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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榻旁拿起一块方中,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望向宁缺,眼眸里lù出满意的神情,身为一代明君,有时候不免被明君二字束缚着不得快意,今日能够找到一人与自己同骂,令他很是安慰喜悦。
“你家那个小shì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天谕神座离开长安之前,也未与联把这件事情交待清楚,你们究竟如何商议的?”
皇帝轻敲案几,示意宁缺自己饮茶。
宁缺端起茶碗,却没有马上饮,回答道:“现在暂定的是三年之后再说,如果到时桑桑想去西陵,便去。”
皇帝问道:“与联讲讲你那小shì女的故事,怎么忽然成了曾静府上的小龘姐?怎么又忽然又成了光明大神官?”
宁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仔仔细细把自己当年在道旁尸堆里拣到桑桑,以及随后这些年的遭遇讲了一遍。
皇帝沉默稍许,感慨说道:“如此身世真是离奇难言,她与你的情份亦是世间少见,你要珍惜才是。”
宁缺点了点头。
皇帝看着他问道:“今日她为何没有随你入宫来见联?”
宁缺说道:“她去公主府玩耍去了,殿下一直与她感情不错,而且小王子隔些天没看见她,便有些想。”
皇帝听着他的解释,眉头微微蹙起,隐有忧sè。
宁缺明白陛下的忧虑从何而来,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这些事情虽说是天下事,但终究是家事。”
皇帝沉默片刻后问道:“夫子可有什么说法?”
宁缺摇了摇头。
皇帝叹息说道:“说来也是,以老师那xìng情,哪里会在意这等烦心事。”
殿内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皇帝看着宁缺的眼睛,忽然问道:“联想知道,你和夏侯大将军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
宁缺未加思索,摇头说道:“去荒原之前并无仇怨。”
“也就是说去荒原之后便有了。”
皇帝看着他说道:“所以你才会在土阳城里杀死一名军方谋士。”
宁缺知道陛下指的是谷溪之死思忖片刻后说道:“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擅杀军方谋士,乃是唐律里的死罪。”
皇帝捋须而笑,嘲弄说道:“便是在联面前也不肯lù出任何把柄,书院这些年大概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谨小慎微的家伙。”
宁缺苦笑应道:“有些事情不可应。”
皇帝说道:“那你给联一个理由。”
宁缺说道:“在荒原上,夏侯大将军的属下伪装成马贼想要杀我,大将军本人则是在呼兰海北等着杀我。”
这两件事情,早已经由暗shì卫和天枢处两条渠道让朝廷知晓,只不过除了训斥一番之外,朝廷没有对夏侯做任何措施。
皇帝将丝中搁到案上,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大先生当初那般处理,是联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联的意思。”
“我没有任何怨想之心,我只是困huò不解于,为什么帝**方的那些大人物始终不肯放过我,我不明白军方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
宁缺说道:“首先是夏侯大将军想要在荒原上杀死我,我可以理解为,天书明字卷的yòuhuò冲昏了他的头脑,那许世老将军呢?老将军身为帝国重臣,却试图对我家小shì女下手,现在似乎又对我有诸多不满。我也曾经是名大唐军人,所以我想不明白,老将军为何对我如此警惕。”
这番话说的很明确。
无论是照顾到皇后娘娘的情绪,还是出于帝国稳定的考虑,再加上西陵神殿窥视在外,只要夏侯愿意卸甲归老,而且书院已经同意,那么皇帝陛下肯定不会对夏侯大将军做出严苛的处罚。
宁缺表明上能够接受这种决定,但他要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对于来自大唐军方隐隐的压迫不能接受,他要一个说法。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许世老将军这一世战场不败,但在小师叔面前却永远抬不起头,对书院有敌意乃是自然之事,至于为何如此警惕你,联着实不知,或许这件事情需要去问他本人。”
宁缺心想虽说自己现在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但要去当面质问大唐军方第一人,依然是件很找抽的行为。
皇帝没有让他在这种情绪中停留太长时间,自榻旁长身而起,剑眉渐挑,看着他清声说道:“那东西你带来了吧?”
宁缺抬手mō了mō怀里的硬物,说道:“带了。”
“那便好,联带你去个地方。”
皇帝轻拂衣袖,向着殿外走去。
时值春暮,正是长安城最mí人的时候,行走在皇宫之中,四处可见招展的烂漫春花,青叶渐茂,静湖无bō,偶有亭榭,独立一方。
皇帝陛下没有带任何随从,也没有shì卫同行,只是带着宁缺一个人,离开宫殿,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一路上遇着的太监宫女,敬畏沉默退避道侧,然后看着渐远的二人身影,脸上流lù出惊讶疑huò的神情。
皇宫里的人们都是最精明的人物,当然知道皇帝陛下龘身旁穿着黑衣的年轻人,便是传说中的宁缺宁大家,只是他们不明白,陛下此时要带着宁缺去哪里,为什么身边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留。
御花园深处,有一幢二层小木楼,朱漆涂彩,很是精致,但与远处的巍峨宫殿相比,还是显出了些寒酸气息。
皇帝带着宁缺来到小木楼前,说道:“就是这里。”
小楼外青树繁杂,野花威开,明显很长时间都没有修剪,宁缺看着脚下石砖间生出的青草,心想大概甚至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接着他抬头向四周望去,视线与皇城墙一触而回,确认这座小木楼不仅是在御花园的正中龘央,而且也是在整座皇城的正中龘央。
皇帝推开小木楼的门,走了进去。
宁缺也随之走了进去。
走进小木楼后,皇帝陛下没有拾阶登楼而上,而是向楼下走去。
一条幽暗的通道,伸向木楼地底深处。
宁缺看着幽暗的通道,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唐帝国最要害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新意。
通道坚硬的石壁里锲着夜明珠之类的物事,散发着幽么的光芒,并不令人感到恐惧,反而会让人产生一种心安的感觉。
宁缺跟在皇帝陛下龘身后向楼下走去,看着身旁的这些夜明珠,心想便是随意一颗珠子,大概都能把松鹤楼买下来,又想着上面那座寒酸的二层小木楼,愈发觉得当年修建此间的那人很是闷sāo。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间他的眼瞳微缩,警惕地向石壁上方望去,只见数颗晶莹渗光的明珠最前方,出现了数道深刻的线条。
那些线条里蕴藏着极为中正平和却又冷漠强悍到了极点的气息,似乎只要散发出来,便可以把通道里的一切碾压成齑粉。
宁缺清晰地感应到了这道气息,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修符之人,当然能看懂这些线条都是符文——这些符文很强大,但似乎都有些残缺,如今石壁上的这些线条只是原始符线的片段。
他看着石壁上的线条,推算着存在的时间,默默震撼想着,千年前刻下这些符线的前贤,究竟达了什么样的境界,竟能把符力保持这么长的时间,像师傅那样的神符师能不能做到?
皇帝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抬头向上方的石壁望去,沉默片刻后感慨说道:“当年父皇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我也如你一般震撼难言,我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些符文的强大,却也不愿意经常来这里。”
“这些符文的jī发条件是什么?”
宁缺不愧是颜瑟大师的传人,提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即便千年前刻符之人是位神符师,他又如何做到身死之后,自己制出的神符依然保持力量?要知道并不是每任大唐国师都是符师,如今的李青山便不是。
皇帝说道:“没有条件,任何擅入通道的人,都会被这些符文所击杀。”
宁缺不解问道:“任何人?”
皇帝点点头,平静重复道:“任何人。
宁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陛下和我不是人?”
皇帝也笑了起来,片刻后笑意渐敛,平静说道:“联乃大唐天子,手持国玺,身具皇气,所以这些符文不得伤联。”
宁缺说道:“那我呢?”
皇帝说道:“你如今是这些符文的主人。”!。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小楼传说(下)()
听到皇帝陛下这句话,宁缺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下意识里抬起手来,隔着黑sè的院服mō了mō怀里那个微硬的东西。
小楼地底的幽暗通道并不长,没有行走多长时间,便来到了最深处,那是一处空旷的地底大殿。
对于今天会看到什么,宁缺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却没有想到这座大殿里竟是什么都没有,殿冉的地面向四处蔓延,直至消失在幽暗之中,仿佛无边无垠,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想像中的无数奇珍异宝,没么盔甲神兵,没有铁人异兽,也看不到阵法的痕迹,地面干净空旷的令人心悸。
这片由花岗岩铺砌而成的地面,没有任何缝隙,也不知道修建皇宫时,那些工匠究竟使用了什么工艺。
宁缺抬头望向殿顶那些密若繁星的夜明珠,还有那些带着人工痕迹的石墙,追思着大唐前人的智慧和行动力,不禁有些目眩神mí。
皇帝滞着宁缺踩着干净的石地面向殿内走去。
二人的脚步偶尔带起几缕千年的灰尘。
走到宽阔石地面中央,皇帝停下了脚步。
宁缺注意到没有任何缝隙的地面中央出现了个小洞。
黑sè小洞边缘光滑,与地面完美相融,只有常人手掌般深。
皇帝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宁缺看着地面上那个小洞,忽然问道:“这就是阵眼?”
皇帝说道:“不,你怀里的才是阵眼。”
宁缺震惊无语。
他一直以为阵眼应该是个眼,以为自己怀里那个事物只是开启阵眼的钥匙,此时才知道原来阵眼竟一直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后怕。
沉默片刻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事物,搁在脚边,缓缓解开裹在上面的布。
布是桑桑用来纳鞋底用的粗布,很结实,桑桑裹了很多层,所以宁缺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上面的布全部解开。
一个杵状的物事,平静地躺在粗布上。
这个杵的材料有些奇特,似乎是金属,又似乎是石头,隐隐散发着寒冷的味道,表面却是温润如玉,上面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数十年间,这个杵状的物事一直由颜瑟大师保存。
在与光明大神官决战之前,颜瑟大师把这个东再交给了桑桑,让她转交给宁缺,所以现在在他的手中。
皇帝沉默看着地面上那个杵状的物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颜瑟大师,脸上流lù出淡淡的哀伤追忆情思。
宁缺伸手握住那根杵,感受着掌间传来的微凉温润触感,有些紧张,把左手也放了上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神,让双手变得稳定不再颤抖,然后把杵竖了起来,缓缓插入洞口之中。
手中握着的杵一寸一寸陷入地面,宁缺没有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