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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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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刀声消失无踪,只剩下风声雨声和锤击砧板的雷声。

    陈子贤摔倒在柴堆旁,身上满是污泥水渍,苍老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滴血,胸腹间的薄袄被斩出了无数道口子,灰暗的棉花四处乱伸着,最中间的那道口子极深,一直深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中,不停冒着血水和别的颜色的体液。

    雨水从屋檐滴落柴堆,滴到他花白的头发上,滴到他额间愁苦的皱纹上,然后自黝黑脸颊上淌过,迅速把那几滴血冲涮的干干净净。

    宁缺低头缓慢收刀,看着自己急剧起伏的胸口,看着胸口处那道极险的斧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大唐当年一位普通偏将,在市井底层煎熬困苦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陈子贤眼神浑浊无力看着身前的少年,喉中嗬嗬几声似乎多了很多痰,极为痛苦地咳了几声,咳出两口血痰来,虚弱说道:“我以为自己早就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你确实是那些人当中被遗忘的最厉害的一人,我想大概是因为背主求荣之徒,朝廷里无论是谁都不敢放胆用你,也不知道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宁缺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看着垂死的老人说道:“不过也正是因为你已经被世界遗忘,所以我想杀死你应该不会引起太大龘麻烦。另外就是我考进书院了,杀死你被我视为庆祝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就像鲜花和鸽子那样。”

    陈子贤苍老虚弱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不解,低声道:“给个看快吧。”

    “时间还很早,你那些穷学徒要完成今天的订单还要很长时间。”

    宁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雨云垂着珠帘般的雨丝,根本看不到日头在何方,但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轻声说道:“至于痛快这种事情,这些年来你们让我很不痛快……所以你就不要奢望能死的太痛快。”

    “我有一首诗要念给你听。”他看着柴堆里将死的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说道:“我自山川河畔来,我自草原燕境来,我自将军府中来,要取你的命。”

    听到将军府三个字,陈子贤浑浊的眼眸骤然变得明亮起来,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释然,颤抖的双手下意识在湿漉漉的柴堆上划拉着,盯着宁缺那张青稚的面容,颤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将军的儿子还活着,你……你说……你考进了书院,百度将夜吧手打真好……真好,我这些年活的如此累,死前能知道……将军的儿子还活着……活的还不呃……我真的可以瞑目了。”

    “人活着谁不累呢?”宁缺低头看着脚前被雨水击出无数朵黄浊水花的坑洼,低声说道:“要学书要学奥数要学钢琴画画,每个周末都要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面跑来跑去,到最后少年宫比家还要熟,你说我累不累?”

    陈子贤没有听懂这段话,捂着不停流血的刀口,痛苦地摇了摇头。

    (早晨遛狗,进电梯准备回家,停电,漆黑,应急灯闪,警铃无效,对讲机没音,掏出电话没信号,强行扒开电梯门一道小缝,找了两格信号给老婆电话,电梯正在两楼之间,我狂吼报警,同时短信指示楼层和醒目标识悔……老婆下楼隔着电梯门陪我……小时后,警龘察还没到,物业到了,我出来了,腿有些软,出来抽了根烟,然后一觉就睡到了这时候。)

    。。。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 第九十二章 以血洗血()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九十二章以血洗血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不过那种累总还是有些好处的,学过奥数的家伙去考书院数科,看着那种难度的题目不会觉得难,只会觉得特二,总比我这辈子的累要强上很多。”

    “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个鬼地方,在将军府过了几年好日子,结果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好日子没了,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爹也死了娘也死了,我那年才四岁,结果我就要考虑生存还是死亡这种狗屎问题,你说我累不累?”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握紧了柴刀,第一次杀人,然后看着那些微微乌的血水顺着柴刀头流至手指缝里变成粘稠的半固体,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巧克力火锅是种很恶心的东西,事后他洗了无数遍手,却总觉得怎样也洗不掉那些血腥味和柴刀上附着的淡淡锈味,这种味道一直伴随了他整整十二年时间。

    他把右手伸到雨中,任由雨水不停冲洗,却总觉得还是没办法冲洗干掉手指间那些粘稠的血,脸色苍白怅然说道:“那之前我没有杀过人,结果我现在杀起人来比当年做题还轻松,我没结过婚,却要带着个拖油瓶横纵岷山千里,看着一人便觉着他想要杀死我然后把拖油瓶抢走当老婆,你说我累不累?”

    “我这么累都是你们造成的,所以我只有把你们全部都杀干净,才能变得轻松一些,只有你们体内的血全部流完,我才会觉得手上的鲜血被洗干净,所以你可以认为这是一场冷血的复仇,但有时候我自己在想这更像是在洗手。”

    宁缺看着垂死的老人,说道:“用你们的血,洗我手上的血。”

    说完这句话,他蹲下身体拣起老人身畔那把砍柴刀,看着老人说道:“至于你能不能瞑目这个问题,到冥界后见着将军府那些人头时再问吧,不过我相信你这种潦倒度日自诩忠义无法两全以苦难当做赎罪的无聊家伙,一定没办法闭上眼睛。”

    他凑到老人耳旁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握紧柴刀,极熟练地砍断了老人的脖子,站起身来,在院中积着的雨水里拣起笠帽,重新戴回头顶,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院中雨水依旧下着,前面的铁坊依旧传来打铁声,柴房外的柴堆没有人再劈了,那把柴刀锲在老人的脖子里。

    前宣威将军副将陈子贤,如今的长安东城潦倒打铁老匠人瞪着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雨丝,如鱼肚般的冰冷眼眸里满是黯淡绝望情绪,始终无法闭上,任由那些雨水击打在眼球上,把那些血水冲洗的干干净净。

    ……

    ……

    贫民坊外的大黑伞下,桑桑默默看着巷口方向,从开始到现在姿势没有任何变化,穿着旧鞋的双脚始终站在同一个地方,雨水越来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和左肩的衣裳,她却没有退后几步去檐下躲避的意思。

    巷口空无一人,却有脚步声响起,她扭头望去,只见戴着笠帽的宁缺从西侧某道路口走了出来,笠帽阴影间的脸颊苍白无比,她急忙撑伞上前替他遮雨,然后趁着无人注意,快离开这片街巷。

    油纸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终于在今天被划掉,被杀死的陈子贤是将军府灭门一案的直接凶手之一,然而回到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的宁缺,情绪看上去并不是太好,擦干了身上脸上的雨水后,连脚也未洗便直接躺到了bsp;这些日子他在旧书楼里苦苦煎熬,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今天冒雨杀人,精气神里崩着的那根弦崩到了极点,然后骤然为之一松,加上微寒山泥流般直接病卧bsp;微冷的身体感受不到太多热意,纵使桑桑已经给他盖了两棉被,他盯着新糊了很多纸的屋顶,喃喃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进书院吗?你知道为什么我拼了命也要在旧书楼里呆着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拼死拼活要踏进那个世界吗?”

    桑桑正蹲在门口忙着煮姜汤,没有理会他隔个一年半载便会来一次的胡言1语,也没有时间去回答他这些无聊的问题。

    宁缺艰难转过头去,看着门槛旁蹲着的瘦身躯,沉默很长时间后微笑说道:“这问题真有些胡闹,你当然知道……可是别的人不知道,喜欢,其实只是最脆弱最没有力量的理由,杀一个御史杀一个老铁匠都这么费力,如果我还是现在的我,有三把刀看着很强大的我……怎么有能力杀死夏侯杀死亲王?”

    “夏侯太强大了。”他转过头来,重新盯着屋顶那些新糊的黄纸,喃喃说道:“武道巅峰怎么杀?不踏上修行路,这辈子我都别想杀死他。”

    “公主殿下说过,如果少爷你还坚持天天去旧书楼里苦熬,身体会出事的。”桑桑端着滚烫的姜汤,坐到边吃力地把他半扶起来,低声说道:“到时候不知道你能不能踏上修行路,夏侯还没死你就得先病死了。”

    宁缺接过姜汤,虚弱了嘴,一口一口喝着,在喝的间隙中低声说道:“希望可能很虚妄,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强,所以总得努力努力。”

    桑桑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少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昊天老爷真的就让你始终无法踏上修行路,那你能怎么办?”

    宁缺把碗递给她,虚弱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一笑后,极缓慢而又极平静地说道:“如果昊天老爷这么坏……桀桀,口胡,那我定要逆天啊。”

    口胡大概便是口出胡言1语的意思?桑桑心想少爷果然又开始间歇xìng作的胡言1语了,没好气地把他放平,然后去洗碗准备晚饭,不再理他。

    半夜时分,宁缺的胡言1语变得更多,因为他烧了,苍白的两侧脸颊上满是不健康的红晕,偶尔睁开的眼眸神采涣离,不时在屋顶黄纸和桑桑脸间回复,似乎有些无法聚焦,干枯脱皮的嘴着嘶哑轻微难懂的话。

    自行车后座,报名费,青少年宫,柴刀,巧克力,血。拖油瓶,血;岷山,血;渭城,血;草原,血;将军府里全他妈是血。

    “凭什么呀?凭什么呀?……凭什么呀?”

    他抓着桑桑冰冷的手,眼光却不知道落在何处,紧紧蹙着眉尖,抿着嘴,酒涡像是个悲苦的问号,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不停说着这三个字,看着非常可怜。

    桑桑把他额头上的湿巾换了一条,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哄道:“是,都是他们的错,和少爷你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都是坏人。”

    清晨时分,长安城的雨停了,宁缺的烧也退了,他mímí糊糊睁开双眼,觉得喉咙间一阵火烧般的灼痛,习惯xì想要喊桑桑倒水来喝,却现自己身旁有人,艰难转头望去,只见桑桑合衣半坐在头,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

    满怀歉意看了她一眼,他强撑着身体想要自己下去倒水,却还是惊动了身后的桑桑,桑桑惊醒过来,急忙把他重新推倒在上,然后跳了下去。

    宁缺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说道:“我是不是tǐng没用的?”

    桑桑将茶杯递到边,试了试温度,应道:“少爷,你又说胡话了。”

    宁缺喃喃说道:“看太上感应篇看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看懂,看那本薄薄的气海雪山初探更是连里面的字儿都记不住,这么拼命还是没办法修行,现如今更是堕落到杀个人都要大一通牢sao,甚至还会大病一场……真是没用啊。”

    ……

    ……

    清晨时分,高大雄伟朱墙墙后方,异青树包围的御书房内,大唐天子李仲易站在门槛内,看着不远处那些树叶上滴落的雨水呆。皇后刚刚shì奉他用完漱洗用完早餐,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来御书房看一看。

    做为大唐皇帝陛下,令万邦臣服的唯一男子,按寻常世人眼光来看,他应该没有什么烦恼才是,但他此时沉默望着园内,清矍容颜明显有些躁郁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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