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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在这个过程里面,那些铁钩和绳索会不会伤到部落勇士的遗体,已经草原人的考虑范围里,活着的渴望已经压倒了一切。
然而对于金帐王庭最后的勇士们来说,今天注定是绝望的一天,唐人没有给他们留下机会,就连搬走同胞尸体的机会都没有。
渭城内外,忽然安静了极短暂的一瞬。
被朝阳染红的天空,忽然间露出湛蓝的原本颜色。
原野上那些被风轻轻拂动的野花,忽然间凝止不动,那些包裹着脆弱花瓣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了无数万倍。
城里的草原战马和城外唐营里的战马,同时抬首望向天空里,变得有些焦燥不安,却又畏惧地不敢用嘶鸣来渲泄情绪。
天地气息在发生了极剧烈的变化。
人类肉眼能够看到的天地,却没有变化。
甚至要比先前更加宁静,更加美好。
悄无声息间,忽然响起无数嘶啦响起,然后一个恐怖的画面,出现在人的眼前——渭城前那座骑兵和战马堆积而成的尸山垮了。
眼看他楼垮了,那楼垮时必然是分崩瓦解,从楼里的檐梁板拦垮起,那座尸山也是如此,也是从内部开始分解。
坚韧的皮甲,强壮的战马身躯,瞬间崩解,变成无数血肉的碎块,血水凝束成的细瀑布变的粗了很多,然后的一切崩散开来!
渭城城门前的尸山中间,出现了一道极大的豁口,宽约两丈。
在这道豁口里,除了血与泡在血水里的肉块,什么都没有。
城里的街道,一览无遗。
站在城里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到城外的风景。
只是此时,渭城里已经没有能够站立着的人。
街道上到处都是崩落的黄土与积年的灰。
狂风在不停地呼啸。
先前正在搬运骑兵遗体的民夫奴隶,以及站在街道正中间准备向唐营冲锋的数百名朵儿骑骑兵……都不见了。
就像尸山豁口里曾经的那些骑兵尸体一样。
这些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已经变成了无识无形的血水与肉块。
街道变成了佛宗所说的最冷酷恐怖的修罗场。
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是一条死亡的通道。
这是一条箭道。
箭道由城南一直向北延伸,轰断城北一堵土墙,城墙的十余辆大车散着清光,护着自身,有车厢角落破损,露出里面惨白的事物,似是人骨。
国师望着南方,脸色有些苍白。
受到箭道杀戮波及的人们,流着鲜血四处奔逃,躲避着并未发生的第二次来袭,到处是慌乱的喊叫声,直到很久后,才变得安静下来。
人们藏在车轮的后面,藏在不安的座骑身后,目光随着国师一道望向南方,脸上的神情显得极为惊恐,眼神甚至有些涣散的征兆。
便在这时,渭城街道的空中,缓缓出现一道笔直的冷凝云。
先前已经有人猜到了射箭的人是谁,此时这道已经在人间非常著名的冷凝云出现在人们眼前,于是猜测得到了证实。
只是瞬间便有千人死亡,其中有一半都是准备冲锋的朵儿骑。
这不是屠杀,却比屠杀更可怕。
面对着如此难以想象的画面,面对着超出想象的敌人,草原人甚至无法愤怒起来,只是一味地恐惧,再因为绝望而悲伤。
便是部落里最勇敢的男人,在这一刻也失去了信心。
渭城南城门处响起零散的蹄声。
尸堆山中间那道豁口处的烟尘渐落。
一个人从那里走了进来。
一匹驽马拖着一辆旧车跟在他的身后,车上满满装着羽箭。
那人身后还背着箭筒,铁弓在肩。
那人的衣服上,被落下的血水与烟尘涂成斑驳。
他穿着件普通的唐军军服。
他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唐军士卒。
他本来就是名普通的唐兵。
多年前,他一直在渭城当兵。
多年后,他终于回到了这座城市。
他是回到边寨故乡的游子。
他是梦回吹角连营的老兵。
他满身风尘,不可阻挡。
……
……
第七十五章 重回渭城当年道()
唐国与金帐之间最后的战斗,在春天的某天清晨开始。自始至终,徐迟的中军帐只是付出了数万枝弩箭的代价,再不需要做别的事情,便有千余名最精锐的朵儿骑骑兵,死在一个人的手里,死在那个人的箭下。
单于骑在马背上,向身后的渭城方向望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夫子登天后,修行界曾经不成文的那些规矩,都被一笔抹除,其后柳亦青单剑入宫,杀死了南晋皇帝,代表着新的人间、新的律条出现,而随着那场春风化雨,战争的形态,更开始发生难以想象的剧烈变化。
那些寥寥无几的强者或者不能决定人间如何走,但已经开始有资格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比如像今天渭城发生的这场战争。
以往被用来形容这种改变的是已经死去的柳亦青,是最近在清河郡霸道无双的横木立人,也有人会想及当年青峡前的君陌,但直到今天宁缺出现在渭城,包括单于在内的人才明白,只有他才能代表战争形态的改变。
宁缺,才是能够最大程度地改变一场战争走势的强者,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因为他有这个手段,更因为他有这方面的想法,有绝对的意志——仔细想来,从他开始修行以来,他对修行法门和武器所做的改变,最终都能用在战场上,都能用来进行最大范围的杀伤,在这方面就连叶红鱼都远不如他。
大概这是因为,现在修行界最巅峰的那些强者。只有他是从最普通的士兵开始做起,只有他最了解战场,那么理所应当是他来改变战争。
渭城北方原野上,早已响彻鸣金收兵的声音,到处都是急促的马蹄声,剩下的八千余骑朵儿骑,正在护送着单于疾速向草原深处撤去。
金帐王庭还有很多骑兵,似乎还有再战之力,但朵儿骑的气势已经被严重挫败,永远再也无法那种节奏。那么便是必败之局。
单于拟定的那个赌局或者说搏命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便被碾碎的不留残渣——未战便败,这让他感到真正的绝望。
弩营并不可怕,徐迟就算用弩营封住渭城城门。也没有意义。甚至他是刻意留给唐人这个机会。他相信自己的骑兵能够顶住那些恐怖的弩雨,用伤痛和死亡化作长生天赐予的勇气,从而变得强大无比。
他没有想到。能够抵挡弩雨的朵儿骑,能够无视死亡的朵儿骑,最终却没能冲过那个人的箭,竟是被震麻了胆魄,那个人竟似比死亡更可怕。
可即便撤离渭城又如何?按照大祭司和智者们的计算,唐军根本不会给己方太多的时间,看似翠绿喜人的草原,无比熟悉的环境,只能成为王庭骑兵的坟墓,就算退回草原深处的家乡,还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单于脸色苍白看着北归的道路,想着留在渭城的那些忠诚的勇士,还在在南方殿后的国师及大祭司们,便觉得胸口异常疼痛。
……
……
金帐王庭最后的攻势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便被宁缺的箭毁灭,撤退固然绝望,也只能是必然的选择,然而如果想不被唐军缀着追击,不想被宁缺那种恐怖的战法骚扰甚至是不断毁灭,便必须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渭城内外还留下两千余骑精兵,准备以生命为代表,减缓徐迟中军帐里六千骑兵的追击速度,至于开平、渠城等地的部落骑兵,只能绝望地被一一清剿。
自然,金帐王庭也留下了人负责拦截宁缺。
别无他人,不可能是别人,那个人只能是阿打。
宁缺行走在渭城的街道上,脚上的军靴踩在粉絮般的内脏和血泊里,发出啪啪的声音,有时候像是少女的赤足踩在葡萄酒桶里的感觉。
走出血水般的道路南段,离金帐大帐的旗帜更近了些,他正要举步,忽然缓缓收回向前的右脚,重新落在原地,然后望向道旁。
他一个人,吓退了整座金帐王庭。
放眼历史,这样的事情很少出现过。
千年之前,夫子一人吓退了整座西陵神殿,自然更为嚣张强大,但宁缺做到的事情,也已经非常了不起。
然而,他却没能吓退道旁的那个人。
道旁站着一名草原少年。
少年先前坐在道旁废弃的酒楼里,他已经坐了一夜时间,就是等宁缺到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有正面对上那道恐怖的铁箭。
这件事情不知道是少年的幸运,还是那些朵儿骑的不幸。
“我拦不住那道铁箭,但那道铁箭也不见得能杀死我。”
草原少年看着宁缺,平静说道:“而现在你离我太近,我能看清楚你的动作,所以你更不可能用铁箭射死我,换个方式吧。”
宁缺的肩上除了铁弓,还有刀——那把沉重、黝黑、锋利的铁刀,但很明显,他没有拔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少年。
他知道这少年是阿打。
当今金帐王庭最强大的近战强者,早已取代了勒布大将的位置,据说是国师收的关门弟子,真正的战斗力却可能国师之下。
那少年甚至有可能是现在草原上最强大的人类,然而就在前年,他还只是一个可怜的奴隶,瘦弱着、被欺凌着,随时可能死去。
改变这一切的,只因为那场春风化作的轻雨。
宁缺下意识里抬头向碧蓝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后他摇了摇头。
按照以往的性情,他本没有与这个叫阿打的少年强者说话的兴趣,就像叶红鱼曾经说过的那样。既然要打架,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最终还不是要看谁死,谁活。
但因为想起那场春风化雨,他忽然对这少年有些好奇。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宁缺问道。
阿打说道:“我自己取的。”
宁缺问道:“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阿打……就是很能打的意思。”
宁缺笑了笑,说道:“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我的草原蛮话或者说的比你更好,我知道阿是贱的意思,打是骨头,你……是个贱骨头。”
听到这段话。阿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国师让你留下来拦我。就是让你送死。”宁缺不理会他的脸色,说道:“让开道路,看在她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
阿打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只是觉得很愤怒。因为很明显。这名书院十三先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对手,为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书院很尊敬——是的,他一直想要杀到长安去。然后把书院后山那些奇怪的人全部杀死,但他以为这就代表了自己的尊敬。
为什么宁缺会是这种态度?
“我承认你很强大。”
阿打看着被血染红的长街,看着他肩上的铁弓,冷笑说道:“但你不知道我有多强大,铁箭不便用的情况下,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他很愤怒,却在微笑,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轻蔑。
宁缺就算修行境界再高,也只是知命上境,在元十三箭失去最大威能的当下,他不认为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