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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你……”容辉忙收敛气息,摆手安慰:“你别怕,我是说这该死的规矩!”话音未落,桌腿寸断,桌面直往下沉。“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众人惊骇未定,厅外人影晃动,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闯进厅堂,横眉冷竖,直盯着一众东家。陆大海拱手询问:“君侯,什么事!”
石万鑫吓白了脸,其余人直打哆嗦。容辉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们接着谈,接着谈!嫌少,嫌少我们可以在加呀!你们坐地起价,我就地还钱吗!”
“不少、不少了……”那胖子吱吱呜呜:“我有一成份子,就卖三万两!”一人带头,其余人纷纷附和。
“这可是你们自愿的!”容辉借坡下驴:“口说无凭,字据为证!”其余东家又纷纷签下退股书。
燕玲一愣,忙轻拉容辉衣袖,小声提醒:“要让他们把底票拿出来。”
容辉微笑点头,却婉言拒绝:“用不着!”说着接过字据,抬手付之一炬,笑着对众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不罚,天罚!”又吩咐石万鑫:“给他们直接开银票,钱庄腊八歇业封账,我们好好合计合计,正月十八再开业。”大事既定,又深深一揖,转身而去。护法随着散去,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东家们结了此间事务,忙喊来随行的姬妾、丫鬟和小厮,驾上马车,抬腿就走。生怕走慢片刻,小命就交代在这。
石万鑫见事已至此,挽留反显得虚伪,于是亲自送众人出门,拍胸脯担保:“诸位放心,银票年前送到府上,再把酒言欢!”回头就找到容辉商量:“君侯,您打算怎么经营钱庄。”
大太阳下,容辉坐在湖边秋千上,不答反问:“我这么要价,和规矩吗?”
“这……”石万鑫沉吟片刻,还是直言不讳:“是有点不合规矩。好比您去果摊上买橘子,固然可以一个一个地摘。可您要是摊贩,去果农那里进货。人家的橘子都成筐成筐地装好了,里面有好有差,给的也是中间价。您再把人家的坏橘子挑出来,用中间价买了一筐好橘子。要是小孩子这样,人家只说这小家伙精明。要是大人也这样,那的确有点不合规矩。”
“说得好,小爷今年还不到二十。没弱冠,就是小孩!”容辉厚着脸皮说:“可话又说回来,这橘子烂了,你直接沤成肥呀!让橘子树长得更好,也不错呀!以次充好,还有理了?二愣子说得好,‘虎兜出于押,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驮’?”
石万鑫拱手一揖:“君侯博学,在下佩服!”
容辉暗暗得意,潇月过教他,上位者若不能洗涤人心,就要教育属下。若不会教育属下,就要知人善任。若不知人善任,就要赏罚分明。若不能赏罚分明,至少要有一技之长。说“赏罚分明”时,就着重提了那一句典故。这时说出来,果然连石万鑫也佩服。
“咱是爷们,咱既然做了,就不后悔。咱就觉得,咱出的价钱挺公道!”容辉继续说服:“要是钱庄里的掌柜都是糊涂蛋,汇丰钱庄也没有今天。一亩田抵八两银子,一个破花瓶抵一千两。没有几位东家撑腰,哪个掌柜敢贷这种款。自己沾的屎,就甭指望别人去擦,这就是规矩!”
石万鑫吓了一跳:“这个少年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要敲打我!”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在下知错,君侯的价钱,的确公道!”忙转移话题:“不知君侯准备怎么经营!”
“涨价!”容辉按和潇璇商量好了的说:“现在存一年是三厘利,到期才能取,是吧!”见石万鑫点头,接着说:“以后凡是银票,满三个月,就给七十五毫。满半年,就给一百六十五毫。满一年,给三百五十毫。满两年,给八厘。利息可以单取,取了盖个戳,重新算。”
石万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反对:“那我们还赚不赚!”
“不赚!”容辉摇头肯定:“你那边收多少钱,咱这边就能用多少钱。咱们利钱给的这么高,一来挤那些小钱庄,二来大家冲着利钱,取款的反而少。退一万步说,咱就是还不上这些钱,也可以用地抵押。六千顷地,按三两银子一亩,整整六百七十五万两,这个价钱公道吧!再说,在你这存钱的越多,你不也越安全吗?你要是垮了,多少人得血本无归,搁谁谁也不答应。”
石万鑫心头一凛,硬着头皮问:“您……您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手脚微颤,声音有些嘶哑。
容辉洒然一笑:“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修路、挖渠、开荒、放牧,哪样不得花钱。我不过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你回去后就把总号搬到七驿镇上,咱们再把钱庄开到东边的宋国和北边的赵国去。你不是要‘汇通天下’吗,咱就身体力行,和你共享盛举。”
石万鑫觉得自己上了贼船,手脚一片冰凉,沉吟半晌,心头一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欣然应诺:“好,那钱庄最好不要亏本。我算了一下,六个月的贷款利息至少得有三厘,一年的利息至少六厘五,三年的利息至少两成,五年的利息最少三成五。”
荣辉一愣:“我自己借我自己的钱,还得自己给自己算利息,这不有病吗?”
“您能事必躬亲吗?”石万鑫摇头反驳:“您刚才说的修路、挖渠、开荒、放牧,就是四样,每一样都不能一蹴而就。我们三十万两本金,只敢收一百五十万两存款。您就这么把一百五十两砸下去,倒是能修几条路,能开几亩田。可人家要来取银子,再拿什么给人家。”
容辉一想也是,从善如流:“那你说!”
“修路也好,开荒也罢,在我们生意人眼里,都是能投资回本的买卖。可为什么没人干?就是本回的太慢。聪明人觉得不划算,老实人没这个头脑!”石万鑫据理力争:“就拿挖渠开荒来说,满打满算,第一年复耕,第二年才能有收成。人家就是光卖力气不赚钱,也得吃饭吧。五口之家,一人一天一斤米的开销,一户两年就是十五两银子。您一顷田庄至少得二十户精耕细作吧,那就是三百两银子。就是收租回本,也是第三年,那个时候才能连本带息地还上。”
容辉点头赞同:“对对对,一个巴掌拍出去,五个指头就都得用上。以后你就来我司房管账,钱庄那边盯着就是!”
石万鑫一愣:“这回算是拍到马屁上了!”拱手一揖:“是!”
两个人一拍即合,越发投机,于是回到上房花厅,让人备菜煮酒,边喝边聊。容辉把心中困惑和盘托出,石万鑫尽平生所学,一一解答,一直说到次日东方发白才散。
若论诡诈,逐一较量,容辉自负能和石万鑫一较高下。若论赚钱,石万鑫能同时管十几笔生意,纵然陪一笔,还能赚十笔,容辉拍马也赶不上。石万鑫却摇头感慨:“人强强不过命,钱能买到的东西,实在有限,不然怎么是‘一力降十会’,不是‘千金降十会’。”
容辉随便喝了碗粥,就让陆大海带众人东去,自己则睡在了潇璇的座驾里。燕玲驾车,容雪三人在一旁收拾进城买的东西。他回到“七驿”上,又在秋月酒楼歇了一顿,顺便商量严良:“严大哥愿不愿意来我司房记账。”又问萧老:“您岁数大了,不如我给您安排个大田庄管,您也好过些清闲日子。这里就让您儿子来接班,我再投笔银子,开成个大馆子,让赵明和张大力专管厨房和伙计。”
众人喜出望外,可时过境迁,都是毕恭毕敬,再不敢喊他“小辉”。容辉暗叹一声,回到“无量阁”时,已是二十八号黄昏,潇璇的“小日子”如期而至。
“紫薇殿”修缮一新后,改成了“紫薇阁”,已由李母和杜莎入住。容辉和容雪三人一起去“紫薇阁”问安,顺便蹭顿晚饭,又在西梢间的大炕上说了半晌闲话,才各自散去。
灯火簇拥中,容辉目送潇璇坐羊车去往“无尘居”,才转身回屋,好好泡了个热水澡,身体渐渐放松,疲倦从四肢直侵心田,使他长叹一声:“又没有怀上!”
翌日吃早饭前,燕玲悄悄告诉容辉:“账房执事头一天交上各地账册,夫人第二天就把账房一分为二,马长老第三天就病倒了,不吃不喝,要死要活!”
容辉一怔,趁潇璇过来吃早饭,主动商量她:“听说马长老不吃不喝,这怎么办。他好歹帮过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人还不说我们卸磨杀驴?”
“放心,我派人日夜盯着呢,发现他半夜起来偷吃点心,泡参茶下肚!”潇璇嫣然一笑:“账分内外,势在必行!”
容辉忍俊不禁:“这老头,倒真有意思!”又问潇璇:“山上没什么收入,又有这么多人头开销。不如你算个数目出来,每年从外账房支。”
“谁说山上没收入。”潇璇瞪眼反驳:“春天采茶,夏天搁松油,秋天采药,冬天摘松子,还有四季的针织,不都是收入吗?”话是没错,却有几分逞强。
容辉看在眼里,忙改口奉承:“事情都让你们老弱妇孺做了,难道让我们大老爷们白吃白喝吗?我们大老爷们要是连个勒钱袋的都没有,不光乱了套,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然是胡说八道,潇璇却听得舒服,立刻顺水推舟:“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了!”
两人吃完早饭,潇璇乘羊车去了“太始门”示下,燕玲和严良在司房对账,容辉则挑了药材水果,和潇月去探望马长老。
马长老兼任账房首座,一直住在账房后院。容辉到账房前院时,看见厢房和前厅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东厢的算盘声如鞭炮齐鸣,噼里啪啦。前厅的报数声似浪潮迭涌,此起彼伏。
他欣然感慨:“想不到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账房,居然也被拿下了。”又问潇月:“平时结笔账得磨蹭半天,今天怎么都勤快了!”
潇月掩嘴轻笑:“师姐说了,结了山上的账目,就派他们到钱庄上去。不但算的账目大,还能拿份子。这不比在山上偷偷摸摸地强?”
容辉一想也是,进门和沈潇钧等人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去了后院。“账房”和“无量阁”建制一样,住处也是五间七架。马长老躺在西梢间大炕上,看见容辉过来,就故意闭了眼睛。
容辉放下礼物,拱手一揖,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长老”。抬眼看见马长老闻若未闻,闭着眼一动不动。只好自说自话:“在下不负厚望,终于收了‘汇丰钱庄’五成份子。您猜我花了多少钱……”看见马长老眼皮一跳,继续吊他胃口:“您一定猜不到。钱庄银库里放着二十七万两现银,我只给他们算了三十万两股本。五成份子,就是十五万两。”
马长老眼皮一跳,蓦地睁开,目中精光暴射,看见容辉正朝自己微笑,又轻哼一声,赶紧闭眼。
容辉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接着逗他:“我还提了个条件,以后钱庄总号就搬到七驿镇来,再把分号开到赵国和宋国去。”眼见马长老嘴角抽搐,接着说:“还有,我把钱庄的利息也涨了,看那些小钱庄敢不敢跟着我们涨。”忽然轻叹一声:“这么大一滩事,还准备请长老去钱庄总号当大掌柜,可天不随人愿,您这个时候又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