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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瑶的帽子。
聂怀桑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这才悠悠地朝门外走去。
仙子在外边等主人等得心急,嗷嗷叫了两声。听到这声音,金凌忽然记起,当仙子还是一只不到他膝盖高的笨拙幼犬时,就是金光瑶把它抱过来的。
那时他才几岁,和金麟台上的其他小孩子打架,打赢了却也不痛快,在房间里边疯摔东西边嚎啕大哭,侍女家仆都不敢靠近他,怕被他丢中。他的小叔叔笑眯眯地钻出来问,阿凌,怎么回事啊?他立刻把五六个花瓶砸裂在金光瑶脚边。金光瑶说:“啊哟,好凶,吓死了。”边摇头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走了。
第二天,金凌赌气不出门不吃饭,金光瑶就在他房门口晃来晃去,金凌背靠着门大喊道别烦我,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小奶狗的嗷嗷叫声。
他打开门,金光瑶半蹲在房门前,怀里抱着一只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黑毛小狗,抬头对他笑道:“我找来这么小玩意儿,不知道该叫什么,阿凌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那笑容温柔真切,金凌不能相信金光瑶是假装的。
忽然之间,又有泪水从他眼眶中滚滚落下。
金凌一向觉得哭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对此嗤之以鼻,但除了汹涌地落泪,没有别的方式能宣泄他心中的痛苦和愤怒。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好像不能怪任何人,也不能恨任何人。魏无羡,金光瑶,温宁,每一个都或对或少该对他父母的死亡负责任,每一个他都有理由深恶痛绝,但又好像每一个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他恨不起来。可是不恨他们,他还能恨谁?难道他就活该从小失去双亲吗?难道他不光报不了仇下不了手,连恨都不能恨得纯粹彻底、肆无忌惮吗?
总觉得不甘心。总觉得委屈。恨不得一起死了一了百了才好。
姚宗主见他盯着棺材无声哭泣,道:“金小公子,你哭什么?为金光瑶哭?”
见金凌不说话,姚宗主用长辈数落自家小辈的责备口气道:“哭什么?收起眼泪吧。你叔叔这样的人,不值得人为他哭。小公子,不是我说,你可不能这般软弱?这是妇人之仁,你得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该正正你的……”
若是在以往兰陵金氏家主还是一统百家的仙督之时,给他们一百个胆子,这些别宗家主都绝对不敢以长辈自居,教训金家子弟。此时金光瑶已死,兰陵金氏无人可撑大梁,名声也差不多坏透了,估计今后也起不来了,敢的就来了。金凌心中原本已是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听姚宗主指手画脚,一阵怒火涌上心头,大吼道:“我就是想哭怎么样!你是谁?你算什么?连我哭都要管吗?!”
姚宗主没想到教训不成反被吼,登时拉下了脸,旁人低声劝道:“算了,别跟小孩子计较。”
他这才收起那几分恼羞成怒,冷哼一声,道:“那是当然。呵,何必跟乳臭未干不懂是非不辨黑白的毛头小子计较?”
蓝启仁看护着棺材运上了车,回头一看,愕然道:“忘机呢?”
他刚刚还盘算着把蓝忘机抓回云深不知处后要跟他促膝长谈一百二十天,实在不行就再关他一阵禁闭,谁知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他走了几圈,扬声道:“忘机呢!”
蓝景仪道:“方才我说我们把小苹果带来了,就拴在庙外,含光君就带着……带着……一起去看小苹果了。”
蓝启仁道:“然后呢?”
然后怎么样,不用说了。观音庙外,哪还有魏无羡、蓝忘机、温宁的影子?
蓝启仁看看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后,仍在走神的蓝曦臣,狠狠叹一口气,拂袖而去。蓝景仪四下望望,惊道:“思追?怎么回事,思追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金凌听到魏无羡和蓝忘机不见了,急急奔出,险些在观音庙的门槛上绊了一跤。然而再急,也追不到这两个人的影子了。仙子绕着他开心地打转,哈哈吐舌。江澄站在观音庙内一棵笔直参天的树木之下,看了看他,冷冷地道:“把脸擦擦。”
金凌用力一擦眼睛,抹了抹脸,奔回来道:“人呢?”
江澄道:“走了。”
金凌失声道:“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江澄讥讽道:“不然呢?留下来吃晚饭?说完谢谢你再说对不起?”
金凌急了,指着他道:“难怪他要走的,都是因为你这个样子!舅舅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闻言,江澄怒目扬手,骂道:“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口气?你找打!”
金凌脖子一缩,仙子也尾巴一夹。江澄那一巴掌却没落到他后脑上,而是无力地收了回去。
他烦躁地道:“闭嘴吧。金凌。闭嘴吧。咱们回去。各人回各人那里去。”
金凌怔了怔,迟疑片刻,乖乖地闭嘴了。
耷拉着脑袋,和江澄一起并肩走了几步,他又抬头道:“舅舅,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江澄道:“什么话?没有。”
金凌道:“刚才!我看见的,你想跟魏无羡说话,后来又不说了。”
沉默半晌,江澄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什么?
说,当年我并不是因为执意要回莲花坞取回我父母的尸体才被温家抓住的。
在我们逃亡途中经过的那个小镇上,你去买干粮的时候,有一队温家的修士追上来了。
我发现得早,离开了原先坐的地方,躲在街角,没被抓住,可他们在街上巡逻,再过不久,就要撞上正在买干粮的你了。
所以我跑出来,把他们引开了。
可是,就像当年把金丹剖给他的魏无羡无法告诉他真相一样,如今的江澄,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p
111|忘羡第二十三()
天色未明,长街之上,仍是静悄悄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走在路上,只听到花驴子蹄子落地的哒哒轻响。
魏无羡坐在小花驴背上,拍拍它的臀部。它身上的褡裢里硬邦邦、鼓囊囊的,装满了苹果,大约是蓝家的小辈们给它准备的吃食。
魏无羡从里面摸出个苹果,送到自己嘴边,盯着蓝忘机俊秀的侧颜,咔擦啃了一口,异常清脆。小苹果见自己的苹果被人无耻偷吃,气得鼻孔喷张,直摔蹄子。魏无羡没空理会它,又是几巴掌拍上去,把没吃完的苹果往它嘴里一塞,道:“蓝湛,你知道吗。那个思思,好像是是金光瑶母亲的朋友。”
蓝忘机道:“不知道。”
魏无羡啼笑皆非,道:“我随口一说而已,又不是真的在问你。我在观音殿里那个女怨灵的共情里看到的。她对金光瑶母子颇为照顾。”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所以,金光瑶留了那女子一命。”
魏无羡道:“应该是这样。当时我怕泽芜君又对他心软,并未说出原委。我觉得现在告诉他也不合适。”
蓝忘机道:“日后他若问起,我会告知。”
魏无羡道:“也好。”
回首望了一眼,他难得长吁短叹道:“我已经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不想管了,就这样吧。”
蓝忘机点点头,将小苹果的绳子收了收,牵着继续走。
各人的事,只有各人自己能解决。即便是亲兄弟如蓝曦臣,现在的蓝忘机也无法对他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安慰是无力的,什么都是徒劳的。
顿了顿,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道:“什么?”
蓝忘机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魏无羡竟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道:“什么事?”
蓝忘机停了下来,直视着他,正要说话,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了急急的奔跑声。魏无羡道:“要命,这么快就有人追上来了?”
果然是有人追上来了,不过来人不算糟。蓝思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道:“含、含光君、魏前辈!”
魏无羡把胳膊撑在驴头上,道:“思追儿,我要跟你家含光君私奔了,你跟上来作甚?不怕被你家蓝老先生骂?”
蓝思追脸上一红,道:“魏前辈,你别这样,我,我是有很重要的话上来问的!”
魏无羡道:“什么话?”
蓝思追道:“我记起了一点事,不能确定,所以……所以来问一问含光君和魏前辈。”
蓝忘机看着他,又望向温宁。温宁点了点头。魏无羡道:“什么事?”
蓝思追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
他道:“自称手艺精绝,做出来的东西却辣眼睛还辣肚子。”
魏无羡:“啊???”
蓝思追又道:“把我埋在萝卜地里,说这样晒晒太阳再浇点水就可以很快长高,还可以长出几个小朋友来陪我玩。”
魏无羡:“……”
蓝思追继续道:“说要请含光君吃饭,到了最后却没付账就跑了,给钱的还是含光君。”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几乎就快在驴背上坐不稳了。
他道:“你……你……”
蓝思追直视着魏无羡和蓝忘机,道:“可能是那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我记得不完全,但是,我能确定……我曾经姓温。”
魏无羡颤声道:“你姓温?你不是姓蓝吗?蓝思追,蓝愿……”
他喃喃道:“蓝愿……温苑?”
蓝思追重重点头,声音也在发抖:“魏前辈,我……我是,阿苑……”
魏无羡还没反应过来,懵然道:“阿苑……阿苑不是死了吗?他当年一个人留在乱葬岗……”
话音未落,蓝曦臣的话又回响在耳边:“那几年说是面壁思过,却根本是重伤难行。就算是这样,在得知你身死之后,他还强行拖着这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乱葬岗看一眼……”
他猛地看向蓝忘机,道:“蓝湛,是不是你?!”
蓝忘机道:“是。”
他望着魏无羡,道:“这就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的事。”
好久好久,魏无羡都说不出话来。
终于,蓝思追忍不住了,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手搂着他,一手搂着蓝忘机,把三个人紧紧圈作一团,魏无羡和蓝忘机被他搂得撞在一起,俱是怔然。
蓝思追把头埋在他们两人肩头,道:“含光君,魏前辈,我……我……”
听他声音闷闷的,近在咫尺的魏无羡和蓝忘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很柔软的东西。
魏无羡调整好情绪,把手放到蓝思追背上,拍拍道:“好啦,哭什么。”
蓝思追道:“没哭……就是……忽然觉得,好难受,但是,也好高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片刻,蓝忘机也把手放到他背上,拍了拍。
蓝忘机道:“那就别说了。”
魏无羡道:“是啊。”
蓝思追没说什么,把他们两人搂得更紧了。
不一会儿,魏无羡道:“哎哎哎你这孩子手劲怎么这么大,不愧是含光君你教出来的……”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也是你教出来的。”
魏无羡道:“那难怪长这么好呢。”
蓝思追却道:“魏前辈才没有教过我。”
魏无羡道:“谁说没教过?只不过你太小了,教过的你都忘了。”
蓝思追道:“我没忘,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教过的。”
魏无羡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