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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尘却对投射在他脸上的两道目光浑然不觉。说到底,这间屋子里,真正瞎了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吃完之后,晓星尘收拾了碗筷进去,阿箐也坐立难安,想跟着溜进去,薛洋却忽然叫她:“阿箐。”
阿箐的心猛地一提,连魏无羡都感觉到了她炸开的头皮。
她道:“你突然叫我名字干嘛!”
薛洋道:“不是你自己说不喜欢我叫你小瞎子的么?”
阿箐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想干嘛?”
薛洋微笑道:“不干嘛,就是教教你,下次被骂该怎么办。”
阿箐道:“哦,你说啊,怎么办?”
薛洋道:“谁骂你丑,你就让她更丑,脸上划个十七八刀,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出门见人;谁骂你瞎子,你就把你那根竹竿一头削尖,往她两只眼睛里各戳一下,让她也变成个瞎子。你看她还敢不敢嘴贱?”
阿箐毛骨悚然,只装作以为他在吓唬自己,道:“你又唬我!”
薛洋哼道:“你就当是唬你吧。”说完,把装着兔子苹果的盘子往她面前一推:“吃吧。”
看着那一盘玉雪可爱、红皮金肉的小兔子苹果,阵阵恶寒蔓延上阿箐和魏无羡的心头。
第二日,阿箐一大早就吵着让晓星尘带她出去买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薛洋不满道:“你们走了,那今天的菜又是我买?”
阿箐道:“你买一买又怎样?道长都买了多少回了!就你天天耍鬼伎俩赖账欺负道长!”
薛洋道:“是是是。我去买。我现在就去。”
待他出门,晓星尘道:“阿箐,你还没准备好吗?能走了吗?”
阿箐确定薛洋已经走远,这才进来,关上门,声音发颤地问道:“道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薛洋的人?”/p
41|草木第八 9()
晓星尘的笑容凝固了。
“薛洋”两个字,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听到这个名字后,瞬息之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几乎成了粉白色。
不能确定一般,晓星尘低声道:“……薛洋?”
他忽然惊醒:“阿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箐道:“这个薛洋,就是我们身边这个人呀!就是那个坏东西!”
晓星尘懵懵地道:“我们身边的?……我们身边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头晕,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箐道:“我听到他杀人了!”
晓星尘道:“他杀人?杀了谁?”
阿箐道:“一个女的!声音很年轻,应该带着一把剑,然后这个薛洋也藏着一把剑,因为我听到他们打起来了,打得砰砰响。那个女的就喊他‘薛洋’,还说他‘屠观’、‘杀人放火’,‘人人得而诛之’。老天爷呀,这个人是个杀人狂魔啊!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不知道要干什么!”
阿箐一夜没睡,肚子里编了一晚上的谎话。首先,肯定不能让道长知道他把活人当成走尸杀了,更不能让他知道他亲手杀了宋岚。所以,尽管对不起宋道长,她也绝不能供出宋道长的死来。最好是能让晓星尘发现薛洋身份后赶紧逃走,立刻逃得远远的!
但这个消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而且乍听十分荒唐,晓星尘只觉不可思议:“可是声音不对。而且……”
阿箐急得直戳竹竿:“声音不对是他故意装的!就是怕被你认出来!”忽然,她灵机一动,跳起来道:“啊对了!对了对了!他有九个手指!道长你知不知道?薛洋是不是有九个手指?你以前肯定见过的吧!”
晓星尘一下子没站住。
阿箐连忙扶住他,把他扶到桌边,慢慢坐下。过了好一会,晓星尘才道:“可是阿箐,你怎么知道他有九个手指?你碰过他的手吗?可如果他真是薛洋,他怎么会任由你碰到他的左手,被你发现他的残缺?”
阿箐一咬牙,道:“……道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不瞎,我看得见!我不是碰到的,我是看到的!”
惊雷一道比一道响,炸得晓星尘都微微茫然了:“你说什么?你看得见?”
阿箐心里害怕,但已不能再隐瞒,连连道歉:“对不起呀道长,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怕你知道了我不瞎以后就不让我跟着了,我怕你赶我走!但是现在你就先不要怪我了,我们一起跑吧。他买完菜就回来了!”
忽然,她闭上了嘴。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原本是雪白的,可此刻,却有两团血晕从中细细渗出,越渗越多,渐渐的透布而出,从眼窝处流了下来。
阿箐尖叫道:“道长,你流血了呀!”
晓星尘像是才发觉,轻轻“啊”了一声,举手摸了摸脸,摸到满手鲜血。阿箐的手哆哆嗦嗦地帮他擦了擦,越擦越多。晓星尘举手道:“我没事……我没事。”
原先,他眼睛的伤口只要思虑过度,情绪过度便会流血,但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魏无羡还以为已经愈合了。谁知,今天又复发流血了。
晓星尘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如果真是薛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还会留在我身边好几年?这怎么会是薛洋?”
阿箐道:“一开始他哪里不想杀你!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凶很可怕!但是他受了伤动不了,需要有人照顾!我不认识他,要是我认识他,我知道他是个杀人狂魔,他躺在草丛里的时候我就用竹竿捅死他!道长,咱们跑吧!啊?”
魏无羡心中却叹:“不可能了。若是不告诉晓星尘,他就会一直和薛洋这样相处下去。若是告诉了晓星尘,他也绝不会就这样逃走,非当面质问薛洋不可。此事无解。”
果然,晓星尘勉强平定了心神后,道:“阿箐,你走吧。”
他嗓子微微沙哑,阿箐有点害怕地道:“我走?道长,我们一起走啊!”
晓星尘摇头道:“我不能走。我得查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肯定是有目的的,而且多半这几年伪装成别人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义城这么多人就要遭他毒手了。薛洋此人,一向如此。”
这回,阿箐的哭哭啼啼再也不是装的了,她把竹竿扔到一边,抱着晓星尘的大腿道:“我走?道长,我一个人怎么走啊!我要跟你一起,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走,大不了一起被他害死。反正我一个人在外面也迟早会孤苦伶仃死。你要是不想我这样,咱们就一起逃!”
可惜,她不是瞎子的秘密暴露后,再用这招装可怜就不管用了。晓星尘道:“阿箐,你看得见,又聪明。我相信你可以过得好。薛洋这个人有多可怕,你根本不了解。你不能留下来,也绝不能再靠近他了。”
阿箐心中的尖叫连魏无羡都听到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可怕!”
但她又无法开口说出所有的真相来!
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薛洋回来了!
晓星尘惊觉地一抬头,回复夜猎时的敏锐状态,猛地拉近阿箐,低声道:“待会儿他进来,我对付他,你趁机立刻逃跑,听话!”
阿箐吓得胡乱含泪点头。薛洋用脚踢了踢门,道:“你们搞什么,我都回来了,还没走吗?没走的话就把门闩打开让我进去。累死了。”
光听这声音和口气,好一个邻家少年郎、活泼小师弟。可有谁会想到,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是一只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恶煞,一个披着一张俊俏人皮、学人行走、说着人话的魔鬼!
门没锁,却从里面被闩住了,再不开门,薛洋一定会起疑心。那时他再进门,一定会留有戒心。阿箐抹了抹脸,骂道:“累个鬼!买个菜多长点路,走两下就累啦?!姐姐换两件衣服耽搁下,掉你块肉啊?!”
薛洋鄙夷道:“你总共有几件衣服?换来换去都是一个样。开门开门。”
阿箐的小腿肚直打战,嘴上却铿锵有力地道:“呸!就不给你开,有本事你踹啊!”
薛洋哈哈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道长,回头你去修门,不要怪我。”
说完,他踢了一脚,便把木门踹开了,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得屋来,一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一手拿着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刚喀嚓咬了一口,低下头,便看见了没入自己腹部的霜华剑刃。
菜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青菜、萝卜、苹果、馒头骨碌碌滚了一地。
晓星尘低声喝道:“阿箐,跑!”
阿箐拔腿就跑,冲出义庄大门。她在路上狂奔一阵,立刻改道转回,蹑手蹑脚绕回义庄,爬到了她最熟悉、最常偷听的那个隐蔽地方,这次还探出了小半个头,窥视屋内。
晓星尘冷冷地道:“好玩儿吗?”
薛洋咬了一口还在他手上的那只苹果,慢条斯理地嚼了一阵,咽下果肉,才道:“好玩。怎么不好玩。”
他用回了自己的本音。
晓星尘道:“你在我身边这几年,究竟是想干什么。”
薛洋道:“谁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晓星尘抽出霜华,又是一剑欲刺,薛洋开口道:“晓星尘道长,我那个没说完的故事。你现在不想听下半截了吧?”
晓星尘道:“不想。”
虽是这么拒绝,人却微微侧首,剑势凝住。薛洋道:“可我偏要说。说完之后,要是你还觉得是我的错,随便你想干什么。”
他随便抹了抹腹部的伤口,压住它,不让它流血过多,道:“那个小孩子,见到了哄骗他送信的那个男人,心里很委屈,又很高兴,哇哇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我还被人打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逮住了,揍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抱住他的腿,烦躁至极,一脚踢开。
“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小孩子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夺过车夫手里鞭子,抽在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
他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薛洋对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辞严!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自食其果!”
晓星尘不可置信道:“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竟然认真地想了想,仿佛觉得他的质问很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