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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第15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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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红缨结顶的帽,十分耐心地盘弄一个蜜蜡手串。回龙须的穗拂在手背上,那玉色不及他的皮肉来得白皙细腻。人也是温和从容的,还没说话便先笑了。

    颂银心里一暖,她昨儿念了他一夜,没想到他今早就来接她上值了。她迈出去,他在底下探出两手,像大人接孩似的迎她。她也是傻了,直嵌进了他怀里,边上还有轿夫呢,也不避讳,温言絮语问他:“多早晚来的?吃了吗?”

    他说:“来了没多会儿,我这两天忙,算了算有十九个时辰没见你了,这不成。昨儿夜里做梦还梦见你,说你骂我没良心,不关心你,今儿不管怎么样都得来见见你。”

    真是奇怪得紧,难不成两个人真是互通了心意,她一念他,他那儿就知道了?起先还有点悬,见不到想这想那的,等见了面那些不确定就全没了,满眼的他,心里平静得水一样,即便有波澜,也是被他搅动的。

    他虽贵为一了,偶尔的孩气还是没改。说他爱下厨,他有这方面的特长,以前想好了拿这个拢络媳妇儿的,一刻没忘。掏了个纸包塞在她手里,“我知道你早上不愿意吃东西,这么着多伤身啊。我起得早,做了一盘火茸酥饼,你坐在轿里用。”

    颂银把纸包儿托在胸前,打开一看,那点心还是热的,烘烤得又精细又漂亮,淡淡的奶香味飘起来,直往鼻里钻。她仰脸笑,“多谢容大人了,我还没恭喜容大人荣升呢。这会儿家里两位一大员,可着京城问,没谁家有这么顺畅的仕途了。”

    他低头一咧嘴,“还不止,将来小佟总管接了内务府大臣的印,我们家就多加一位正二了。”

    她红着脸轻笑,“说起这个,我阿奶昨儿发话了,等六爷大婚一完,你瞧什么时候方便,上家里提亲吧!”

    他们的交流从来没有拐弯抹角,有什么直说,大清早的,就把容实震得找不到北了。他愕然说:“老答应了?”反应过来心花怒放,“老真是体人意儿了,我天天盼着呢,没想到这就答应了。我……”他开始转圈,左右找他的长随,胡乱挥手说,“别跟着我了,回老去,让她赶紧看看礼单,有遗漏的没有?数够不够,不够再添点儿,预备着迎少奶奶。”

    长随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得了令嗻地一声,人已经蹦上了马,挥鞭走远了。

    颂银看这情形不由发笑,“怎么一点就着了?眼下那么些事没办呢,别急在一时半刻。”

    他说:“甭管多少事儿,什么能比我娶媳妇儿更要紧?朝廷的机务可以慢慢办,媳妇儿跑了就不是我的了,我又不傻,赔本买卖从来不干。”他扶她上轿,一手打着轿帘,脸半掩在虫草纹锦幔之后,有种羞怯又兴奋的神情,“我给你扶轿吧,正好说说话。”

    颂银尴尬道:“连我的丫头我都打发了不要她扶轿,怎么劳烦容大人呢!”想了想还是下轿来,“咱们一块儿走进东华门得了。”

    时候还早,离紫禁城又不算远,走过去不过两盏茶工夫,便叫退了轿夫,两个人在昏昏的晨色中相携前行。早起做买卖的商贩已经忙着开铺门了,到处能听见卸排板的声响。颂银和他打趣,“你升了官儿,该庆贺庆贺,家里打算摆宴吗?”

    他背着手仰脖儿长叹,“这会儿算是临危受命,有什么可庆贺的。我倒不要紧,横竖和豫亲王是冤家对头了,不怕得罪他。你呢?你阿玛怎么说?”

    颂银道:“我妹妹在宫里,不向着皇上,让玉怎么办?况且还有你,旗主也得靠边站。皇上昨晚招了内阁大臣,不知道最后怎么议定的……”

    她是说者无心,他听者是有意的,意气风发地笑起来,“旗主靠边站,这话我爱听。以前他是超,我是二,差得远了点儿。现在我升了一,你知道我最高兴的是什么?不是当了大章京,光宗耀祖了,是不比他差多少,就算和他上阵打擂台,也不必谦让着他了,我愿意就撂他个四脚朝天,多痛快!不过你也别担心,平常我不能和他硬碰硬。我是依旨办事,不算公报私仇,至多下点儿绊,叫他吃点儿暗亏罢了。你说要庆贺,是该庆贺庆贺,明儿咱们俩吃席去吧,那桌菜延了一个多月了,老放着也不成。”

    她嗯了声,“我今晚上值夜,明儿中晌就下值了,你呢?”

    他说:“我休沐,不过万岁爷眼下火急火燎要调拨上两旗侍卫,打算把镶黄旗的人遣到和殿以南,所以这阵没有以前那么松散。我中晌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出去。吃完了你回家,我再上宫里来。”

    “那你多急呀,要不再等等,谁也不稀图那一顿饭。”她没说得透彻,其实就是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吃了饭说说话,不急不慢的才好。

    他们之间不像寻常的男女,总是匆匆的,连花前月下都抽不出空来。他目前是新官上任,当统领那会儿只管自己那一片,现在当上内大臣,整个紫禁城从南到北全归他调,比往常更忙碌了。他觉得有点愧对她,“妹妹啊,我往后且得忙呢,你不会怪我吧?”

    她笑了笑,“你忙我也不闲着呀,大家彼此彼此吧!”

    说来真是登对,半斤八两的,谁也别计较谁。容实老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就拿他爹来说,大士,管着皇城的所有的古籍典藏,为皇上修书,又兼回馆馆的总师傅,忙起来半个月不见人影。家里算是体谅的了,恼了也戳着脑门骂,门户全靠女人撑着,这家红事那家白事,从来不见男人走动,都是女人应酬。自己要是和颂银在一块儿了,你忙我也忙,将来名正言顺的让下人张罗,她也不会嫌他没空陪着她。只是聚少离多,到时候不知是怎样牵肠挂肚法儿。

    他垂手牵她,和她十指紧扣,她的手指细细的,女孩的柔美,一撅就断了似的。她靠过来,偎着他的手臂,轻轻说:“那个怡臣,我把他托付给造办处的顺福了,让他每天赶早在宫门上候着。外头采买他跟着办,只要勤快,等上了手,就放他和那些皇商接洽。要是办得好,发家也快得很。”

    他不上心,“你操那些心,倒叫我不好意思。其实就是个远亲,随意找个差事,饿不死就是了。”

    颂银很想和他谈谈她的担忧,又开不了口,怕他觉得她小家气。随意应了句,就说起陆润来,“他伤得那样真可怜,后也拉得下面,他虽是个监,却是个有体面的,作践他不是作践万岁爷吗?这下好了,打他个腿折胳膊烂,逼得皇上下了狠心,自己落着什么好处?回头我得去瞧瞧他,不知他好点儿没有。”

    容实一听不满意了,“你说笞杖是打在哪里的呀?”

    这话问得稀奇,“自然是打在屁股上。”

    “他屁股受了伤你去瞧……你可不能瞧他的屁股,这样不好。”

    颂银拿看傻的眼神看他,“你只当别人屁股就晾在那儿,随便让人瞧的吗?我瞧他屁股干什么,都打花了,也不好看了。”

    他撅着嘴扭捏了一下,“要不你别去看了,我打发个人给他送点滋补的东西就是了。你别往那儿跑,男女有别。”

    “他是监,哪儿算得上男女有别呀?”横竖话到这里了,她也鼓起了腮帮,“你府上还有位表妹呢,听说你们老想让她给你做小,替你开枝散叶,有没有这事儿?”

    他大吃一惊,“这是谁在背后编排我?我们老从来没说过这话,容家是书香门第,怎么能一头聘人一头找妾呢,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你们没这个意思,人家呢?”她酸溜溜说,“没准人家就是存着这个目的的,既然话出去了,也逼老给个准信儿,不是这想头?”她顿下步问他,“你说,那怡妆表妹好看吗?”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矮个儿,像个半大孩,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也不及你,我喜欢你这样的,英姿飒爽,要脸有脸,要胸脯有胸脯。”

    颂银脑里嗡地一声,低头看,官服底下的胸口的确有了起势,是个女人的体态了。她顿时飞红了脸,抱起胸不让他看见,“你再乱嚼舌头!”

    他讪讪的,靦脸笑着,“我就是这么一说,那是个孩,长得绿豆芽似的。我的眼界可高,瞧不上那样的,你别误会我。”往前一看,过了筒河就是东华门了,门上侍卫压刀站着,他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偏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颂银被他这么一套近乎,也不好意思再接着闹了。只是觉得这人真无赖,不许她去瞧陆润,自己却和表妹一个屋檐下呆着。她犯了醋性,又调侃她的身材,到底什么意思!

    她怨怼地看他,“你有本事再亲一下。”

    他果然有本事,在她脸上一吻,然后移过来,嘴对嘴又吻一下。这种事会上瘾,两个人都喜欢的。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大喊:“容实,你和谁嘬嘴儿?”

    颂银慌了手脚,平时那么审慎的人,今天竟忘了东华门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这个地点,尤其这个时候,全是入宫等候上朝的官员,他们在这里纠缠,被人撞见简直要羞死了。

    她捂住了脸,回头一看是老五恭亲王,吓得抹头就走。过了东华门还听见容实在和恭亲王炫耀呢,“我要娶媳妇儿啦,天下第一的好媳妇儿……过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给五爷下帖,您可一定得来……”

    她不敢逗留,匆匆跑过了内石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大概她的丑样落了别人的眼,人家都笑话她呢!

    她仰头无声嚎啕,英名扫地,丢尽老脸!她把两手焯进头发里狠狠抓挠了几把,进内务府时帽歪着,鬓角散乱,像逃难出来的。她阿玛,“遇上劫匪了?怎么成这样了?”

    她蔫头耷脑说没什么,回自己值房里去了。

    上半晌的公务都安排妥当了,她出了内廷上城隍庙那里去,到陆润的围房前时,看见葡萄架更不如前一日了,枯叶落下来,落在竹编的桌凳上,说不出的萧条和冷落。她走过去,拂袖把落叶扫下来,舀起一瓢水浇了檐下花草,这才进门看望他。

    他依旧趴在炕上,跟前一个十几岁的孩看护着,见了她打千儿说:“小佟大人来了?”

    颂银点点头,“再春,你干爹怎么样了?”

    再春回头看了眼,垂手说:“蒙大人惦念,昨晚上疼得厉害,过了一夜好多了。皇上打发人送了白药来,奴才给干爹敷上了,伤口已经收干,不见有血水流出来了。”

    颂银松了口气,“这就好。”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里头是野山参,你看着给煎个白虎汤,好给你干爹益气。”

    再春双手接过来,躬腰出去了。陆润方抬起头来,尴尬道:“我这个样儿,真是失礼了。请恕我不能下炕,佟大人请坐吧。”

    颂银全不当一回事,“你就是拘礼了,咱们又不是生人,用不着客气。我记挂你的伤,内务府的事儿分派完了就来瞧你。”说着细看他脸色,毕竟受了刑,加上原本身底就不大好,看着憔悴了好多。她放轻了声调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昨儿那个医好不好?不好再换一个。”

    他牵出个笑容来,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是温情的,没有任何锋棱,“有伤就得慢慢养,换了什么大夫也不能手到病除。你坐下吧,咱们说会儿话。”

    认识他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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