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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的绵延蒙蒙豁然睁开双眼,看着狗剩,看了良久,才慢慢转过目光,惨然道:“她太傻,太痴。”
“我知道你那妹妹太傻,我能够看得出来,当年太原宫择选弟子远渡神州,你们姐妹二人,却只选了你一个。想来她对你总是充满愧疚的。而她愿意救我,更多的,恐怕还是想还一些关于你的愧疚感。”狗剩喃喃自语,然后苦笑道:“或许也真是因为这样,今日我回到渭城,才不愿意怎么样你。说起来,我欠她不少,更欠你不少。”
这些话并不怎么煽情,却让绵延蒙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狗剩直起身子,手扶腰间看着头上明月,黯然道:“在燕国的时候,我不过就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混混。不怕杀人,不怕害人,坑蒙拐骗更是家常便饭,所以有时候总觉得,世界上除了那娘们之外,并没有什么人对自己可以好到不求回报的地步了。那娘们死了之后,我在小镇上更是变本加厉,连自小玩到大的兄弟都拦不住。那些小伙伴们年龄日益增长,都成家立业欢欢喜喜了,我却丝毫不在乎也不羡慕,说多了,不过就是愤慨两个字而已。愤慨为什么他们都可以有个家,而就我没有,愤慨每次打完架之后他们总可以痛痛快快的被爹妈骂个狗血喷头,而我只能瞒着那娘们偷偷的给自己上药。。。。。。最愤慨的,莫过于当年丢弃我们母子的那个男人。从回到渭城的那天起,我便想着此生若不报此仇,我狗剩誓不为人。我哪里知道誓不为人是何种的深刻,只是从戏词上听说,这句话说来很是铿锵有力。可是今晚,我知道,那个当年让我们母子二人流落燕国的男人,就快要死了。原来一切的东西在死了之后,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死了,我可以放下很多东西,包括当年的抛弃,包括这些年的委屈——自然。。。。。。”狗剩看着绵延蒙蒙,平静道:“也包括你,绵延蒙蒙。”
绵延蒙蒙很少从狗剩的话中听到这些言语,一时之间竟然愣在原地,惊慌的泪水还挂在腮边,她沉默了好久,才缓缓问道:“宋三爷他。。。。。。”
“活不过今晚的。”狗剩的语气忽然间悲怆起来,他抽了下鼻子,用尽可能没有一丝变化的语气轻声说道:“是我求他死的,可是我也是才知道,他每次用来醒神的桌前凉茶,并不是多么名贵的雨前茗茶,而是不折不扣的慢性毒药。他用毒药,醒了将近二十年的茶。。。。。。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求他死,我终于知道,原来背叛也不是那么好受,我很难想象,他这近二十年的日子,是如何过的。我求他死,我求他原谅自己,我也求他可以让我原谅他。从宋府出来的一路上,我便在想,以前,我只是我自以为的孤儿,而现在,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了。”
狗剩的话很凌乱,但却很轻易的在绵延蒙蒙的脑海中勾画出了一副惊人的画面,于是绵延蒙蒙沉默了,她沉默了很久,尽管在如此不堪的环境中遭受了许许多多年的打磨,尽管她比狗剩要大上很多岁,她还是沉默了。这种沉默并不来源与宋敬涛,或宋家三爷家主所做的种种,而来自于狗剩如释重负的表情和语气中淡淡却挥之不散的悲凉。绵延蒙蒙自觉多年的神州辗转已经让她能够惯看荣辱沉浮,然而不止一次的,她接连被狗剩或多或少的话一一触动心弦,然后无言以对。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如此,你能原谅他了?”
“当然,他死都死了,我怎么能够不原谅他?”狗剩看似无碍的轻声笑了笑,然而笑容下却掩藏着轻易便可洞穿的凄凉:“我想,如果他在下面碰到了那娘们,那娘们会不会原谅他,会不会告诉他,我等你很久了,咱们下辈子不见不散。以我对那娘们的了解,她一定会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娘们去怨过他,没见过她对他抱怨过一句,一句都没有。”
狗剩笑了笑,却笑出了满脸泪水:“或许这就是那娘们选的吧,在这场或真诚或虚假的复仇中,我一直以为我是主动的一方,然而当我知道宋敬涛必死无疑的时候,才明白,我一直处在被动。那娘们早早就已经替两个人都做好了选择,从这个层面看,或许唐山叔输的不亏,也许下辈子,他还是抢不过宋敬涛。”狗剩愣了愣神,才苦笑道:“哦对了,你不知道唐山叔是谁。”
绵延蒙蒙不知道,并不代表小可可也不知道,听了大半响的小可可撇了撇嘴,不屑道:“又是一个俗到了家的故事,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这听着比爷爷种的杏子还酸。”
狗剩失笑,摇摇头并不言语。
绵延蒙蒙听得有些愣了,她第一次发现,眼前少年老成的七少爷竟然像个孩子般无助。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好像一个人,在你身前表现的总是深沉而阴郁,好像一直以来都生活在黑暗之中,鲜见光明,而此时此刻,却有难得的纯真善良,甚至在他说话的时候,才暴露出了他真实的年龄——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啊。
“我本来想着直接就走了,可想来想去,还是想找个人聊聊,随便聊聊,随意说说,我根本不抱希望能够在眠月楼再次看到你。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此时你停留在眠月楼,几乎等于死路一条。”
狗剩的声音刚刚落下,绵延蒙蒙已经笑了起来:“如此,不是正好吗?”
狗剩愣住,看着绵延蒙蒙平静的眼神,一切了然于胸。
如此,不是正好吗?狗剩明白,绵延蒙蒙已经不想活着走出渭城了,狗剩不明白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只要有一分,便是足够了。他很想还一还绵延胧胧的债,那不妨从绵延蒙蒙做起,如此,好歹能够在去到东瀛后,还她一个姐姐。于是狗剩很严肃的伸出手,面对着绵延蒙蒙,沉声问道:“与我一起走如何?”
小可可皱起眉头,斜斜看了绵延蒙蒙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而是侧步走开,站在花丛中用不屑的眼神看着绵延蒙蒙,很是不满。孩子的心性总是很奇妙的,她们一方面很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女人在一起,一方面又无比讨厌很比自己更成熟的女人在一起,这种奇妙的心境甚至连闻名天下的董承运老先生都没有解释的清楚,更不用说狗剩了,他自然也是看不出来的。
绵延蒙蒙发了会儿呆,然后对狗剩轻声道:“要去哪里?”狗剩笑了起来,“不管去哪里,总比你现在待在渭城的好。”这话刚刚说出口,狗剩又忍不住接道:“我去哪里,你自然要去哪里,这点毋庸置疑。”
绵延蒙蒙忽然就哭了起来,说不出任何原因,也不知道任何因由,完全无预兆,她便哭了起来,哭倒在花丛之中。或许是因为狗剩那句“与我一起走如何?”也或许是因为最后补上的“我去哪里,你自然要去哪里。”也或许是最最后说的那四个字“毋庸置疑。”其实不管哪个字眼,对绵延蒙蒙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足以珍惜的了。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狗剩,同样认真答道:“好啊。”
如此两个字,便已是足够了,至少对绵延蒙蒙而言,是足够了。
狗剩闭上眼,点了点头,好像对一切都很满意的样子。其实他确实是很满意的,隐藏在心中很多年的那些东西,是仇恨也好,是愤慨也罢,哪怕是觉得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和自己一样的孤独悲凉,都在这个深夜里被稀释的干干净净,这种感觉真的很满意,至少在这一刻,狗剩觉得自己无比的轻松。
但也无比的茫然。
“我在想,宋敬涛死了之后,我一定会手足无措,因为我知道,报完仇之后的人会觉得整个世界都非常的空虚。好在我还答应了很多人要做很多事,至少在很多年后,我依然会很忙碌。”狗剩轻轻抓过绵延蒙蒙的手,与他站在一起。狗剩年纪不大,但个子窜的很高,哪怕和比他大了不少的绵延蒙蒙站在一起,仍然显得修长挺拔。他脸上带着一个混混永远无法带有的复杂表情,轻声道:“我要先去西晔去看看叔,把叔挪到燕国,与那娘们在一起。”
绵延蒙蒙点头,“那就去晔国。”
狗剩深吸一口气,抓紧了绵延蒙蒙的手,喃喃道:“一路向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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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京华风雨散烟云()
第五十九章京华风雨散烟云
七月中旬的天气对于吴国京城而言,着实炎热了些。此处当真是夏暖冬凉,冷的时候冷死人,热的时候又热死人,单看街道上不少店家门前横卧的黄狗与满世界挑着酸梅汤走街串户钱袋鼓鼓的商贩便知道如今的京城,热成了什么样子。艳阳高照,房屋的影子被压缩成了一片可怜的昏暗痕迹,中央御道从南城门直达皇宫瓮城城口,两边栽植的柳树比起那些可怜的痕迹而言,多了些婆娑的动人风姿,可杨柳依依,却依旧驱不散浓烈的暑气,以及今日皇宫中沉闷的气氛。
此间正是未时,宫里人稍微亲近皇帝的人都知道,陛下总喜欢在这个时候睡睡午觉,几成定律,若无军国大事,就算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也是雷打不动。可今天的陛下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睡觉,甚至连勤政殿都没出,从日出卯时起,便待在殿中哪都没有去,日常看完了折子以后又让人将刚刚上任兵部尚书的上官将军叫进宫来,两人从卯时末刻如今都谈到了未时初,整整三个时辰,甚至连御膳都免了。平日里勤政殿当值的太监除了两个秉笔的老人之外,统统都轰了出去,让好大一帮子人都摸不着头脑惶惶不安。陛下忙是忙,但实在很少见严于律己的万岁爷忙的如此失态,竟然连时辰都不记得了,如此这般,可真真算得上事出平常,大有蹊跷了。
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秦高秦公公官至司礼监总管太监,若说个品级,那也是阉人在本朝能做到的最高的正四品了,拿出去放在京城,也不算丢了份子,再加上天子近臣这顶巨大的帽子,往外头一战,谁不把他当成超一品的大员看待?然而秦公公此生,却怕极了外头的两位朝廷大臣。
一是执掌内阁,位列百官之首的谷平夏谷老大人;这二嘛,当数正在里间和陛下商讨军国要务的兵部尚书,上官铎大将军。
怕谷老大人,因为老大人一身凛然正气,历经王朝半百年的风雨跌宕,自有一股睥睨气势,他这等内廷宦官,当然噤若寒蝉。而怕上官将军,则是因为将军身上,带着一股秦高能敏锐察觉到的浓重的血腥味道,闻上一闻便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勤政殿分为正殿和两座偏殿,三殿相连,而今的陛下和上官将军便是在左边的偏殿,与正殿用两扇屏风相隔。那里较为凉快一些,但尽管如此,每隔两刻,秦高还是得亲自带人端上几盆寒冰送进去,才能让里面毫无暑气清爽宜人。陛下和上官是爽了,可呆在正殿外的秦公公却大汗淋漓,这一寒一暑猛地一激,立马就让秦公公受了凉,鼻子痒痒得厉害,忍不住便打了个喷嚏。好在秦公公谨言慎行,这个喷嚏才打出来,公公就捂住了口鼻,以是声音微弱,惊扰不到任何人。
可房间里的议论声却在秦公公刚刚打完喷嚏之后戛然而至。
秦公公脸色微变,听到了偏殿中的陛下轻声唤道:“秦高进来。”
秦公公颤了一下身子,躬身入内,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