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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
但紧接着侍女怯生生摇了摇头:
“禀禀公主,您今日用的水,是单将军他自己的份额”
营地沿石坡驻扎,莎达丽裹紧裘袍,顺着布满沙砾的小径登上坡顶。只见毫无遮挡的月光撒向万顷沙海,石子和结晶在月下反射出细碎的微光,更远处胡杨稀疏零散,树枝光秃枯朽,直勾勾指向夜空。
单超背对着她,盘腿坐在一块因为多年风化,几乎与地表融为了一体的黑色岩石上,低头削着什么。
莎达丽站定脚步,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扭捏道:“单将军。”
单超没有回头。
这时莎达丽才看清他手上的活计,原来在削一个木雕。
这雕工委实够呛,木头小人腿异样的长,身子又特别短,眉目五官歪歪斜斜,鼻子和嘴巴干脆挨在了一块。莎达丽仔细瞅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端倪——单超用的刀和木头都不行,匕首刀尖对这种小雕刻来说太粗了,木头大概是从沙漠中捡来的,已经完全朽了,几乎不能受力。
莎达丽眨眨眼睛,迟疑道:“将军雕刻的这是”
她突然福至心灵:“是您摘月下颜要送的姑娘吗?”
单超手指一顿,没有回答,然后突然一刀将木雕折成两段,随手扔了。
“不是。”他冷冷反问,“我看上去像有人喜欢么?”
莎达丽过来本是想道谢的,但给这话一问,当时就愣住了。
“怎么不会呢?单将军——呃,一表人才,年少成名,将门虎子,心狠手辣等等最后一句口误”
莎达丽结结巴巴抹汗,却只见单超瞥了她一眼,雕塑般立体深邃的男子面孔似笑非笑:
“没有将门虎子。我自幼家贫,是孤儿出身。”
莎达丽:“”
“将军不要妄自菲薄啦,虽然你有时严厉了点,但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只是中原闺秀教养甚严,不像我们胡族姑娘热情坦率罢了!”莎达丽瞅着月光下单超悍利挺拔的侧影,不知为何心中一动,脸颊也微微发热了:“——况且单将军是个好人,样貌样貌也好,功夫也好”
单超听不出任何意味地笑了一声:“那如果我有的他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我都没有,那又如何?”
莎达丽愕然道:“那她喜欢什么?”
单超出了会儿神,才缓缓道:“权势,地位,财富,野心。”
莎达丽有点混乱,中原的大家闺秀都喜欢这些?不愧是上国,姑娘们也太有追求了吧!
“要是一个人只喜欢这些,那便不追求她也罢。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她有野心不能说是错,但志趣迥异是很难过到一起的,为什么不找个与你情投意合的姑娘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小公主脸又红了,所幸夜色中很难看清,却只见单超漫不经心地一摇头,说:“要是人心如此易变,世上还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单超收起匕首,从岩石上站起身,拍掉了手上的木屑。他每一举每一动都带着利落干脆的气质,虽然不像达官贵人那般文雅有风度,却更有种令人心折的,刚毅坚定的男子魅力。
要是人心如此易变,世上还哪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莎达丽不觉把这话细细咀嚼了数遍,心内骤然涌上一股酸酸麻麻的滋味。
“哎!”
莎达丽见单超要走,下意识冲口叫了声,继而欲言又止。
单超回头皱眉:“嗯?”
莎达丽扭着披风挂坠下来的黄金小铃铛,用脚尖一圈圈蹭着沙地,半晌才嗫嚅道:“那姑娘那姑娘到底有何好处?单将军喜欢她什么呢?”
单超沉默了。
西域荒漠广阔,远方山巅上的寒风在月夜下掠过沙洲,掠过玉门关,沿着巍峨的万里长城,奔向遥远的漠北。
沙漠中那座小土屋空空荡荡,屋顶上破旧的羊毛毡被风拂动,发出“啪——啪——”有节奏的拍打声。
单超笑起来,尽管那笑意更像是一声叹息:
“因为长得美吧。”
“我美吗?”莎达丽放下铜镜,无精打采,托着腮问侍女。
大半个月过去,使团终于横穿沙漠,跨过玉门关,顺肃州、凉鄯而下,沿渭水向东而去,很快踏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
小公主再没闹过发热生病,但整天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急得侍女团团转。于阗国王亲自带医官来问过好几次,但不论怎么看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下结论,说公主长途跋涉水土不服,等到长安后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美啊!”侍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拼命点头肯定:“公主殿下是西域最美的姑娘,连花儿见了都要羞红脸,有什么不对吗?”
莎达丽长叹一口气,一头扑在榻上,不作声了。
定远将军那么残忍冷血的人,也会有喜欢的姑娘?
那姑娘美么,有多美?
莎达丽摸着自己柔嫩紧致的脸蛋出了会儿神。她头发油黑,双眼明亮,嫣红的嘴唇犹如天生就涂抹了蜜粉;皮肤是健康漂亮的小麦色,又柔又滑,看不到一丁点儿瑕疵。
从小所有人都说她皮肤就像珍贵的缎子,但从进入中原后,每逢投宿官府驿站,所遇到的官家小姐无一不是娇怯怯、白生生,脂粉妆点的面容就像雪团儿一样,说起话来轻声细气,仿佛。
莎达丽脑内幻想了下定远将军的梦中情人该长啥样,想来想去不以为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上元元年腊月初,一路奔波了近两个月的于阗使团终于入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暂时入住了四方馆。
而定远将军单超作为护卫军首领,因为尚未复命,且京城府邸年久失修,也跟着一起住进了使节大院里。
长安!皇城!繁华富丽,游人如织!
藏着满腔少女怀春的小心思,憋闷了大半个月的莎达丽公主终于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看着四方馆每天进进出出的新鲜玩意直了眼,闹着要出门去逛街。于阗王却知道外国使节觐见前不好乱跑,尤其莎达丽可能是要和亲的,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来不好收场,便不肯答应。
无奈小公主已经被她父王宠坏了,软硬兼施磨了两天,于阗王终于无奈松了口,说:“也不是不行但定要单将军同意带人跟着你,否则你一步都不能出这道大门!”
自从使团入京,单超就一天比一天沉默,眉心总是无意识紧锁着,似乎心里沉甸甸压着许多难以出口的事情。尤其入住四方馆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仿佛把自己关在囚牢中等待审判的犯人。
莎达丽跑去求他出门,却果不其然,被他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数次。满心想出去游玩的莎达丽大闹使团,她父王被闹得实在无法,只得带上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定远将军,单超终于勉强答应了于阗王的请求。
莎达丽终于得偿所愿,简直开心不已,雀跃回房去描画了黑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红宝石般柔嫩嫩的唇,特意换了身玫红金银双刺绣的束腰锦缎衣裙,青春娇美又热烈奔放,犹如一枝盛放在枝头的芍药花。
但单超负剑出来,只瞥了满怀期待的公主一眼,便波澜不惊移开了目光:“走吧。”
莎达丽:“”
公主一拧身,赌气般走在前面,径直穿过四方馆庭院,头也不回走下了曲折迂回的抄手游廊。
谁料游廊尽头拐弯处有台阶,莎达丽注意力光在自己身后了,完全没注意到,刚拐过弯就一声:“——哎哟!”
莎达丽的小羊皮靴一打滑,身体当即失衡,直向台阶下摔去!
刹那间莎达丽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下肯定会摔得很惨。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电光石火间手臂一紧,被人当空稳稳扶住了。
“啊!”
莎达丽踉跄顿住,整个人惊魂未定,还没完全站稳就触电般转过头。
——顺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她看见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优美的手,继而视线向上,是一张让她瞬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面容。
真好看,她想。
与单将军的刚硬悍利不同,这个人的五官有种因为完美到极致,而令人心生畏惧的冷淡。修身锦袍让他从肩膀、腰背到长腿都显出一种凛冽的挺拔,衣料洁白质地精良,是西域罕见的珍贵料子,但那锦缎光泽却不及面容雪白的百分之一。
看着他侧颈淡青色的血脉,莎达丽甚至生出了“这个人的皮肤是透明的吧”这样的念头。
莎达丽吞了口唾沫,脑子里乱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就只见那人浓密眼睫下目光流转,居高临下地向自己瞥来。
“”
莎达丽以为那个杀人如麻还严肃冷酷的单将军已经够可怕了,此刻才突然有种颤栗和陌生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起。
紧接着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
——那人身后毕恭毕敬站着几个官吏,是鸿胪寺官员。
“谢”她喘息着小声说:“谢、谢谢”
那人收回目光,随手放开了她的胳膊。
莎达丽踉跄一下站稳,求助地回头望去——随即她看见了单超。
单超站在门廊下,看起来有点奇怪。
尽管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眉峰微锁,薄唇紧紧抿着,站姿挺拔犹如绷紧了的弓弦;但莎达丽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古怪,很不同寻常。
突然间她明白了,是眼神。
她从没见过这位单将军,用此刻这样的眼神,去紧紧地盯着一个人。
第64章 忠武()
四方馆,前院正堂。
谁也没想到天后的圣旨会在这么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于阗使团上下齐聚,所有人跪伏在正堂的莲纹镀银青石砖地上,只听鸿胪寺官员手捧明黄圣旨,骈四俪六念完了一段大意是天皇龙体欠佳、天后代为掌政、表彰于阗归顺天|朝的忠心、允许他们择日觐见的长文。
所有于阗酋领跪地长叩,只有国王伏闍雄和公主莎达丽以西域礼节躬身,行了大礼。
莎达丽直起身,余光瞥见了那个叫谢云的禁军统领。
他正坐在东首一把黑胡杨木雕莲花纹的扶手椅上,侧身慢慢研磨茶碗,那一低头的姿态极其优雅,仿佛坐在画中一样。
但不知为何,他身上就是有种冰冷的,使人望而却步的东西。
莎达丽想起大巫在每个祭日燃烧的草药和烟雾蒸腾中壁画上的魔鬼,那么狰狞可怖,让人不由生畏。她谨慎小心地收回了目光,心想原来极度的美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扭曲成和极度丑恶一样的东西,都令人从心底里生出深深的瑟缩和畏惧。
“钦此——!”
官员拖长音调,结束了大篇圣旨,赶紧上前亲手扶起了单超:“真是难为定远将军了,这一路来风尘仆仆,怕是辛苦得很吧?”
单超嘴角挑了挑,那是个几乎看不出任何愉快的笑容:“无妨。”
“定远将军多年驻守西北,实在是劳苦功劳,令人佩服!将军在安西四镇的赫赫威名早已传回了京城,二圣都极为嘉奖,天后还特意下令要对将军多加抚恤”
鸿胪寺官员一贯消息灵敏,一定是早就打探到了天后要重重提拔这个年轻将领的消息,不然不会做出如此急迫谄媚的姿态。
但单超轻轻抬手,制止了来使:
“末将千里而来,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