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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忍不住偷乐,这孙氏一门父子二人同在太医院供职,老爷孙景熬了多年才是官居六品的院判,儿子孙之鼎才入太医院没多长时间便后来居上,成了太医院一把手正五品的院使大人,真不知他俩在太医院里如何相处。在家里可是要热闹得多,时常发生些口角。今儿说不定又有热闹好看了。
孙之鼎不管小厮如何想,只快步进了大门,穿过山石影壁一路往里,不多时便来到上房,进了中堂,正瞧见父亲孙景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喝茶,身边侍候的姨娘用水葱似的一双玉手正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孙之鼎揖礼请安:“儿子刚进门,听说父亲叫儿子有事?”
孙景应了一声,又吩咐姨太太:“去给我爷俩整点酒菜。”
“老爷放心吧,昨儿夜里我就吩咐厨房把那只老鸡炖上了,又加了新鲜的口蘑和富春江的黑笋干,这会儿出锅最是好,还有您最爱的杞子鹿筋也备下了,还有少爷爱吃的抓炒鱼片……”
姨娘一味讨巧,说个不停,孙景略微眉:“你先下去吧。”
“好,好,好。妾身再去开一坛好酒,放上姜丝、梅子、红糖,好好烫上一壶,一会儿让你们爷俩喝个痛快。”姨娘一脸媚笑,临出门还特意看了一眼孙之鼎。
孙之鼎只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中暗想多亏娘亲如今远在嘉兴,真是眼不见心不烦,不然看到老爷子弄来这几个妖精放在屋里,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你退了班,去了哪里?”孙景喝了口茶,盯着儿子问道。
“没去哪里啊?”孙之鼎坐在八仙桌对面临窗的玫瑰椅上,翻了一下桌上的果子盘,捡了一块肉干原本要吃,可放到嘴边觉得有异,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扔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孙景:“父亲大人,您这如今也太过了吧!这屋里随便一个肉干,竟然也是鹿肉煨了老参、黄芪、灵芝、牛黄制成的,虽然我这几个姨娘模样长得还行,您也得悠着点啊。再这样下去,等我娘回来,都不一定能见着您!”
“你个小畜生,大正月里的,一开口就咒你亲爹?”孙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你不听话,不让我省心,我才想努努力,再生养几个!”
孙之鼎大笑起来:“行,那您继续努力吧,没什么事,儿子告退了。”
“退什么你退,我还有正经事要说。”孙景沉了脸,虽然他在宫中一向谨小慎微,行事唯唯诺诺,但在家里还是十足的老爷做派,力求说一不二,“听说你同费扬古去了后海园子。”
“听说?”孙之鼎哼了一声,“明儿上了班,我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人,太医院里谁是最高长官?我!堂堂院使。他们不听我的,还总替你看着我,但凡我有点动静,他们就跟你汇报。这叫什么事?”
孙景抚须叹息:“世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再怎么着,那也是我的儿子,他们能不听我的吗?单就是你不听话,真不让我省心。你说说,我不是一早就叮嘱过你了吗,那惠贵人的病一向是由梁之惠打理的,轮不着你往前凑。再说这太医院也有规矩,不到五十岁,是不能给妃嫔宫人瞧病的。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避着点嫌?”
孙之鼎笑了笑:“您真是人老爱忘事,您忘了我这院使怎么来的?我若不是破格给昭妃娘娘看病,我能当上院使,给咱孙家光宗耀祖吗?”
孙景越发愁容满面:“你这孩子,真是不知轻重,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昭妃娘娘圣宠正浓,再加上你也是听命于皇上,破一次规矩也就罢了。可是如今……那惠贵人……行将不起,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孙之鼎收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一凛:“你怎知那惠贵人行将不起?一个‘月事不调’就能死人吗?这事闹出去,我可没脸在太医院待了。”
“这个?”孙景压低声音,“你已经知道了?”
孙之鼎冷哼一声:“你们可真行,竟然这样草菅人命,明明是滑胎却按行经崩漏来治。如今人家体内还有残胎在腹中,又染了风寒,你们药不对症,还一味地给人灌暖宫补血的药,这可不是要让人家死吗?”
“瞎说!”孙景拍了一下桌子,“这事跟我没有半分关系!都是梁之惠一手弄的。”
孙之鼎瞪着孙景:“真的?既如此,明儿一早我就禀报皇上,这次梁之惠不死也得除了医籍流放边彊!”
“慢慢慢!”孙景急了,“你缺心眼是怎么的?你凡事不能多想一层吗?”
孙之鼎莫名其妙:“想什么?若是跟你有关,我倒犯了难,得好好想想,怎么既把人救下,又把你们给维护了。可是你不说和你没关吗?那我还犯得着多费心思吗?”
孙景用手指着孙之鼎:“你你你?就你这样的,若没有为父明里暗里罩着你,你死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你也不想想,梁之惠是何许人?凭他,他有这胆子吗?那惠贵人,好赖也是皇上宠着的。梁之惠和惠贵人又没仇,害她有什么好处?这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有人指使?谁?”孙之鼎越发不解,“惠贵人有喜的消息,宫中并未对外公布,太医院档案和彤史上也无记载。若说是专为了害这个孩子而害她?难道……”
“你仔细想想这里边的错综关系,彤史掌握在皇后手中,负责各宫的妇科医正也有一份。所以妃嫔有没有喜,皇后和主管医正是最先知道的,然而却没有公布,又在这个时候偏在冰场摔了出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孙景将事情理清,一条一条分析给孙之鼎听。
孙之鼎目光微闪:“难道说是皇后授意梁之惠,故意误诊,这样惠贵人到死宫里也不知她曾经为皇上怀有龙嗣,如此一来也自然不会怀疑皇后有暗害的嫌疑。这样的结果,对皇后最有利。可这女人,也太狠心了!”
孙景瞪大眼睛:“嘘,你轻声点,不要妄加评论。有些事情,咱们做奴才的,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不必说出来。”
孙之鼎冷笑:“呸,谁是奴才。您可别忘了,咱们是正经的汉人,别老跟他们满人学的一样,天天口里自称奴才,可是心里却总惦记着主子的钱财和权力。”
“你这孩子,说话真没个遮拦!”孙景又急又气,“这事复杂,所以为父才不让你管,可你不听偏要去管,如今倒犯了难,你都去看过了,这以后还真是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孙之鼎笑了,“我反正是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害人性命的,老实告诉你,我已拟了对症的方子,只要我命人去太医院配药,很快梁之惠和他背后的主子就会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你……你……你!”孙景急得一脸是汗,“这可怎么好?这……这……这……”
孙之鼎笑了笑:“放心吧,这事我拿得准。只要你没掺和其中,你就放心看好戏吧。”
“你这孩子!”孙景忐忑万分,却又半点主意也没有。
果然如孙之鼎所料,他拟的方子才到太医院,便立即惹来轩然大波,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之前梁之惠的诊断是月事不调,开的是暖宫补血的药,而孙之鼎的诊断是残胎在体,开的是打胎清宫的药。
这两下里一正一反,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事关龙胎,众人一下子慌了。
很快,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慈宁宫最先得到消息,苏麻喇姑十分忐忑与自责,跪在孝庄面前请罪:“都是奴才不好,原该好好看着这几位小主的。她们年轻,不经事,奴才应该多加提点。若真是惠贵人有了胎,却又被误诊,糊里糊涂给治没了,这可怎么好!”
孝庄倒没有苏麻喇姑那样反应强烈,她只是凝神静气想了好一会儿,随后说道:“你去把乌兰给我叫来!”
苏麻喇姑一愣:“福贵人?关福贵人什么事?难道……”
孝庄冷冷道:“太医院敢误诊?把好端端的龙胎给治没了?苏麻喇姑,你这心也太实了。太医院,你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还不是背后有主子指使。”
苏麻喇姑一脸茫然:“那……那也应当是皇后,也不应该是福贵人。”
“哼。”孝庄摇了摇头,“刚才你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学说,我便知道了,后面的误诊只是为了掩盖前边的计谋。惠贵人是什么时候出的事?还不是从冰嬉那日开始的吗?我就说呢。费了那么大的劲,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您是说,是福贵人引着惠贵人上了冰车,故意让她摔掉了孩子,然后又让太医误诊掩盖,接着再间接让惠贵人因为得不到对症的医治悄无声息地死了?”苏麻喇姑不敢相信。
“去,把乌兰给哀家叫来。这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哀家才觉得她这阵子太平了些,一眼没看住就给哀家捅这么大一个娄子。”孝庄面上沉静,手里捻着佛珠,看不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苏麻喇姑却没移步,她奓着胆子劝道:“依奴才看,太皇太后暂且别宣福贵人过来。如今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坤宁宫干的。皇上得了信也动了怒,直接去了后海园子探视惠贵人。所幸,旁人没有太皇太后的睿智,都没疑心到福贵人这儿,若是您现在叫福贵人过来责骂一番,反而不好了。”
孝庄听了苏麻如此讲,终是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哀家真是让这个乌兰给气糊涂了。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再者,哀家也着实心疼,这好好的一个龙胎……”
“太皇太后别心疼,以后奴才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定仔细盯着这几位小主,断不让龙胎再受损害。”苏麻喇姑信誓旦旦。
坤宁宫东暖阁内,皇后娘娘听着柳笙儿的汇报,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怔愣着,半晌没说出来一个字。但柳笙儿看到皇后娘娘手里的帕子已被她揉成一团,看得出皇后心里极不平静。
皇后赫舍里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说实在的,对于纳兰明惠她不是没有半分嫉妒,况且一想起因为她才害得自己的奶姆桂嬷嬷被逐出宫并最终丢了性命,所以从内心深处,她是恨着纳兰明惠的。
可是,自己并没有指使人去误诊害她性命。况且,她什么时候有了龙胎,自己根本不知道啊。赫舍里觉得委屈极了,心中更在悲愤难过时,只听高嬷嬷进来回话,说是福贵人来了。
福贵人急匆匆入内:“皇后娘娘,这是怎么话说的?乌兰刚得了信就赶过来,真是出人意料。明明是她自己月事不调,怎么又成了掉了龙胎,哪儿来的龙胎啊?这彤史也没记,太医院也不知道。”
见福贵人来了,赫舍里立即定了定神,拉着福贵人的手,同坐在暖炕上,又命人上茶点侍候。
福贵人一脸焦急劝阻道:“还上什么茶啊。我一得了信就急匆匆过来,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都说皇后娘娘指使太医院暗害纳兰明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皇后娘娘待她多好啊!又请萨满给她祈福,又是叮嘱太医多上心,还让高嬷嬷在她宫里照看。现在竟把脏水泼到娘娘身上,娘娘得想法子反击啊,怎么还这样沉得住气。”
赫舍里叹了口气:“本宫哪里能管得了悠悠众口,由他们说去吧。只要皇上信本宫,本宫便没有半分委屈。”
福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