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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镇上妓院中的“小龟奴”。
容辉跟着大喊:“小——小……”手上也扔了一枚铜板打庄。庄家正要开盖,忽见一道银弧飞来,“叮当”一声,落在桌上,竟是一钱碎银子帮着打庄。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却见梧桐树下站着个俏丽少女。她虽作男子装扮,但克丝银纹,锦绣精华,娇柔中更添一份英姿。眼下骄阳刺目,她却似站在溶溶月光下,看得众汉子背脊生寒。
少女眉梢微蹙,轻声询问:“怎么不开了!”
庄家咧嘴轻笑,又举起骰盅,一阵吆喝。骰盅揭开,跟着大喊:“三、四、五,一十二点——”
三粒骰子加起来不过十八点,十二点已占了大半赢面。众人让开位置,少女双手接过骰盅,轻摇了两下,放在桌上揭开。
容辉跟着大喊:“四、四、六,一十四点,贤家瀛——”说着抹过大半铜板捧起,欣然报喜:“姐,你看!”
潇璇脸色微沉,撇眼嗔叱:“出息!”转身就去。容辉忙收起铜板和一钱碎银子,讪笑着向众人抱拳告辞。唏嘘声中,快步跟上。
这一下奇变陡生,张大力和赵明愣在桌旁,待二人远去,才相互递了个眼色,拔腿就跑,抄小路去给萧老报信。
第五章 上路回家()
潇璇带容辉回到秋月酒楼时,萧老已吩咐赵明、张大力和严良收拾出楼上雅间。晚饭时间,他又专门备下美酒佳肴,派容辉侍候潇璇独桌享用。恭恭敬敬,做低伏小,不敢怠慢分毫。
潇璇是掌门弟子,平日吃穿用度已然不凡。他代师理事,日久自生一股威仪。端坐桌前,如踏云端。细嚼慢咽,仪态万方。
容辉心知肚明:“她是边境上的‘公主’,自己虽救过她,却也损了她的清誉。她若非下嫁自己,就得让自己永远保守秘密。”眼见潇璇今非昔比,哪敢奢求“下嫁”?心叹一声,只盼别被杀人灭口。于是讪讪地坐在一旁,心里满不是滋味。
容辉既没听潇璇说明来意,也不想多问,只待晚饭用罢,亲自撤下杯盘碗盏,又去端水沏茶。他本是店中酒保,端茶递水,手到擒来,只当多伺候一位贵客。对桌无语,形同陌路。
萧老却郑重其事,拿出自己珍藏的“明前”,又换上了“填白瓷”茶盏,沏茶时悄声询问:“她真是你姐?”
容辉哪敢多嘴,微笑应承:“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恰巧在街上碰见!”
萧老将信将疑,偏偏不能多问,于是只端上一盏清茶,悄声解释:“她……嗯?这人啊,共患难容易,同富贵艰难,你可仔细了。宁可气着她,也别让她记恨你!”又嘱咐他好好奉上。
容辉心中好笑:“只凭这一顿晚饭,萧老就再不敢小觑我。张大力那个混人,也得敬着我。只这一点好处,就不枉我勉力救她。”端上托盘,捧出茶盏,顺口说了句:“您慢用!”
潇璇见红木茶盘里只搁着一盏茶,既熟悉,又无趣。端起茶盅轻啜一口,茶味甘醇,还是上好的“明前”。她转念想起那日花间起舞,和歌而笑,心中更不好受。瞥眼又见容辉束手站在一旁,神色恭诚,如侍上宾。心中一寒,沉下脸蹙眉问他:“你变了!”
容辉心凉如冰,更加低眉顺眼,垂首回答:“我只是个酒保,一直这样!”
厅中灯火通明,却抵不住夜幕萧萧。时至初冬,冷风暗袭,使厅室更加森寒。潇璇悠悠环顾,见陈设鲜明,显是慌忙布置,简直俗不可耐。
她触景生情,想起山上那些曲和逢迎的师兄弟,心中不满,又由恶生厌,干脆直言不讳:“你人挺机灵,留在这里可惜了。我可以送你上山学武,也能拿了师父的帖子,送你去书院读书,将来谋个前程。”这是主上打发下人的话,她顺口说出,如训家奴。声似秋水,还带着三分寒意。
读书习武,登堂入室,岂非常人梦中觊觎?容辉心中打鼓:“山门、书院,都是人多嘴杂的地方。我若要去,你岂能容我活命?”心念拂动,仍是满脸木讷。眉眼低垂,更加恭诚。
潇璇自顾喝茶,茶过半盏,还没听见容辉回话,初觉奇怪,转念会过意来,不住冷笑:“你说吧,多少!太多我可拿出来!”头也没抬,捧杯自品。
容辉就等她说这句,立刻眉开眼笑,又如骨鲠在喉:“二……二十两就好!”说着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潇璇还以为他要说“两千两”、“两万两”,她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只心中冷笑:“纸钱我倒买得起”。却见容辉只要“二十两”,又好气又好笑,转念想到那是自己脑袋的价格,仿佛被刺痛伤疤,又笑不出来,心里更加厌恶。于是在衣襟里掏出四锭纹银,白银落桌,“咚咚咚咚”,四声闷响。容辉只听响声,就知道一锭是“五两”分量,直乐得合不拢嘴。
潇璇顺口问他:“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容辉装痴乔呆:“当然回家了!”
潇璇神色不动,推出一锭白银,接着问他:“回家干什么!”又推出一锭。
容辉笑容憨厚,脱口而出:“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当然买房子、置地、娶媳妇!”说着拿烫手山药似的,赶紧揣进衣兜,汲汲地说:“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潇璇拂袖起身,沉声低喝:“滚!”一字出口,也转过头去。她心痛如绞:“他不是那个见人危难,就全力救治的憨厚小子。他也不是那个性格爽朗,敢和自己肆意说笑的少年。他贪玩嗜赌,目光短浅,自甘下流,分明是个市井无赖,哪里还是那个和自己约作‘金兰’,患难相随的义弟?”心中暗叹:“姐看错人了,姐靠不上他!”
容辉听潇璇口出恶语,心中大石落定。一溜烟般,快步下楼,哪还有心顾及她感怀身世。
更鼓刚响一下,萧老就打了烊,亲自和严良、张大力和赵明坐在大堂等候,忽见容辉喜动颜色,匆匆下来,忙围上去问:“怎么了!”
张大力摸鼻子哂笑:“她怎么是你家亲戚,她不是……”话没出口,萧老回头低喝:“闭嘴,滚下去!”
张大力满心疑窦,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再说。赵明已先捂住他的嘴,拽起他就往外拉。张大力心中浆糊一般,只道是来了门阔亲戚,就想上去说两句好话,也捞点好处。眼见赵明跟他叫板,让他在掌柜面前颜面扫地,顿时心头火起,挣开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严良在大府豪宅中做过书童,知道“糊涂人抖机灵,不过是自己找死。聪明人装糊涂,才活得长久”,不由皱紧了眉头,一把抓住张大力的手,和赵明合力架住,拖了下去。
萧老拉容辉坐下,推出瓷碗,亲自提起乌壶给他倒了半碗红茶,悄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容辉仍噙着笑意,将茶碗推给萧老,笑着说:“姐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嘱咐我回家。”
“回家”两字稀松平常,听在萧老耳中却别具含义。他眯起双眼,眼中精光闪烁。凝神低吟片刻,只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明天卯时,我送你上驿道。”
他知道像潇璇这样的高手,若要进来,没人拦得住。若要出去,没人挡得住,何况是开门揽客的酒家。也没问潇璇的行踪,只心叹一声,默然起身,蹒跚而去。
容辉亲自关门闭窗,再上楼吹灯时,潇璇已然不在。他见怪不怪,照样关窗吹灯。收了茶碗后,掌灯下楼,径直去严良那借取笔墨纸砚。
严良不知他明天要走,只道他在外认亲,要写信回去报讯,还问:“要不要我亲自捉刀!”
容辉微笑谢绝,回房写了一封“自白”,作“家书”封好,刻意将日期写在“九月初九”那日。待收拾妥当,又钻进床底,扒开砖墙,藏进四锭银子。合好墙砖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思绪万千:“我若侥幸没死,下次回来,还有钱花。若那位忘恩负义,我也算对家人有个交代。”又暗暗赌咒:“若逃得一命,今后再不多管闲事。”
他本无用度,收好两套短褐,吹了蜡烛,倒头就睡。这一夜辗转反侧,忽听五通鼓响,已是“寅初”时刻。十月中旬,弦月初落。屋外夜黑风高,又起了浓雾,阴气萧萧,天色蒙蒙,未出门已摄人心胆。
容辉长叹一声,又自我安慰:“或许她真的让我回家!”于是洗脸梳头,换了件黄棉夹袄,背上包袱,吹了灯出门就走。回过头来,听见严良、张大力和赵明熟睡正酣,于是拱手对着严良房间拜了三拜,感他授业之恩。抬头见上房亮起灯火,知道萧老醒了。
他正犹豫该不该和萧老道别,门轴转动,“吱——”,一声轻响,门已被推开。他穿着深衣,披了斗篷,提着灯笼蹒跚出来,仍朝容辉微笑。
容辉泪盈于睫,又如骨鲠在喉。抽泣两下,上前扶住萧老。萧老微微点头,拍了拍容辉手背,顺手推给他一只小包袱,却什么也没说,直往外走。
容辉勉力搀扶,唯恐不慎。二人身沐夜色,一直走上驿道,萧老才悄声嘱咐:“你是个好孩子,别怕!只有趁着这股雾气,你才走得脱!这包里是‘胡记’的酱牛肉,饿了就吃!”语声微颤,也忍不住伤感。
驿道宽足两丈,青石板下铺着夯土,延伸向西,直入雾中。“此时无声胜有声”,容辉狠狠点了点头,又向萧老拜了三拜,递给萧老一封家书,转过身大步而去。走出几步,回过头只见雾气朦胧,灯火阑珊。
七驿镇地处边陲,治安涣散,镇外并无良田桑竹,合镇吃穿嚼用,全由外地田庄供给。历来天色未明,菜贩先行。风雨无阻,寒暑不断。
容辉走在路上,听见轮轴摩擦,吱吱作响,悠悠空明。车轮击地,嘚嘚有声,铿锵爽朗。菜饭步履沉稳,踱踱有致,坚定不屈,均洋溢着无限生机。他被这意境感染,只想:“生死随她去,多活一刻是一刻!”心情宽松,步履更加轻快,直往西去。
容辉家住在附近山里,若风和日丽,步行可以朝发夕至。又想到日出雾散时,自己多半已在三、四十里外,“就算那婆娘想追小爷,小爷看他往哪里去追。”心随意动,步履又快三分。
容辉每走一步,天色就亮堂一分,心里也宽松一份。疏忽间走出十里,已是天色蒙蒙。他心情大好,小曲儿就从嘴里撺掇出来:“采莲妩媚巧笑倩,小舟点破烟波面。双头折得欲有赠,重重叶盖羞人见。女伴相邀拾翠羽,归棹如飞那可许。倾鬓障袖不应人,遥指石帆山下雨。”正是严良教他的《采莲曲》。
自以为逃脱大难,正高兴间,忽听一声轻疑:“什么淫词艳曲,让你这么高兴?”语声飘渺,比雾更淡,比风更轻,却字字入心,犹在耳边,不是潇璇是谁?
容辉一惊,循声回头,只见白雾绵绵,哪有人在?直吓得汗透背脊,长嘘一声,额首回头,拔腿就跑。衣袂带风,荡开一层薄雾,潇璇正俏立雾中。
容辉吓白了脸,双腿似铁钎钉地,一顿即停,又不住后退,却似已羽化登仙,身子飘飘忽忽,双腿苏苏麻麻,似踏在云端,竟无处着力。一时间心海翻腾,只恨潇璇杀人灭口就罢,不该如此戏弄自己。人急拼命,心头火起,全身渐暖,深呼吸两下,又似落回了地面,脚下踏踏实实,仍是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