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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并非良配啊!”
说着他似乎鼓起了勇气,视线炯炯地望向杨妙容。
杨妙容哑口无言,梅园中一时万籁俱寂,甚至连风声都好似消失无踪了。
半晌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修长洁白的手,在身侧一段横斜梅枝上点了点:“殿下请告诉我,这是什么?”
太子迟疑道:“树枝。”
“怎样的树枝?”
“乌黑干枯,堆满积雪,怕是天亮时花匠就要来剪去它这样的?”
杨妙容轻轻将梅枝调转过来,积雪簌簌而下,露出了另一侧盛放的红花。
“您看,殿下,只是稍微换一个角度,您眼前的事物就会变得完全不同。谢云也是如此,在您眼中看来也许他是眼中钉、肉中刺,在我眼里他却温和体贴,是未来的家人。”
杨妙容顺手摘了朵梅花别在鬓上,说:“至于是不是良配既然还没嫁,又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是呢?”
太子心头魔怔般反复念着她那几句话,一时几乎都痴了,良久才惨笑一声:“看来是我生不逢时,只能相见恨晚了啊!”
杨妙容无可奈何地忽略了后面四字,只针对前面半句劝道:“殿下千万别这么妄自菲薄。殿下是今日的储君、明日的帝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要托付于殿下之手,何来生不逢时这样的话?”
“是么?”太子反问:“我还以为谢云身边的人都已经认定江山社稷要托付于另一妇人之手了呢,怎么不是生不逢时?”
“殿下误会了,谢云如今的立场跟他以前的经历息息相关,但将来不管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谢云都会竭尽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的”
这番辩解连杨妙容自己都觉得非常苍白,但她确实已经尽力了,只得长叹一声。
只要太子再稍微反驳半句,那她就真的什么也答不上来了,所幸太子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站在那里自嘲地道:“我明白。”
紧接着他非常温和地笑了笑,说:“但相见恨晚四字,却是怎么也无法否认的,是吗,杨姑娘?”
杨妙容不知所措,又有点心生恻隐。她正想斟酌着答一句什么的时候,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紧接着一个东宫心腹小宦官快步走到太子身边,毕恭毕敬道:“郎君!圣人已出紫宸殿,要驾临长乐宫接见于阗使团一行人了,您快回去罢!”
太子便冲杨妙容微笑着一点头,转身走向了长乐宫。
十数步之外,在谁也没有看见的梅林另一端,一个小宫女收敛声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一步步倒退出了内花园。
紧接着她发足狂奔,轻车熟路穿过长乐宫错综复杂的门廊,从后门绕过数架大理石屏风后跨进正殿,偷偷隐藏在帷幕后,小声道:“姐姐!”
帷幕前正是觥筹交错的筵席,首座上皇帝还没驾到。武后身侧的心腹宫女觅声回过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紧接着起身悄悄走了过来。
“你上哪儿玩去了?天后刚才还问”
“我在梅园里看见了太子,”小宫女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我看见了太子和和谢统领家的那个杨姑娘”
“圣人驾到——!”
长乐宫中人人起身伏地,只见宫门大开、仪仗四起,皇帝在宫娥的搀扶下进殿入座,环顾周围一圈,笑道:“各位爱卿都起来罢!”
宫人立刻扶起于阗国王及公主一行人,继而鸿胪寺卿上前奏对,从于阗使者手中接过厚厚一本烫金的进贡礼单,由宦官递给圣上;圣上龙心大悦,降下赏赐,于阗王再率领子弟酋领等人三拜九叩,跪地谢恩。
坐席下,杨妙容悄悄斜觑了身侧的谢云一眼,轻声问:“你上哪儿去了?”
谢云比杨妙容回来得还迟一步,似乎面色不怎么好,只摇头不语。
大概是外面非常冷的缘故,谢云脸颊显出一种极度的透明,隐约还有点发青。但他嘴唇却有些不正常的血色,在冰雪一般凛冽森白的面颊上,甚至有点秾艳的意思。
杨妙容盯着看了一会儿,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却见谢云敏感地一偏头,回避了她的打量。
杨妙容顿生疑窦:“你”
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顺着视线余光望去。
不远处天后手侧,单超正静静盯着她。
他们都说这个驻守西北八年的悍将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但此刻杨妙容却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一丝凶狠的气息,相反还很平静。
只是那平静如同深水,内里暗流险峻,令人不由生出忌惮之意。
单超向她礼貌颔首,继而在自己面前斟满葡萄酒,遥遥一敬,抬头饮尽。
“快把小公主扶起来!”皇帝乐呵呵指使宫人,又十分开怀地转向于阗王:“你也太实在了,这一路上京辛苦,为何还把金尊玉贵的女儿带来?”
于阗王忙笑道:“陛下看在下的女儿如何呢?”
这个问题照例应该是由皇后来回答的,只需闭着眼睛抑扬顿挫地夸一番公主美貌、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即可完美地把场面应付过去,在武后这么多年的皇后生涯中这样的场景也发生过很多次了。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武后开口,就只听皇帝道:“小公主不愧是西域的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武后一哽。
于阗王心内也有些不对,但众目睽睽之下没反应过来,就直接顺着原先的计划说了下去:“——实不相瞒陛下,我这次携女上京觐见,其实是想将我最珍爱的女儿留在上国,以结永世秦晋之好”
照理说接下来皇帝该夸夸太子,表示自己儿子配得上你女儿,一定会好好待她,再封个太子良娣之类的名分,以示对属国的重视和安抚。
然而皇帝没有这样做。
武后专权心狠,泰山封禅那一年回来直接毒杀了魏国夫人,从此后宫就很久不见青春佳人的踪影了。皇帝浑浊的目光在莎达丽公主身上逡巡了一圈,竟然颇觉欣慰,笑呵呵地问于阗王:“哦?永结秦晋之好,你想将小公主献给朕吗,伏闍雄?”
第67章 孝敬()
于阗王愣了,莎达丽公主也愣了,娇美容颜瞬间惨白。
“是吗,”皇帝欣然问:“伏闍雄?”
于阗王虽然胖,却是个思维和反应都很快的胖子,短短瞬间的错愕后立刻心一横,高声道:“是的,伟大的陛下!我愿将女儿敬献给您,以示于阗永世归顺大唐之心!”
皇帝朗声大笑,上前亲手把于阗王扶了起来。
莎达丽泪水在眼眶里转,却硬忍住了没掉下来,细弱蚊蚋地唤了声阿爸。紧接着她回头望向单超,烛火中一双眼眸灿如明珠,泪水终于从柔嫩的脸颊上滚落。
单超波澜不惊地与她对视,然后收回了目光。
“皇帝都近天命之年了,竟然还主动开口要芳龄二八的于阗公主,真是”
宫宴结束之后,群臣纷纷散去,谢云和杨妙容并肩穿过了广阔的长乐宫广场。
前面提着宫灯引路的侍女离得较远,加之风寒露重,并不能听清杨妙容的喟叹。谢云环顾周围没人,才道:“天后如今懒得对付小姑娘了,嫁给皇帝比嫁给我们那位太子幸运得多,你少说两句罢。”
杨妙容奇道:“当太子良娣有什么不好?”
她半天没等来回答,抬头一看,只见昏暗中谢云的脸色有点微妙。
“哎,怎么不说了?”
“太子殿下身有弱疾,近年来每每咳血,圣上几次意欲禅位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能行的。前两年圣上去东都,令太子在长安监国,结果所有大小政事全被交给了东宫心腹戴至德、张文瓘,太子竟然完全不过问”
杨妙容打断谢云:“你的意思是嫁给太子可能会当寡妇?”
“可能会”谢云顿了顿,说:“守活寡。”
杨妙容的脸色登时十分古怪。
“太子妃裴氏嫁去东宫两年无所出,宫中便传言太子不能人事。圣上听后也生出了疑窦,前不久才赐给太子八名宫女,就是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谢云收敛了话音。
“但即便太子身体不好,也比嫁皇帝好啊!”杨妙容唏嘘道:“皇帝的年纪跟于阗国王都差不多了,太子的弱疾能调养好,皇帝的年纪又不能时光倒流!”
谢云原本心事重重,听了这话也不由觉得好笑,顺手戳了戳她的头:“你也读过书,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为王臣?九五至尊生杀予夺,想要什么人不是手到擒来,哪有反抗的余地?即便身份尊贵如属国公主,一旦面对皇命”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登时一顿。
“我白感叹一句罢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呢。”杨妙容笑道,不经意间回过头,突然诧异道:“你怎么了?”
只见谢云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沉浸在某种思绪里,杨妙容又唤了他两声,他才骤然回过神。
“没什么,”谢云淡淡道,“想起来以后一些事情。”
杨妙容认识谢云半年多,还从没见到他这样的神色,当即还忍不住要问一句时,突然前面引路的宫人脚步停了。
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站在路边,转过身来微笑道:“谢统领,杨姑娘。”
杨妙容猝然止步,只见月光下那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赫然是刚才在席上向她遥遥敬酒的单超!
谢云冷冷道:“你干什么?”
杨妙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谢云全身肌肉似乎都绷紧了,脊背甚至凸出了非常凛冽的线条。
如果这感觉没错的话,那应该是见到了深为忌惮的宿敌才会有的表现,然而单超却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很有风度:
“回京后还没正式登门拜访,因此特来拜见,请师父和未来的师娘恕罪。”
说着他竟然真的一俯身,行了个礼。
谢云没答言,单超也没起身。
周围鸦雀无声,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令人连呼吸都困难。
杨妙容看看单超又看看谢云,感觉十分无措,半晌小心翼翼道:“忠武将军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身吧。”
单超从善如流地直起身,那张英俊的面孔上竟然带着微微的笑容——他剑眉星目,神色冷硬时令人心生畏惧;但只要稍微有一点缓和,就显得非常有男性魅力,让人很容易生出无限的好感来。
“夜深露重,我就不打扰了,请师父师娘回府路上小心。”
杨妙容目光微斜,谢云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寒冰似的面颊纹丝不动。她只得颔首笑道:“外子多饮了两杯,就不留将军说话了将军请先回吧。”
单超理解地点点头,欠身微笑而去。
“谢云?”杨妙容担忧地轻声道。
谢云肩并一松,沙哑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夜色中凝聚成转瞬即逝的白雾。
“走吧,”他沙哑道。
从长乐宫二层高台向下望去,清瘦俏丽的女子背影挽住了谢云的手,夜风拂起两人的衣裾,在一柄宫灯的引领下,缓缓穿过广场,隐没在了宫门外深沉的夜色中。
武后收回目光,只听身后心腹侍女颤抖着低声道:
“太子说:那相见恨晚四字,杨姑娘该不能否认了吧?杨姑娘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有些伤心,两人站在梅园里相对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