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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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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将来生了孩子,就叫……

    叫你妈!

    狗剩忽然就怒了起来,他一直用心掩饰的怒火在这个名字——确切的说是被那个人喊出的这个名字里崩塌炸散,然后他突兀的抬起头,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中年人,脸上不知是喜是悲还是别的什么表情,一丝不苟的道:“这名字是你起的吧。”

    中年人有点发愣,点头道:“是的。”他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个少年用的称呼不是爹,不是父亲,甚至不是您,而是一句很直接也很苍白的你。能够支撑这个家族十几年如晦风雨的中年人,很轻易的从这个字眼里揪出了一丝别样的异味。但他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有点欣慰似的,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

    “那这名字您是给谁起的?”

    问题很快又抛了出来。这次用的是“您”,但任谁都能听出这里面没有丝毫尊重恭敬的意思,反而带着一丝……责问的味道。

    这名字给谁起的?自然是给你起的。很多人都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毫无意义,但说出问题的少年知道,这问题那个中年人一定听懂了,而且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您身边有谁?是谁?你可还记得?

    中年人眉头皱了起来,道:“我是你父亲,这名字自然是为你起的。”

    两个陈述,落在众人耳边的重量又各不相同。

    很多人,听见的不过是前者——我是你父亲;这是说明,宋家家主宋敬涛终于承认了这个孩子是自己的独子,并且以家主的姿态,将他纳入了宋家的家族体系里。这代表着宋家日后的所有重心,都要向这个看着跟混混一样的孩子慢慢转移,同时也代表着,不管是明里暗里的风雨阳光,都会朝着这里缓缓倾斜。

    而只有狗剩自己听到了后者——自然是为你起的。狗剩笑了一下,有点疲惫,有点惘然,又有点凄凉。这个时候,他忽然想一头扎到阴曹地府,扒着奈何桥的栏杆,拼命向那个尸体估计都化成土坷垃的老娘喊一声:别等了,你下辈子照样等不着。

    那个躺床上连闭眼前一刻都在呢喃下辈子算账的傻娘们,那个一直叨叨不忘为他生了个儿子的傻女人,那个宁肯饿死都不愿意再踏上吴国一步的傻姑娘,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叉着腰骂自己讨债鬼的娘……

    眼泪忽然毫无预兆的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他再次低头,擦干眼泪,心底有八个字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小意、仔细、认真、放心!

    他直起脸,很认真很认真的向那个主位上的中年人道:

    “谢谢父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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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明港有余惊() 
第六章明港有余惊

    这一声“谢谢父亲大人”十分恭敬,恭敬到下面坐着的一些人任谁都挑不出一丝毛病。只是宋家家主宋敬涛的眉头挑了一下,然后挥挥手道:“去坐吧。”

    狗剩也不再抬头看他一眼,扭头往下面走,目光在堂中逡巡,只看到在最后一排有一个空位。他也不挑,施施然坐了下去,眯起眼。

    他知道,接下来这些人谈论的一些话,肯定是又老又臭,无外乎怎样安排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宋家七公子,或者关于家族的一些产业该怎么分配,再或者,就是他所听不懂的了。这些内容并不是他所关心的,干脆也不掺合,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双眼微眯,想小憩一下。不过想想,也着实难为他了,马不停蹄从明港奔回渭城,而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这般劳顿,直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过。赵铭斜斜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燕国刚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就从他不加掩饰的双眼中看出了他的意图,但一路同行这么些天,赵铭竟然对这个少年起了一丝怜惜。尽管他是那么油滑卑劣,那么流氓无赖,可少年对生活的一种坚定,以及甚至超出很多成年人的非凡忍耐,都让赵铭受到了不少震撼。

    他知道野地哪些野草可以入饭,哪些野草可以做药草,哪些蒿子捣碎了可以驱蚊虫……甚至他能在短短的半柱香里草草搭好一个捕猎的陷阱。

    他也懂得西瓜皮能炒菜,红薯闷着吃最好,拉完屎随手土坷垃就能解决擦屁股的事儿。

    最让赵铭惊讶欣赏的是,面对一二十号人围殴,他可以毫不变色,就地墙角一蹲!

    这让赵铭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混江湖的日子。

    他心里喃喃自语,但愿这个少年能记得那八个字。

    此时的狗剩已经朦朦胧胧的进入了半梦半醒的境界,耳中只听到厅堂里有人渐次说些什么,什么甲字商队从蓝菲国带回了两厢紫钻,乙字商队远赴东海探明了前往倭国的新航线,丙字商队遭到了百邪海域的海盗袭击,丁字商队被朝廷租用,开赴席敦国播育王德……一个人说完另一人就站起来接着说,狗剩的耳中声音从未间断,也扰的他无法安静入眠。

    终于,厅内沉寂下来。

    但紧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慢慢响起:“接下来,议议老四的事儿吧。”

    狗剩心神一动,不自禁的醒了过来。

    老四,自然说的是宋家四爷,宋敬山。

    既然提到了那个差点在明港弄死自己的名义上的四叔,那他自然要好好听听。

    可此时,整个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两排的座位之上皆沉默不语,眼睛微微瞟向狗剩,又匆匆闪开,竟是鸦雀无声。

    将四爷紧急从东海路生意直接调到睢国的手令是家主亲自发布,其内在原因,在座的每一个恐怕都无比的清晰。明港事故,已经触动了宋家三爷宋敬涛最后的底线,听闻不光是四爷,连带着东海水师刘军门都被朝廷降级待勘,显然三爷震怒之下动用了朝廷内的官场力量,这实在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而此时,那个孩子已经安然从燕国被接回,来到了宋家,三爷看来根本不想再把这事捂在桌子下面,要提到明面上好好论一论了。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下去。

    在座的人里,老一辈除了五爷宋敬城带船出海之外,大爷二爷都在场。年轻一辈里,宋武陵、宋兰明、宋子刚、宋子阳以及刚刚回家的宋今是,到场五个,剩余的两个一个是四爷的独子宋嘉南,在四爷被遣往睢国时随之关了禁闭,另一个是大爷的次子,武陵公子的兄弟宋武安,仍在南吴京都照顾生意。

    如此,俨然是一场小型的家会。

    三爷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摆明了态度,便是要好好查查,为这个七弟将来在宋家的日子,敲山震虎。

    大爷宋敬云打量了一下屋里众人,知道这个头始终要由他来牵,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四也是鬼迷了心窍,做出这样的蠢事,至于被遣往睢国,三弟你做的不错,我没什么说的。”他看了一眼宋敬涛的面色,又道:“不过嘉南那孩子,咱们都是看着长大的,忠厚老实,与人为善,他父亲犯了错,总不能拿嘉南抵过吧。”

    宋敬涛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宋敬云又道:“要说子承父罪,倒也无须这么严苛,半年的禁足……差不多了吧。”

    宋敬涛微微点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不会为难那孩子,就罚他禁足半年,不准踏出家里一步,且好好替他父亲思过。”

    宋敬云笑着应了,当下便有下人退去释放正被禁闭的宋三公子嘉南。

    宋家二爷宋敬林见大哥出面,将这事暂时平息下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呵呵笑道:“总都是一家人,不管什么事儿,关起门咱们自家慢慢商量吗。老四猪油蒙心,希望这次去东睢,能让他转转性子。”说完这话,他手朝着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指了指,道:“你们俩,先见过你们的七弟。”

    他指的那两个人,是宋家五爷的两个儿子,宋子阳、宋子刚。这俩孩子不过十七八岁,正是青春意气的年龄,同时站起身,走到狗剩身旁,笑道:“七弟!”狗剩再懒得搭理,也得起来装装样子,口中应付道:“五哥,六哥。”

    宋子阳颇大一些,性子也较为开朗,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刚进来就想跟你絮絮了,奈何咱们家就这规矩,先公后私,七弟可不要见怪。”

    宋子刚年纪略小,嘴唇上有一圈绒毛,看着青涩的很,道:“真羡慕大哥二哥,能迎到城门口去。不像我们俩,只能在这听三叔唠叨。七弟一路可还顺畅。”

    这话刚说完,胳膊上就被宋子阳轻轻拍了一下,子刚顿时明白了自己失语,尴尬的岔开话题,道:“咱们家宅子大,等下散了,我带你去山上耍耍。”

    狗剩嘻嘻哈哈随意应着,漫不经心的耷拉着眼皮子,跟这两个从未见过的便宜哥哥东拉西扯,好不厌倦。分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偏偏装出一份两小无猜的发小样,让狗剩一阵无力,但他尽管讨厌的要死,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小一辈的见了礼,自然要轮到这些叔叔伯伯们了。只不过他的两个叔叔一个尚在带船行商,另一个因为他被遣到了睢国,剩余的,只有这两个伯伯。见得宋敬云和宋敬林面朝自己微微笑,狗剩只得躬身道:“大伯父二伯父好。”

    宋敬云虚扶一下,道:“好好,总算是回到家了,在外受了不少苦吧?往后日子就安稳了,大伙可都盼着你呢。”

    狗剩语气如常,道:“谢谢大伯父关心了。”

    宋敬林笑道:“自家人还客套什么,既然回到了家,都是自己人。你先歇息一段时间,等祭祖归谱之后,可有你忙的呢。”说完这话,宋敬林回头看了一眼正端着茶杯饮茶的老三,左右使了个眼色,道:“今日差不多到这,小七刚回宋家,舟车劳顿,让他好好休息一下,都散了吧。”

    在场的诸人哪能看不出这个意思,应了一声,又说了些回头多走动的话,纷纷告辞离去。

    偌大的厅堂,只剩了狗剩和宋敬涛两个人。

    ……

    ……

    四周慢慢静了下来。狗剩坐的位置离宋敬涛很远,他斜斜躺在椅子上,望着房顶,一句话也没说,而宋敬涛,自然也没说一句话。

    过了好大会儿,似乎是不喜欢这种宁静,宋敬涛轻咳了一声,道:“你有怨气。”

    狗剩闭起眼想了想,不说话。

    沉默,自然是默认,反正他早就知道很难瞒过这个所谓的父亲。

    这种沉默完全没有出乎三爷的预料,所以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因为他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儿子,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只要是年轻人,他就有自信能够慢慢去影响。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是因为你的母亲,对吗?”

    狗剩睁开眼,还是沉默。这当然依旧属于默认,因为他无法说出那个不字,干脆就一言不发。只是他扭过了头,看着眼前的人,希望能够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某个人的影子。然而,他没能看到任何东西,只能看到深黑色的瞳孔在天光的映照下深不见底。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感觉。

    宋敬涛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点,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在他敲到第十四下的时候,他停住了,换了一个话题,道:“明港的事,自然不会那么简单结束,我会继续查下去。”

    狗剩有点讶然,心想宋家老四和东海水师提督一个几乎等同流放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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