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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打完了,下一步自然是要重建国家。而被高压统治了数年之久的安西四镇此刻是再没一个铜子儿了,要在虎视眈眈的吐蕃面前求得一线生机,自然就要投向地大物博、富得流油的大唐。
因此于阗王一刻都没耽误,战争结束就麻利地向天|朝递交了归顺国书;圣上见之龙心大悦,也麻利地批准了,圣旨令此战功勋最大的新秀将领单超亲自出马,一方面护送于阗国王入朝,另一方面也回京接受嘉奖,论功行赏。
对于这个安排萧嗣业表示很满意:单超是他的心腹爱将,得到升迁是好事。
于阗王也很满意,原因更不用多说了。
出乎意料的是,单超听完原委,沉默片刻后起身道:“请萧帅恕罪。”
萧嗣业问:“怎么?”
“末将军务在身,不便回京,以后再封赏也是一样的。请萧帅另派他人吧。”
萧嗣业的第一反应是听错了,紧接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
“圣旨岂容违抗,你疯了不成?这是叫你上京去行赏,又不是受刑,有什么好推辞的!”
“”
萧嗣业大手一挥:“不用说了,明日你就把军务交代下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就这么决定了!”
“萧帅,”单超终于开口道,目光平淡沉定,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在其中留下痕迹:
“——末将不能受命,请恕罪。”
萧嗣业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酒呛死。
单超微微欠身致礼,向帐篷外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进来切羊腿的伙夫退后半步,离开单超空了的桌案,转向于阗王。
萧嗣业在首座上惊天动地咳嗽,侍从赶紧上前端茶递水;于阗王坐在下面,正寻思着出声挽留单超,视线余光瞥见伙夫往自己来了,也没仔细看清,就随便挥了挥手:“下去,本王不用——”
在谁也没看到的那一刻,伙夫眼底闪过厉光,继而快步上前。
于阗王本能一顿,紧接着寒光闪过,伙夫竟抓起剔骨刀向他刺了过来!
莎达丽公主尖叫:“啊——”
砰!
于阗王下意识抓起东西一挡,尖刀将他手中瓷盘撞得粉碎;
伙夫抓住于阗王的手,第二刀向其面门刺下;
与此同时,单超回头,眉心一蹙。
就在剔骨刀尖离于阗王惊恐的面孔只差数寸距离时,一把短匕打着旋呼啸而来,瞬间只听——噗呲!
短匕深深钉入伙夫后肩,匕尖透体而出,血花爆起飞溅。
紧接着,伙夫手中剔骨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单将军!”
这一声是莎达丽公主失声叫出的,只见单超面沉如水,收回投掷匕首的手,身形之快简直是原地消失又瞬间出现,单手锁住负隅顽抗的伙夫,喝道:“来人!”
帐门外脚步纷沓而至,士兵冲进来,登时骇得面孔煞白。
于阗王踉跄起身,桌案碗筷摔了一地,莎达丽公主护着她父王立刻退进了帐篷角落。萧嗣业拍案站起,面孔还残留着呛到气管的潮红,指着伙夫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公主尖声怒道:“萧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于阗王高声制止:“莎达丽!”
帅帐中顿时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心中雪亮:
若是于阗国王在大唐主帅帐中被刺,那就不止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了,其严重性之大,足以动摇整个西域尚未完全安定的局势。
这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伙夫的脸诡异地一扭,似乎从齿缝里舔了什么下来,就要往喉咙里吞。
“——不好,他要服毒!”
萧嗣业话音未落,单超铁钳般的手掐住伙夫的咽喉,看似简简单单实则极有技巧地一捏,伙夫登时呛咳出声,一枚发红的药丸喷到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刺客不甘心地挣扎,被单超随手扔给士兵去押着,上前捡起一打量。
“——吐蕃人。”单超淡淡道,在所有焦灼的视线聚焦中上前,把放在警惕的莎达丽公主面前:
“吐蕃王宫秘制毒|药赤琉璃,你可以根据这个去查。”
说罢他转身,竟是再也不发一言,径自走出了帅帐。
沙河畔,苍野暮色四合,大雁成行掠过天穹,战马嘶鸣着向远处的营地奔去。
年轻将领独自坐在乱石滩上,身披细铠,背负长剑,端详着手中未成形的木雕。
许久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萧嗣业的声音响起,和蔼道:“——单超。”
单超收起木雕,萧嗣业走来撩起一侧衣裾,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蹲在他身侧,说:“那个刺客的审讯结果出来了,是吐蕃人,战场上被你一箭穿颅的乞骨力手下。他潜入营帐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这次为了报仇才”
他一面说,单超一面颔首不语,片刻后萧嗣业长长叹了口气:
“去一趟长安吧,单超。圣旨是天皇天后一齐批印的,敷衍不得,这等好事你为何就不肯去呢?”
单超盘腿而坐,一手摩挲着七星龙渊剑鞘上坚硬的鲨鲛皮纹理,鲜明深刻的五官被笼罩在逆光阴影里。
萧嗣业打量他片刻,试探道:“你是不是顾忌着京城中的什么人?”
单超手指一顿。
萧嗣业隐约猜到了什么:“因为北衙禁军统领?”
第60章 媳妇()
当年单超是带着无数流言来到凉州的,有人说他是北衙禁卫中炙手可热的新星,因为在泰山封禅时救驾有功,甚至一度有可能被破格提拔为副统领;也有人说他是禁卫弃子,在武道大会上刺伤了禁军统领谢云,差点令谢云丧命,为此被逐出了北衙。
传闻众说纷纭,有一点是肯定的。
就是他离开京城那天,谢云专程赶去城门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鞭把他抽下了马。
这一鞭子不仅出了北衙禁军的气,也从此划清了单超和北衙的界限,无形中令他来到凉州的第一年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没有被苏定方旧部过于为难。
但当时的凉州统帅独孤卿云还是不喜欢他。
单超在西北的前四年,一直在殿后、接应、看管粮草、守护辎重,功劳簿上不见踪影,即便有也是一笔匆匆带过,京城那边没人管过他。
令单超一夜之间崭露头角的,是咸亨元年青海战场上的大非川之战。
乾封二年禄东赞死后,其长子赞悉若领政,次子论钦陵领兵,于咸亨元年率军四十万占据了安西四镇,令唐廷安西大都护府被迫降级并远走西州。消息传回京城,圣上大怒,然而这几年来贞观老将早已凋零,于是圣上不顾武后劝阻,钦点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并以名将之后阿史那道真与郭待封为副帅,出兵五万直指西北。
已在凉州驻扎四年的单超,当时就被安排在了郭待封麾下。
萧嗣业后来打听到,这是宫里唯一为单超争取过的一次——有人极度反对郭待封,要求单超跟随阿史那道真经略西域,或跟随主帅薛仁贵上青海前线。
这在当时看来,简直跟存心要害死单超无异,原因有二:
其一,青海战场属高海拔地区,薛仁贵领着三万根本不适应天气和地形的骑兵奔袭乌海,且不说乌海是险瘴之地,就说敌方吐蕃四十万大军,万一正面怼上,尸体只能拿去填黄河;
其二,郭待封被留在大非川大营看守辎重及运送粮草,虽只有两万人马,但安全性毋庸置疑。
换做谁都会以为这个提出建议的人是想借刀杀人,不知单超知不知道,萧嗣业怀疑他是知道的。
然而很快事情出现了变化。
郭待封身为忠烈名将之后,对主帅薛仁贵并不服气,于是在前线占据乌海之后,竟然违抗军令,擅自拔寨,试图带着辎重粮草去前线争军功。
对此作为副将的单超激烈反对,但他当时人微言轻,苦苦阻止数天却无济于事,还险些被郭待封拉出去杀头——被其余众将极力保下来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悲剧。
郭待封这边刚拔营,那边果然就遭到了早有准备的赞悉若的伏击。二十万吐蕃大军将两万唐军围了个死,此战只能用屠杀二字来形容,漫山遍野全是被烧毁的粮草辎重和死不瞑目的士兵尸体。
消息传回前线,薛仁贵当场就结结实实喷出了一口血。
薛仁贵壮士断腕,立刻下令放弃乌海退回大非川——决策是对的,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在回大非川的路上,薛仁贵三万轻骑被吐蕃的四十万重兵团团包围,全军上下以身殉国,要不是部将拦着,薛仁贵当场就自尽了。
而当时全身浴血冲过来,将他手中的刀一把夺下来的,就是单超。
郭待封抗令拔营的时候,只有单超嗅到了危机,强行令自己手下的军士全部重装出发,因此在遭遇围剿时只有他的部队抗过了第一轮箭雨。随即在围剿开始、郭待封传令全军守护辎重时,只有单超让手下人放弃所有辎重粮草进行突围,也真的从二十万吐蕃大军包围中跑出去了。
然后单超调了个头,单枪匹马冲回战场,于尸山血海中救出了郭待封。
从大非川到乌海,山路崎岖、天气酷寒,高压让氧气极度稀薄,身后又有无数吐蕃大军追杀,那数百里死亡之路是单超硬生生杀出来的。因为他手中战戟刺杀太多,很多次钢铁戟尖都被卡在了人骨里,只能放弃不用,再从吐蕃士兵手里抢;还有数次他铠甲被砸裂、血肉之躯被刺伤,全身上下的鲜血和碎肉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军的,如同地狱血海中冲出的雄狮。
吐蕃宰相赞悉若知悉后,下令晓谕全军,生擒单超者可得重赏,哪怕取其项上人头,亦可受赏千金。
郭待封终于被激出了最后的慷慨之气,让单超放下自己单独逃生,谁料单超摇头拒绝:“不。”
郭待封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他道:“两万将士丧命,全因你违背军令所致。国法军法在上,岂容你那么轻省就一死了之?”
郭待封的那口血终于也喷出来了。
单超从天明杀到天黑,再一夜奔命险死还生,马下斩敌逾千,二十万大军无人能挡。
翌日天亮时终于赶到乌海与主力会合,夺下了薛仁贵手中的刀。
——郭待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传说中千军万马七进七出的战神,并不是杜撰的。
大非川全军尽墨后,唐廷被迫与吐蕃约和而还。临走时吐蕃宰相赞悉若特意赶到,要求亲眼见一见那个黑马银铠龙渊剑、单骑突围数百里的年轻将军,但单超竟然已经奉命回凉州去了,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吐蕃人连影子都没扑着。
此战之后圣上大怒,薛仁贵被废为平民,郭待封被减死除名,其余人有升有降,唯独单超远在凉州,被圣旨一下连升三级。
这也是萧嗣业后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
这些年来皇后与东宫的斗争越发白热化,所有官员提拔或贬谪,不是皇后反对就是太子反对,几乎没有一次顺利通过;然而对单超的破格提拔却是迅速到了边关,皇后和东宫都双手赞成,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联想到开战之前,宫中曾有人强力反对单超归于郭待封麾下,其中意味更是耐人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