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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海长青,严震北心中却颇多感慨。红珠如今嫁进了有钱人家,他这位义兄劳碌了一辈子,本是已经苦尽甘来,谁知却早一步离世而去,真是上天捉弄,没有享福的命!
海红珠这一嫁,海家的境状已是大不相同。大侄子海大山的功夫不错,严震北本想将他收到镖局中当一名趟子手,华家却说决不能让亲家兄弟冒犯走镖,把海大山请到“恶狗门”在舞阳城中开的武馆里当了拳棒教头,又轻松拿的银两又多,据说还是这位华大少爷亲自做的安排。
严震北自是不知道,华不石将海大山留在“恶狗门”的真正用意是为了掣肘海红珠,只觉得这大少爷既然如此照顾亲家舅哥,自是因为十分迷恋海红珠之故,那些说他们夫妻不睦的话定是谣言无疑。
又听见华不石道:“这古曲是我在长沙城中,花费不少时间才习得,请海姑娘品评。”
“你弹得果然不错,比早先我家门口弹棉花的强上不少呢!不过数来宝却念的不好,比不过茶馆里说快板的先生。”语音清脆,正是海红珠的声音。
要谈拳脚棍棒,这位海大侠女还略晓一二,华不石要她品评古曲,却和对牛弹琴差不太多。
华不石讪讪道:“抚琴吟诗乃是高雅之事,怎能和弹棉花,说快板相比,娘子说笑了。”
海红珠道:“人家弹棉花是为了养家糊口,说快板的先生讲的也是大英雄,大豪杰的故事,为什么就比不得你弹琴吟诗?”
华不石沉默了一阵,才道:“海姑娘说的也对。你不喜欢这首‘凤求凰’,想来是不爱听柔美婉约的曲调,我再弹一曲‘十面埋伏’,娘子或许爱听。”
海红珠却道:“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你身为世家公子,整天不是谈情说爱,就是弹琴吟诗,算是什么大丈夫的所为!”
华不石道:“那以娘子之见,怎样才能算是大丈夫所为呢?”
海红珠道:“男子汉大丈夫,就算不能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至少也应该练成武功仗剑江湖,为民除害,那才是英雄豪杰做的事情,不过你本身就是一害,除害甚么也就算啦!”
华不石笑道:“原来娘子对夫君还有如此期望,华不石一定努力去做就是。”
海红珠啐道:“谁对你有什么期望,你努不努力与我何干!你先前答应过不限制我的自由,可是这几个月来我想出华家大宅都不行,是什么道理!”
华不石奇道:“是么,可是守门的帮众不让你出宅?”
他随即“哦”了一声,道,“那大概是我不在舞阳,爹爹定下的规矩。”
海红珠道:“我才不管,反正我有事要出宅去办。”
华不石道:“若是爹爹定下了规矩,连我也不敢违背,不知海姑娘有何事情非要出宅呢?”
海红珠道:“你管不着,我就要出宅,你答不答应?”
华不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出宅也不难,只要识得门路,偷偷溜出去便是,以前爹爹不许我出宅,我也时常这么做”
他停住话语,忽然喝问道:“是谁在窗外?”
这位大少爷虽然不会武功,耳力却十分灵敏,竟然听出了窗外有人。
严震北本是不信华不石与海红珠夫妻不睦,可是刚才听了他们的言语交谈,又感觉两人之间的全无一点“夫唱妇随”的和谐,唯恐传言是真,心下揣揣间,忘记了控制呼吸,便被华不石觉察。
他连忙轻咳了一声,走到了门前,道:“我是严震北,前来看望红珠侄女。”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乡巴佬()
房门打开,华不石站在门内。他目光一扫,见小院中只有严震北一人,才轻吁了一口气,拱手道:“原来是严总镖头到访,不胜荣幸,快请进屋坐吧!”
严震北还未及答话,海红珠却已从门里蹦了出来,喜道:“严叔叔您可来啦!上次的那几招刀法,我都已练熟了,正等着严叔叔来教我新的招式呢!”
她一把拉住严震北的手臂,便要把他拖到院子外面的练武场上去。
严震门连忙站稳了脚步,沉声道:“红珠侄女不可胡闹!你已嫁了人啦,怎么还如此调皮!”
他对华不石抱拳还礼道:“红珠这孩子在乡下长大,不懂什么规矩,嫁进华家,实是多蒙华少爷照顾了!”
这本是亲家长辈应该说的客套话,海红珠却嘟嘴道:“侄女自己就能照顾自己,哪需要他管?严叔叔,教侄女练刀去嘛,不用理他!”
严震北面色一沉,道:“你一个女儿家,多学一些女红针线才是正经事情,练刀法又有什么用?”
海红珠道:“练刀法自是有用,以后遇见了仇人坏蛋,就可以一刀砍下他的狗头!”
她说着,还斜眼瞟了站在一旁的华不石一眼,严震北见她说得如此野蛮,全无一点淑女风度,却有几分尴尬,道:“有‘恶狗门’和华少爷在,再有甚么强仇大敌也能料理,何须你去动手。”
严震北当然不知道,海红珠嘴里说的“仇人坏蛋”,正是这位华大少爷本人。
华不石心中明白海红珠话中所指,脸上却丝毫未动声色,依然面带微笑道:“严总镖头,即然红珠喜欢练武,你便教他一些刀法也是不妨,习武强身,总是没有坏处的,不是么?”
听华不石这么说,严震北也只好点头称是。
在舞阳城中多年,严震北早就知道这位华大少爷平素行事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捉摸,此时见他对海红珠颇为迁就,心中不免糊涂,搞不清楚他们这对夫妻间到底相处得如何。
华不石地走到严震北身前,眼珠转了两转,忽然说道:“听说近日栖凤楼来了不少美娇娘,严总镖头有没有兴趣一同去赏玩一番呢?”
此话一出,严震北脸上的尴尬更甚。“栖凤楼”是城里最有名的青楼伎院,严震北当然知晓,可是这等相约逛窑子的事,两个男人之间说起也就罢了,这位大少爷竟当着海红珠的面提出,身为长辈,他的面上自是有些挂不住。
华不石却朝他眨了眨眼睛,道:“申时过后,在‘栖凤楼’不见不散,总镖头可别忘了。”
他又把嘴巴凑到严震北的耳边,低声道:“总镖头可是发愁镖局没有生意么,到了‘栖凤楼’我自有一桩大买卖与总镖头说。”
严震北嘴上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海红珠却脆声问道:“严叔叔,栖凤楼是什么地方,很好玩么?”
她来到舞阳城已有半年之久,只是一直都待在华家大宅中,几乎没有出门,自是不知道“栖凤楼”是什么所在。
严震北有心不去,却听得出华不石话中有话,现下镖局的生意惨淡,若真有大买卖当然不能错过,连忙应道:“好罢,今日申时严某定会到‘栖凤楼’等候华少爷。”
华不石嘻嘻一笑,道:“那就这般说定了。严总镖头,您老且留下陪红珠练些刀法,小可先行告退。”
严震北拱手送别,华不石走出了两步,忽然回头对海红珠道:“娘子,‘栖凤楼’乃是这城中最多美女聚集之处,那儿有许多姑娘陪酒寻欢,实在是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他说完“嘿嘿”轻笑,踱着方步飘然而去。
听了这大少爷的话,海红珠哪还会不知道“栖凤楼”是什么地方,直羞得俏脸通红,严震北更是一张老脸不知该往哪里搁,只恨不能找一处地缝钻进去。
华不石走了,严震北却也没有在华家大宅逗留多久。
在海红珠的眼中,华不石原本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花花少爷,去逛青楼伎院不足为奇的。
而严叔叔是威震一方的大镖头,又是令人尊敬的长辈,居然也和华不石那个大坏蛋相约一起去嫖伎,一向崇高的英雄形象顿时跌落,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海红珠望向这位严叔叔的目光也就变得有些不同。
知道侄女心中的想法,严震北更是脸上发烧,就连“五虎断门刀法”也没有来得及教,就匆匆忙忙地逃了出来。
唉,人在江湖就是身不由已!就算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也有为了五斗米折腰的时候。
要不是为了镖局的生意,又怎么会当着海红珠的面答应华少爷去“栖凤楼”,又怎会被红珠侄女这般误会轻视?
从华家大宅出来,严震北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吃午饭,回到镖局中闷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出门,直奔“栖凤楼”。
对于“栖凤楼”,严震北倒也算是熟悉,早些年还曾是此地的常客,与好几位红牌姑娘相熟。直到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才很少再来。
只是这一次,他却并不是为了找姑娘而来。
严震北迈进大门,一问看门的小厮,才知华少爷未到,是自己来得太早了。于是他随手扔下五两碎银,叫了一壶酒,几碟卤菜,在前厅里找了一张桌子座下,独斟独饮。
前厅里人来人往,乃是“栖凤楼”的鸨姐龟奴迎客的所在,本不是喝酒之处。只是“五虎镖局”的严总镖头在舞阳城中大名鼎鼎,无人不识,他要坐在这里饮酒,别人自是不敢多说甚么。
几杯酒下肚,看看时辰已到申时,楼外的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却仍不见华不石的踪影,严震北不免有些焦燥。却在此时,忽然从楼里侧廊花厅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嚷之声。
只听得一名龟奴叫道:“你这穷光蛋,赁的小气,一两银子也不肯花,跑来这里作甚,快快滚出去!”
青楼瓦舍一般是不会驱赶客人的,即便是“栖凤楼”这等高级的伎馆,也不过供人寻欢作乐的场所,三教九流全都能进来,进了门的规矩便是认钱不认人。
在这种地方,唯一一种不受欢迎的人,就是不肯花钱的人。
严震北坐在外厅喝酒,不要姑娘作陪,自是花不了多少银子。可是却想不到在这楼里居然还有比他更加小气,就连一两银子也不肯花的人,不由得好奇之心顿起,转头凝目朝向喧闹之处瞧去。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被三四个龟奴从一间花厅的门内拉了出来。这汉子中等身材,颧骨颇高,眼窝深陷,长着一对朝天鼻,穿着一身蓝布衫裤,头上扎着布巾,足蹬洒鞋,衣着倒也还算整齐,是一幅市井平民的打扮。他怀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袱,鼓鼓囊囊,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汉子被龟奴被推得脚步踉跄,嘴里还不住地抗辩道:“俺又一没吃你们家的饭,二没喝你们家的酒,凭什么要花钱,你们这楼门开着,咋的就不让人进来哩,还要赶俺出去”
只听这人说话口音,便知他不是湘西本地人,严震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得出这汉子说的乃是豫陕一带的土话。
那龟奴骂道:“咱们‘栖凤楼’是供大爷们花钱寻乐的所在,不是你这乡巴佬来的地方!歇脚就到街边蹲着去,他妈的穷光蛋,一两银子没有也敢跑到咱们的花厅里来!”
那乡巴佬汉子仍不肯走,嘴里嘟囔道:“你们这破楼里有甚么好玩,要不是俺朋友约了要在这里见面,倒给俺钱俺也不来!”
龟奴们听得更是大怒,也不与他多说,只喝骂着“他妈的!滚蛋!”便七手八脚地推搡了过去。
乡巴佬汉子虽然竭力挣扎,无奈架不住龟奴们人多,三五下就给推拉到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