于是他们就默然无语,心绪烦乱地呆坐着,不安地躲避着胡波牧师的目光,他们觉得这看不见的目光一直盯在他们身上。最后,代表们无可奈何地回去了。向推举他们的人交代说,事关重大,如果还不必要求召开宗教大会的话,也必须举行教会会议。
黑纱使所有的人心惊神悸,但村中却有一个人不曾被吓住。代表们没有带回什么结果,甚至没有敢于提出问题,她却以自己个性的宁静的力量,决定亲自来驱散那越来越黑沉沉地堆集在胡波牧师周围的奇怪的阴云。作为他的未婚妻,她有权知道是什么隐藏在黑纱之下。她借牧师来访的机会,简单、直率地挑开话题,这样就使得事情对他们俩都容易些了。牧师坐定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黑纱,但看不出震慑众人的那种恐怖气象:那只不过是双层的绢纱,从额头垂到嘴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不,”她笑着大声说道,“这块纱没有什么可怕,只不过遮住了一张我喜爱的脸庞。来吧,我的好人,让太阳从乌云后露面吧。你先把黑纱摘下,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胡波牧师的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个时辰会来的,”他说,“那时我们都必须摘下面纱。要是在那时辰到来之前,我一直戴着它的话,就要请你不要介意了,亲爱的朋友。”
“你的话也全是谜语。请你至少把遮住你的真话的纱摘去吧。”
“伊丽莎白,我愿意的,”他说道,“只要在誓言允许的范围之内。要知道,这纱是记号和标志,我受誓言的约束,必须永远蒙戴,无论在光明还是黑暗之中,独自一人还是众目睽睽之下,也无论是处于陌生人还是亲密的朋友之间。总之,尘世间没有人能看到它摘下。这凄凉的阴影必定把我和人世隔绝,甚至你,伊丽莎自,也永远不能到达它的后面!”
“什么灾难落到你头上?”她热切地询问,“致使你要永远遮暗自己的眼睛?”
“如果说它是哀悼的象征,”胡波回答,“那么,和大多世人一样,我的痛苦如此凄楚,需要黑纱来打上记号。”
“可是万一世人不相信那是无邪的悲痛的象征呢?”伊丽莎白再次追问,“尽管人们爱戴你尊敬你,难免会有流言说你隐藏自己的面目是由于犯下了不可告人的罪恶。为了自己的神职,求你澄清这种流言吧。”
她向他暗示了村里流传的那些谣言的内容,说着自己脸上也泛起红云。可是胡波牧师仍然是那样沉着。他甚至又微笑了一下,——还是那种悲伤的微笑,它像一道微光从面纱的阴暗处透露出来。
“如果我为悲痛而隐藏自己的面孔,这理由就很充足了,”他回答说,“如果我是为不可告人的罪恶而遮住它,那么请问,难道有什么人可以不这样做吗?”
他就这样温顺而又固执地拒绝了她的一切乞求。最后伊丽莎白沉默了。有一会儿工夫她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琢磨还有什么新方法可以把自己的未婚夫从这样阴暗的狂想中拉出来。显然,它即使没有别的含义,也至少是神智不清的征兆。虽然她的性格比他坚强,泪珠也从她脸颊上滚了下来,可是一瞬间,一种新的感情代替了悲痛:她正漫不经心地望着黑纱,突然,好像空中骤然出现了一片薄暮的昏暗,面纱的恐怖包围了她。她站起来,在他面前吓得发抖。
“啊,你终于也感觉到了吗”他悲哀地说。
她没有回答,用手捂着眼睛,准备离开房间。他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臂。
“对我耐心些吧,伊丽莎白,”他激动地叫喊,“尽管这面纱今生今世必定要挡在你我之间,也不要抛弃我吧!只要你成为我的,在来世我不会再蒙戴黑纱,也不会有黑暗隔开你我的灵魂!这只不过是现世的面纱,不是永恒的!啊,我一个人在黑纱后面是多么孤独,多么害怕!不要让我永远留在这悲惨的黑暗中吧!”
“把面纱只摘下一次,对着我看一眼。”她说。
“不,那永远办不到!”胡波牧师回答。
“那么,别了!”伊丽莎白说。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慢慢地走开,在门口停下来,战栗着向他长久地望了最后一眼,好像要刺破黑纱的秘密。即使在悲痛中,胡波牧师还是微笑了,他想到,把他与幸福拆开的,只不过是这么一个物质的象征,其实,这物件所投下的阴暗的恐怖才必定会在最亲密的情侣之间造成隔阂呵!
从那以后,谁也不再设法使胡波牧师摘下黑纱,也不盘问他关于黑纱的秘密。有些人自认为超越常人的见识,指出那只是一种怪癖,这种怪癖常在正常人身上与理智的行为混合在一起,使他们显得处处反常。可是在众人眼中,胡波牧师是不可救药的怪物。他不能平静地在街上行走,因为,总会发现胆小怕事的人躲着他,而另一种人则存心挡住他的去路来显示自己的大胆。后一种人的骚扰迫使他放弃了日落时到墓地的散步。因为每当他倚栏沉思时,墓碑后面就会有人探头偷看他的黑纱。传说是死人的凝视引他到墓地去的。使他痛心的是孩子们见到他就飞跑开去,他那忧郁的形象还离得很远,他们就中断了最快活的游戏。他们本能的恐惧比什么都使他最痛切地感到,有一种非凡的恐怖交织在黑纱的经纬之中。事实上,他自己对黑纱也极端厌恶,这是众所周知的。除非不得已,他从来不到镜前,也从来不饮静止的泉水,以免在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