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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一直到担忧不已的男爵夫人终于离去,一直到站在远处随时准备侍奉的仆人也哈欠连天,他才有点恍惚地站起来,走出了大厅,来到了庭院间。
没有再像前几年那样到处都亮着灯,霍尔庄园和绝大多数贵族庄园一样,自从战争开始,就严格遵守了皇帝陛下颁布的禁奢令,节俭和朴素的痕迹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在那黑黝黝的庭院中站了一会,安迪抬头看着头顶星光闪烁的夜空。发了那么一会呆,他慢慢抬步,向着后院那片佣人房走去。
沿路的树木比小时候长高了很多,黢黑的树影在无风的夜色里岿然不动,整排的下人房里更加黑漆漆的,没有什么下人敢违禁亮灯。
来到最后那间熟悉的简陋房间前,安迪看着破旧的木门。那上面,薄薄的封条依旧完整,显示着多日前皇家宪兵队到访的印记。
时至今日,这封条已经毫无意义了吧。
伸手轻轻揭下黄色封条,安迪推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安迪随手按亮门边的开关,极其昏暗的黄色光线在小屋里亮起来,有丝久违的温暖。
怔怔地站在那里,安迪看着那依稀熟悉的摆设。两张相隔摆放的小床,上面被褥凌乱,破旧的木桌边,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书籍堆放得老高。简单的衣柜,一个大号的工具箱。里面都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呆滞地坐在其中一张小床上,安迪抚摸着那熟悉的床单花纹。暗蓝色的条纹浆洗过太多次,已经变成了灰蓝,霍尔庄园里所有下人房里统一配发的床单和被罩,都有着这样千篇一律,毫无美感的条纹。
安迪的脑海里,依稀浮现了很久以前的一幅画面。从没有觉得那是什么特殊的记忆,可这一刻,却忽然浮起。
简陋的木门和刚才一样被推开,明媚的阳光瞬间洒进来,照进了暗沉沉的佣人房。小小的黑发男孩趴在床上,金色阳光里,他吃惊地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自己。
“澈苏,你这个笨蛋!看那些你看不懂的书有什么好玩,快点给我爬起来,今天艾琳同学的乡下庄园里有烧烤会!”
“少爷,我这就来,你等等我哦!”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佣人依依不舍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跳下来。
“澈苏,澈苏!给我递一只生羊腿,我要亲自烤好了送给凯瑟琳金德儿小姐。”春天的阳光和微风里,他得意洋洋地询问着身边的小佣人,“我觉得她是位真正的贵族小姐,你说呢?虽然她的姐姐看上去更美,可我还是喜欢比较温和一点的女孩——澈苏,你不要总是给我走神,你把鸡翅和牛柳条都垂到炭火上去了!”
“啊!少爷对不起对不起”焦煳的味道传过来,那个小仆人哭丧着可爱的小脸,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暴跳的小少爷。
“讨厌的笨蛋,你害我没有烤好的东西送给凯瑟琳小姐了!”愤怒地跳起来,霍尔家的三少爷恼羞成怒,把手里的木签条往自己的笨佣人头上敲,“罚你今天什么都不准吃,只准吃这些焦掉的鸡翅!”
衣着靓丽、鲜衣怒马的贵族少爷,花枝招展、裙裾飞扬的显贵小姐们,烧烤架边不停地有香槟和精美点心送来,服侍的佣人们穿梭不停。
“好了好了给我把这个吃了。”不耐烦地看着角落里呆呆发怔的那个笨蛋小佣人,他终于还是气哼哼地跑过去,塞过去一盘点心,“你这个狡猾的小家伙,难道想饿昏自己,然后叫我把你背回家去?”
“没有啊少爷,我吃过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瘦弱的小澈苏指了指身边光秃秃的木签,“煳掉的鸡翅,还有牛柳。”
“哦!你这个笨蛋!”吃惊地瞪大眼睛,安迪张口结舌,“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会死的,焦煳的东西致癌!”
捧着一大包糊成一团的奶油点心,那个小佣人颠颠地跟在他身后,眉眼弯弯羞涩地笑起来:“少爷,不会的啦焦掉的鸡翅其实很好吃。”
眼眶慢慢湿润,安迪望着空寂寂的佣人房,一滴泪珠滑过脸庞,掉落在身边落满灰尘的床铺上,迅速洇开小小的一片。
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安迪少爷终于起身,迈出了房门。
一道暗影猛然闪过,就在他踏出房门的同时!只来得及愕然抬头看了一眼,安迪的嘴巴已经被紧紧捂住,脖颈一紧,瞬间又被拖回了那间小屋!
“呜”安迪受惊地拼命大叫,可声音却变成了一道极微弱的呜咽,被死死拦在了喉咙。
一直被强按着坐在床边,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臂才稍微松了松,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在黑暗中安静闪亮,却带着择人而噬的危险。
“安迪少爷,你好。”
在记忆中飞快地搜寻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安迪惊骇无比。澈安!澈苏的父亲,那个恐怖又可恨的联邦间谍——哦,不,按照被审讯时听到的消息,这个人在他们家一住十几年,真正的身份根本就是联邦间谍网的总头目!
“安迪少爷,您答应我不乱叫,我就松开你。”对面的男人轻轻道,紧盯着他,仿佛从安迪乱转的眼睛中想到他在琢磨什么,他淡淡道,“请不要打叫人的主意,我可以保证,这庄园里没有人能捉住我,而您却要惹上深夜约见联邦间谍的麻烦。”
见他终于无奈地点点头,澈安很快松开了手。拉上窗帘,他在昏黄的电灯下坐在安迪对面,手中的匕首悠然转动。安迪记忆中那个怯懦沉默的贱民男子已经完全改变了气质,标枪一般冷硬。
“你你想干什么?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安迪愤怒地小声叫,压低声音。
静静地看着他,对面的精干男人道:“安迪少爷,很抱歉你们所遭受的这一切。但是立场身份不同,我所做的事,就算你无法谅解,可我也不会道歉。”
恨恨地看着他,安迪不吭声。
深深吸了口气,澈安的语声看似平静,可安迪依旧敏锐地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丝强抑的震颤:“你今天见到澈苏了,对不对?他还活着吗?他在里面到底怎么样?”
安迪瞪着他,忽然冷笑:“你们的情报网真是厉害,今天下午临时起意的事,你们就已经掌握了。既然如此,何不自己闯进监狱去瞧一瞧?”
“安迪少爷,我今天来,不是以一个联邦间谍的立场,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面的男人低低道,平静的眼睛看着安迪,没有锐利逼人,却含着淡淡的悲戚,“我看见你独自来到这里,看见你在哭,所以我才忍不住现身。”
笔直地坐在那里,联邦最优秀的间谍头目眼中有依稀的血丝:“——安迪少爷,我知道你一直对澈苏很好,所以我想求你把他的情况告诉我,看在他一直尽心尽力,服侍了你十几年的份上。”
“尽心尽力,服侍我?”苦涩地笑起来,安迪怅然地问,“我难道不是一个被你们拿来掩饰身份的工具?”
“安迪少爷,我只能简单地向你保证——”对面的男人涩然道,“澈苏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他也从来没有利用过你。”
狐疑地盯着他,安迪忿忿咬住了嘴唇:“没有吗?你们联邦的新闻说,他是将军家的孩子,被送来我们帝国当间谍。”
摇了摇头,对面的中年男人讥讽地笑了:“安迪少爷,随便你怎么想吧,澈苏反正已经听不到、也听不懂这些臧否是非了。”
深入骨髓的刺痛刺进心底,澈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完全无法再忍耐一时片刻。冷冷地转动手中的匕首,他浑身散发出冷厉和孤注一掷的气息:“现在,请你告诉我吧——你和帝国的三殿下一起进去时,你见到了什么?”
午后的帝国烈士陵园。
肃穆的一排排墓碑上,张张黑白遗照上,年轻的容颜笑容依稀,在陵园林木间斑驳的阳光中,宁静而灿烂。
黑白石材相间的祭奠礼台上,帝国皇帝挺拔冷峻的身形背光而立,线条明晰的脸庞英俊逼人。
“战争终于暂时停歇,帝国已经迎来久违的和平和安宁。可无论如何,我们会记得这些静静躺在这里的烈士们,他们为帝国的荣光而牺牲,为他们的理想而战。所有的帝国臣民,请和我一起,永不或忘。”
没有太过煽情的言语,没有明显的悲戚表情,帝国新皇弗恩的面容平静克制。缓缓抬手,他脱下帝**帽,金黄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向着那诸多帝**人墓碑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军礼。
和皇帝大人一起默默脱下军帽,无数帝国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无数只手臂久久举起,不愿放下。
沉重而忧伤的氛围始终萦绕在现场,一直到仪式完全结束,陵园中除了悠扬悲戚的哀乐还在发出袅袅尾音,只剩下满园的树叶“沙沙”声。
远远地站在陵园一角,兰斯等了很久。直到那对哀伤的老人在那个墓碑前终于离去,他才独自上前。
蹲下身,他放下手中大捧的白色菊花,凝视着青灰色墓碑正中那张照片上严肃的脸。和记忆中一样,没有任何笑容,面部棱角俊美却凌厉,眉峰下的眸子虽然因为黑白遗照而显不出迷人的深碧色,可深邃依旧。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他曾经的搭档对视着,兰斯伸出手去,摩挲着那个贵族青年的眼角眉梢,摩挲着照片下用激光蚀刻出的生卒年月,一字字一行行,手指最终划过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梵重格尔”。
视线渐渐模糊,兰斯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脚下的白色菊花丛里,已经看不清眼前的那张脸。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冷漠却高傲的眼神了,也再也听不到他怒气冲冲向他挑战,再感觉不到那双充满爆发力的拳头击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感。
可是为什么他却永远记得那曾经有过的轻轻触碰,发生在他们的双唇间?完全没有征兆,也毫无浪漫,却轻柔而情不自禁,在狭窄的机甲中,他们的双唇一触即分,蜻蜓点水般匆忙,带着让人不知所措的慌乱。
不,或许那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那种清新的、甜美的味道从来都是他的臆想,只在回忆中越发清晰,带着罂粟般的芬芳。
那个人驾驶着机甲离开,沉默冲向无边的战火和炮弹时,一定不会记得这个似是而非的吻吧在他短暂却骄傲的、二十二岁的生命里,似乎只有对机甲的热爱,只有对战斗和荣誉的向往。
“梵重,战争结束了。我们没有输,好像也没有赢。”兰斯低声道,久久望着面前的那人的脸庞,“对不起,对不起”
心中像是荆棘缠绕,一阵阵的刺痛随着心跳而袭来。排山倒海的后悔像是不停冲击着海岸的巨浪淹没了他,在这安静的陵园中,年轻的帝国皇子终于哽咽出声,泪流满面。
不知道在那块冰冷的墓碑前坐了多久,直到正午的阳光早已西沉,四周树影渐渐变暗,气温微凉,兰斯才感到了肩膀上有人搭上一只手掌。
慢慢回首,他红肿的眼睛看着身后沉默的那个男人。
第143章 帝王之怒()
在晦暗的暮色中;帝国的皇帝静静凝视着自己悲伤欲绝的皇弟,无言地伸出臂膀,他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回去吧。”他简单地道,“太晚了。”
哽咽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