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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程浩开着车,却仿佛丝毫未觉,他没有开雨刷,眼睛直视着前方,其实那里已经糊成一片,就连前面那辆汽车的轮廓都在虚白的水雾中变得模糊。
她莫名有点担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想,因为他的侧脸看上去那么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很坚定,似乎是真的专注在开车。
前方十字路口高高挑起的交通灯已经变了颜色,右侧道路上的四列车阵都缓缓停滞下来,他也停下来,刹车踩得很稳,转头问她:“你上班的地方在哪儿?”
其实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一来一回费了许多时间。
她下意识地报了个地名,然后想了想才又说:“下雨天开车不安全,你就在地铁站放我下去吧。”
他没作声,只是坚持将她一直送到公司楼下。
最后下车的时候,她问:“你最近都在家吗?如果我去做客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只恐怕没有好东西招待你。”他竟然笑了一下,可是眼里仍旧是如水的冰凉与漠然,脸色比那灰白的大理石碑好不到哪儿去,而琥珀色的眸底那样深,深得仿佛什么都倒映不进去,其实她多么想看到一点他此刻的心思,可是却发现全都徒劳枉然。
原来他也会掩藏,甚至掩藏得比一般人都要好。
聂乐言扶着车门看他,只忽然觉得陌生,这样的程浩,让她觉得像个陌生人。天色阴晦细雨绵绵,严诚的话如同闷雷般从脑中隆隆滚过,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又仿佛是低落,像是那种想要做些什么,可是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的感觉,正一点一点地将她逼得几近烦闷焦灼。
就像严诚说的那样,如今程浩的身上如同覆着一层厚厚的膜,并不坚硬抵触,可也让人无法真正贴近那个真实的他。
他把自己封闭在那层膜里,让旁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下午忙完工作之后,剩下的时间聂乐言几乎都在网上搜索,搜索那些有关抑郁症的资料。
如果不是严诚,她根本不会知道原来程浩曾经患过抑郁症,似乎还很严重,因为曾一度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至于为什么会患上这样的心理疾病,她上午也在电话里面问过严诚,可是对方只是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所以当时有那么一会儿,她紧紧握着手机,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大学四年,她与程浩相处了那么久,那个记忆中的清俊少年,那个会弹钢琴、曾经与她走得无比接近尔后又渐渐疏远的男生,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呢?
网上的资料十分齐全,她滑动鼠标逐条逐条地看下去,初时还十分仔细,到后来却都大多匆匆地一眼略过,似乎心中正有种发凉和惊恸的感觉在悄无声息地扩散蔓延,最后愣了许久,才终于关闭掉所有的窗口。
其实她不忍去回想,却又还是回忆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大脑的转动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今天程浩的声音,程浩的表情,还有他的眼神,以及开车时候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一边试图将它们与网上查到的症状联系起来,一边又在下意识地撇清二者之间的关系,徒劳地想要证明那个已知的事实不是真的。
她不愿相信,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再一次将那沉寂已久的抑郁症状由程浩的体内引发了出来。
她甚至也不敢去猜测,此后是否就会如同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钟晓玲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见不到人。此时深棕色的门板虚掩着,从门缝中偶尔可以瞥见拿着图稿资料正从走廊上经过的人影。
正在心思混乱间,突然铃声大作,江煜枫的电话不期而至。
“晚上和我出去吃饭。”
“去哪儿?”她盯着电脑桌面,犹未回过神来。
江煜枫笑了笑,“去了自然知道。”
到了下班时间他来接她,车子似乎停在写字楼正门口好一会儿了,司机见她终于出来,忙下来开车门。
坐进去之后,她立刻警惕地问:“不会是去应酬吧。”因为他平时很少用司机,向来喜欢自己开车。
“不是。”江煜枫侧头看看她,“那种无聊的地方,我怎么会让你去?”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中听。
聂乐言笑了笑,故意说:“会无聊么?可是我每次看你都去得挺开心的呀。”车子缓缓启动,她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进去,柔软的真皮椅背,散发着特有的皮革香气,她微微闭上眼睛:“美酒与美女相伴,应当乐不思蜀才对。”
这番论调不由得让江煜枫立刻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这女人大概真被自己纵容得越发嚣张起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按了按眉心,仿佛疲倦,也跟着微合上眼睛,慢声说:“要不以后有应酬你都和我一起去,亲身体验一下你口中那天堂般的生活。”
“不要。”她说:“天堂留给你,我过平凡日子就好了。”
“可我希望和你有福同享。”
她睁开眼睛看看他,感动道:“多谢。”
倒也多亏了江煜枫,才暂时驱散了压在心头一整个下午的阴云。吃饭的时候他说:“我明天出差。”
她放下筷子,“不是才回来不久么,怎么又要出去?”感觉也就歇了一个来月的工夫,以前都没见他出差这么频繁。
江煜枫说:“那边的项目正式启动,需要我去主持启动仪式,顺便带着嘉宾过去。”
“还有嘉宾?是什么人?”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他看她一眼,才说:“电影明星。”
几乎立刻想到一个人,聂乐言不太确定地又问:“白妍妍?”
“嗯。”
她便不再说话。
这才发现原来心里还是介意的。自从上次在报纸上看到那几张偷拍照后,她原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掉,毕竟每天的娱乐新闻那么多,纷繁复杂花样众多。
可是事实上并没有,原来一直都记得。
其实很想问问他,可随即又发现似乎没有那个立场。
她和他现在究竟算是什么关系?恐怕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
于是她只是神色自若地重新拾起筷子,开始品尝这家店里的招牌糯米鸡。
第二天江煜枫走得很早,甚至都没和她打声招呼就乘飞机直飞杭州。
聂乐言照例收拾妥当了去上班,结果刚到门口便发觉不对劲。同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着钟晓铃跟在保安的身后从走廊那头过来,手上还捧着两个纸箱子。
聂乐言的脑子里懵了一下,然后才迅速迎上去。
钟晓铃看到她,竟然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从她旁边错身而过。
走道狭窄,交错的时候她甚至都能闻到钟晓玲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甜美幽静的蜜桃气息,是钟晓玲平常最爱用的一款香水,似乎还是去年夏天她们一起逛街在商场专柜买的。
她记得,那天合力完成了一项很重要的设计方案,于是两人决定买东西犒赏自己。她买了一双鞋,而钟晓铃则挑了香水,然后又一起去吃大餐看电影,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家。
她人缘好,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工作之后,都有很多朋友。可是除了秦少珍,几乎就算钟晓玲同她的交情最好,因为每天见面,相处的时间甚至都远远超过了父母家人。
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原本安静的室内却像突然炸开了锅,细小的讨论声立刻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原来就是她啊”
“估计这回老板得气疯了吧,都是跟了这么多年的老员工了。”
“老员工又怎么样?挖起墙角来比谁都狠。”
“不过她的本事也算大了,平时不声不响的,居然也陆续撬走好几家客户。”
说到后来,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谁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呢”
聂乐言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听着各式各样的感叹、评价,还有不怀好意的揣测与窃笑,那些声音仿佛一瞬间全都如同潮水般向她涌过来。
她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询着低笑声望过去,远处角落的位置,两三个女同事正掩着嘴小声地叽叽喳喳。更多人则是叹气摇头,可是这时候似乎谁也没有心思坐下来做事。
有人注意到她,叫了句:“乐言。”
她点点头,想像平常早晨上班打招呼那样微笑着回应,可是努力了一下才发现,竟连嘴角都抬不起来,于是只得拎着手袋匆匆走开。
少了一个人的东西,办公室一下子空了许多,聂乐言觉得很不习惯。其实更多的还是震惊,坐下之后仍在试着消化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这是她入行以来第一次经历的离职场面,结果恰恰是她平时最亲密的同事,以这种原因、这种方式离开。
可是她不敢相信,钟晓铃就是那个让一贯温和的kyle在会上变脸的人。
钟晓铃出卖了公司,接连带走几位客户?
可是,为什么?
她们明明都是元老级的员工,当初跟着kyle一点一点熬过来,在最艰难的时期甚至试过十几个小时连续加班工作。那时候没人喊累,因为全心全意。
可是才不过短短几年工夫,一切就全都变了。
曾经最亲密的伙伴和战友,如今变得令她觉得陌生,觉得不可思议,有人背叛,有人讥讽,更有人幸灾乐祸,似乎这一切都像一个梦,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
怪不得,最近钟晓玲常常玩失踪,连班都不肯好好上,又把棘手的客户扔给她,还问她是否愿意跳槽
这一系列的活动似乎已经在暗地里进行了很久,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
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聂乐言才从包里掏出手机。
其实更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拨了江煜枫的电话。
他说她念旧情太傻,或许是真的有点傻,或许只有她最天真,傻乎乎地以为现在还和从前一样。
读书的时候曾经听人说,工作以后没有真正的朋友。她过去不信,直到今天早晨来公司的路上为止,她仍不信。
可是现在,现在她突然有点迷惑了因为钟晓铃,因为门板外头的众生相。
电话很快通了,一声,两声——悠久的长音从听筒里不紧不慢地传过来。
江煜枫没接。
既然开着机,那就表示已经下了飞机,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接电话。他的铃声一直以来都是那种最简单的手机自带音乐,还加了振动,应当不容易错失来电才对。
最后是机械的电脑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
她摁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心头愈加觉得沉——原来有话想说却又抒发不出去,是这样难受的感觉。
上午召开临时会议,由kyle亲自主持。
对于钟晓铃的事情,他竟然只字未提,看来果然是早有预料和准备,却也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将她逼出来自行离开。
或许有些手段,旁人并不清楚。
会上只是对目前的岗位做了一点调整,调了另一位男同事暂时接手钟晓铃原来的事务。
kyle说:“办公室暂时不用换,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与乐言多交流。”
那同事应了声:“知道了。”
聂乐言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