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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
他俩就从后门跟着下车。
周遥是下车后才知道,他们坐到美术馆这一站。
陈嘉爸爸和一位阿姨走在一起,一位穿衬衫长裤,另一位穿雅致的素『色』连身裙、白『色』中跟皮鞋,并排安安静静地穿过车流,向着“中国美术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非常、非常和谐,就像是校园里并肩行走的两位年轻老师、或者单位里熟识的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侧目或者感觉怪异。对于周遥而言,反正他也都不熟,瞧着那俩人,就像是应该走成同路的那一类人。
但是,对陈嘉而言,那就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熟也不熟的。
说“熟”是因为,那是他亲爸,父子血缘毋庸置疑,长得都特像。
说“不熟”是因为,陈明剑可不仅仅是缺席了老婆生产、没听见儿子第一声啼哭,在陈嘉从小到大的生长道路上,大事小事,这人就有意或无意的不断地在“缺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完全就甭想指望了。这个家庭就这样缓缓地分崩离析,至亲之间渐行渐远,彼此身影已经模糊,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
那天,陈嘉就在中国美术馆大门口,路边,侧柏绿化带前面的台阶上,坐了快俩小时。
午后天气很是闷热,在外面蹲着一点儿都不舒服。
中途陈嘉把鞋盒子递给周遥:“遥遥你先回去吧。”
周遥很仗义的:“我陪着你。”
陈嘉说:“你把鞋拿走吧,我不想要了。”
“我拿走给谁啊?”周遥低头瞅自己鞋尖,“我给你买的。”
“咱俩穿一个号。”陈嘉说,“你也能穿。”
“我就是给你买的。”周遥说出心里话,“陈嘉你不用还我钱了!”
“回去就还给你。”陈嘉别过脸去,“我有压岁钱,用不着你给我买。”
周遥中途还两次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一次带回来两瓶北冰洋汽水,第二次实在忍不住了,买回两个面包俩人分吃了,“义利”的果料面包。饿死小爷们儿了,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地方蹲点儿盯梢?
他也劝陈嘉,咱俩人走吧,在这儿蹲着跟踪你爸爸干啥啊,陈嘉大爷?!
“一提你爸你就不高兴了,那就别看了呗。咱俩悄悄回去,也别告诉你妈妈今天这事。”他说。
陈嘉不理他,说急了就让他滚蛋了。
陈嘉一言不发沉着脸,周遥就只能蹲着不吭声。平时心情好开玩笑动手动脚是没事儿,但周遥一直有点儿怕陈嘉,不敢惹『毛』的。今天这团火球看起来要炸,他其实特别紧张和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
后来,那两位逛美术馆看画展的人,鉴赏艺术品完毕终于出来了,低声说着话。
北京的街头,电车舞动着两根长辫子似的过电器,缓慢地吱吱呀呀地开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又挤不出一滴雨点,就这样闷着,像一口昏黄『色』的大锅扣在头顶。
那俩人径直去到电车站台,竟然还没发现后面俩小屁孩儿,简直是绝了。或者就是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里,亲儿子在屁/股后面晃悠都察觉不到。
陈嘉大步过去了。
周遥浑身一激灵,咋咋唬唬地拽住陈嘉手腕:“嘉嘉!”
陈嘉头都没回直接甩开他手,一脸怒意和不甘,动作稍微粗暴激烈,就连鞋盒子一起甩飞到地上,不要了。
稀里哗啦。
那鞋盒子砸在地上,就是砸在周遥心口,让他委屈大了。
他自己蹲下去把几乎摔散的鞋盒拾起,赶紧又大步跟上……他觉着陈嘉是不是要跟陈明剑当街打起来啊。
幸亏来了一辆电车,来得真及时。前面的人上车了,陈嘉也跟着上车,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第七十六章 彩虹()
第七十六章彩虹
“干什么呢,瞿嘉?”路过的男生; 偶尔会问一句。
“体育委员还管剪树丛啊!”有人喊他。
瞿嘉戴了一副劳保手套; 白『色』棉线上粘的是机油和土肥,那些玩意儿都特别烧手; 已经把手套烧得开线了。
手里拿的是电动剪枝机。老旧笨粗的东西,刚通上电就卡壳了,老王同志又不在; 怎么办啊?瞿嘉就蹲地上把那个电动家伙给拆开了,找根铁丝把每个眼儿都捅了一遍; 再倒点油; 竟然就鼓弄好了。
穷人孩子确实早当家。
反正他平时在家修个门锁、自行车,甚至修录音机和厨房灶台,都是找到眼儿捅一捅; 然后猛灌润滑机油; 都是这样的步骤,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你削的还成啊; 这棵灌木挺圆的呢。”他班男生站过来看着,用手臂比划成一个圆形。
站过来了还不走; 继续看。
瞿嘉用眼角扫了一眼; 真碍事。他双手平举着那“嗡嗡”作响的通了电的剪枝机; 从树丛上方移开; 但没有关掉开关; 直奔对方而去。
同班男生一愣; 在一根电动的带巨型利齿的金属大棒移到眼前时; 默默地掉转180度走开了……
瞿嘉回过头去,继续干活儿。
大冷天他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特意找了一件最旧最破的,浑身像浸了一层泥土和黑油……这样的形象在校园里,应该没有女生再想给他拍照了,本年度最幻灭啊。
他们年级的人陆续从『操』场回来上晚自习。瞿嘉就是把下午正课之后、自习之前的零碎时间,都用来干活儿,其他人都在『操』场上苦练会考三项。
小姜同学穿着一身校服运动衣,恤衫带汗,微微起伏着:“诶,你没去『操』场练长跑?”
瞿嘉把电动齿轮关停了:“我不用练。”
“这么牛/『逼』呀?”小姜一乐。
“可不牛/『逼』么。”瞿嘉嘴角微微一耸。
男生的体育会考三项,引体向上,立定跳远,1500米,有什么可练的?
“你也肯定选引体向上吧不会选铅球,你那么瘦,估『摸』你也扔不动铅球。”小姜说。
简直没话找话么,瞿嘉瞅着对方:“没你瘦吧?你比铅球还轻,都能把你扔出去。”
哈哈,小姜一乐,被瞿嘉挤对习惯了也不介意,手里拎得东西递给他:“哎,这回是一盒辣味合蒸,不是剩饭了,特意给你带的。”
瞿嘉一愣:“哦。”
“家里做实在太多啦,挂到我们家阳台上挂了四排,啥子呦,竟然有四排!”小姜用手往上方一比划,“从楼底下往楼上一看可显眼了,就看我们家阳台晃着一堆猪肉都看不见窗户了……贼都被召来了,爬窗户偷我们家肉,赶紧都分了吧!”
瞿嘉平时总是叫“小姜”,都没有上心对方叫什么名,或者以为人家户口本上就没大名儿呢。
小姜名字叫姜戎,也去理科班了,仍然和大学霸周遥在一个班,以后还能一起踢球。瞿嘉其实特别、特别的羡慕。
文科班大半都是新同学了,他都不熟,即便一个年级里也没说过话,需要重新认识。
而以他瞿嘉一贯生冷的脾气,就懒得“重新认识”任何人,干脆就不理了,都不怎么说话。
他恋旧,且反『射』弧很长,他只认识旧人。
圈子就是自己给自己划出来的一道界限,习惯『性』的画地为牢。平时课间上个厕所,去『操』场做『操』,来回之间,跟周遥就是一对牛郎牛郎隔河相望,离得老远老远了……因此大部分时间里,瞿嘉都是独来独往,身边没有人一起了。
已经不是一个班,就不必再讨好他这位曾经的同班班委,人家小姜也有新同伴需要招呼“打点”,姜戎还愿意给他带一口零食,还过来打招呼,心里其实有点儿感动。
“谢谢你啊。”瞿嘉说。
姜戎就要帮瞿嘉装『药』罐喷枪,瞿嘉没给对方:“不用你,站一边去,我自己能做。”
“哎,不用你帮忙,他自个儿都能干!”不远处传来一嗓子。
侧脸方向好像骤然打过来一道光芒。瞿嘉现在听见背后一句淡淡的咳嗽、一声喘气,都能听出那是周遥。
周遥也是跑步刚回来,校服系在腰上,裤腿挽到膝盖下沿,直勾勾盯着他俩就来了。
周遥问:“打什么『药』呢?”
瞿嘉说:“防霉防锈。”
周遥说:“我来!”
姜戎同学然后就看到周遥当仁不让地一把抢过,瞿嘉愣着也没再抢回来。周遥举起一把喷枪壶,扳开水管开关,水花瞬间笼罩了灌木丛,水珠子豪无方向感的漫天飞舞。
水枪霸道地横向扫『射』,顺势就把姜戎给喷了,直接喷了一脸!
啊——
小姜几乎是在草坪上以后滚翻的熟练技术滚开十米远。
“呦,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见你。”周遥端着喷枪壶说。
“周遥你个大近视你没看见我?!”小姜抹一把脸上的水。
“你太矮了么,你脑袋和灌木丛齐平一边儿高,你就跟长在灌木里边似的,我真没瞅见你。”周遥说,“真的对不住啊。”
瞿嘉狠瞟了周遥一眼,绷住表情,遥遥你够了。
姜戎指着人也笑:“周遥你也太坏了吧!!”
周遥抖着肩膀乐:“我三百多度近视呢,我真的眼特别瞎。”
瞿嘉给补了一刀:“不是杀虫剂,就是预防叶子长霉、促进生长的『药』水,你就当成洗脸消毒了。”
小姜中刀滚走了,嗷嗷得,赶紧跑回去洗脸去了,怕自己脸上长出一片草原来。
“干吗啊你,欺负人家?”瞿嘉用口型道。周遥这种人笑面虎,揣一肚子蔫儿坏。
“我欺负他了么?”周遥一脸无辜。
“嗯。”瞿嘉点头。
“防霉防锈,防你出去浪!”周遥哼了一声。我眼瞎三百度,但我鼻子灵着呢。
瞿嘉脸上甩出一道情绪,小样儿的你。
“他连胸大肌都没有。”周遥噘个嘴,“我有啊,你看我。”
瞿嘉实在憋不住了,似笑非笑瞅着周遥:“你胸大肌在哪呢,让我看看?”
周遥一听,立刻把自己两手伸到恤衫里面,攥成两枚拳头,顶出两个圆球,撑出一片高耸丰满的胸部!
瞿嘉笑,一手在胸前平着比划,划出一道线,做出抹胸的样式,想到那时候周遥姜戎几个男生,在中秋晚会上扮演的,一群膀大腰圆的唐朝『妇』女黑/帮团伙。
“想看啊?”周遥不爽着呢,“你想看我下回给你独舞,你想来双人舞也成,我豁出去了。”
俩人然后笑出声,实在不能容忍那幅画面。
周遥也笑得耳朵发红,还不甘心,攥着拳在衣服下面“噗噗”地颤了一会儿:“好看么?看够了没有?”
瞿嘉用口型骂周遥“神经病”,但真真实实地被对方逗笑了。
也是好久没笑过了。
他的小太阳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