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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苏怀瑾虽然年纪轻轻,但却足堪称士林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他若是敢贸然拿苏侍郎开刀,把这个读书人中的道德标杆儿和一个名妓的谋杀案扯上关系,那就等着被群情激奋的炮仗们点上天去吧。
赵指挥这厢正发愁,善解人意的安王殿下又给他指了条明路,他按照安王的提示三两下把球踢给了刑部大理寺——至少这两位官职还可与苏侍郎相抗衡,在皇上面前也算说得上话,就让他们相互扯皮去好了。
天下谁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杨秦跟苏怀瑾有旧怨——说起来,同中一科及第的他们还算是有同门之谊,可当初小皇帝不知轻重的那一番话,不仅斩断了苏怀瑾的神话,也无疑将拿了那一科状元的杨秦置于了相当尴尬的境地。
他大概也算是有周以来当得最憋屈的一位状元了。
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杨少卿大抵还算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官员,但这回也不可避免地牟足了干劲儿想抓到苏怀瑾的小辫子,不过苏侍郎高洁傲岸天下皆知,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个老对手其实并不可能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所以最后当大理寺轻轻松松就给苏怀瑾定了罪的时候,反应最大的却也是这位满腹才学的老人家。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究竟这些所谓相爱相杀的问题了,
晏依依一案以其完全不该有的速度在顷刻间传得满城风雨,刑部和大理寺最后竟合审出一个谋反作乱的荒谬结果,而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安王殿下也以一种完全不会有人想到的姿势被卷进了这起案子。
据说,这在一开始其实是一场狗血的三角纠纷。
据说,表面琼枝玉树的探花郎其实有龙阳之好——怪道这年岁仍不曾婚娶。这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要脸地对早已娶妻生子的安王殿下纠缠不休。
据说,从不踏足烟花场所的苏侍郎那天去找晏依依,正是因为近来安王频繁踏足玉砚阁,两人在争风吃醋当中起了冲突,最终美人香消玉殒。
当然,官方说法是大逆不道的苏怀瑾竟然联合宁王有谋反之心,晏依依的身份则变成了宁王殿下安排在京城的探子,两人偷盗了安王的玉佩密谋栽赃,后来事情败露,接连伏诛。
据说
总之,即使一开始还是愿意相信苏怀瑾的人多,可各种各样的说法甚嚣尘上,舆论风向在有心人的操控之下却也在慢慢转变。
尤其是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想要看到一个久来被高高捧上神坛的人跌落的想法并不少见,当一个各方面完美无瑕的人出现污点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些人觉得心中快意,不惮于落井下石,将其狠狠踩进尘埃里。
况且随着愈来愈多人的关注,这件案子被发掘出来的证据也愈发确凿——确凿得甚至都快让人因此而有了疑问,觉得以苏凤洲的智商就算真的图谋不轨,也着实不可能留下这么多板上钉钉的把柄。
但这种疑问一无根据二无道理,很快就被淹没在声势浩大的讨伐下不见了。
而苏怀瑾,他从始至终都是懵的。
开始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晏依依遇害的事情——我们说过了,这在京城里算不上什么大新闻,苏侍郎每天忙得很,又不是喜欢八卦的性子,自然不会对这些事情多加关注。
而在安王的关照之下,这案子自从进了刑部和大理寺便被严密封锁消息,有关系不错的同僚想往外传消息都做不到。
这就造成了在刑部的人闯进户部衙门忽然要将侍郎带走的时候,所有官员都眼睁睁坐在那儿看着,每一个人能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之后便是一系列的锁拿、问罪、刑讯、关押,从始至终就好像有无形的推手在背后快马加鞭想要置他于死地,苏怀瑾根本申辩无能,等终于有相熟的人被允许来探望,他才得知外面那些喧嚷流言,而这时候,一切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
案件被定罪的祸首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也实在是讽刺。
将好些零碎消息拼凑起来大致得出真相的苏怀瑾很快意识到,这次自己估计是在劫难逃了。
幕后之人心思缜密,又极巧妙地利用了各方面的人际关系以及人性弱点,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直接将他打入地狱——外面人的反应将形势体现得淋漓尽致,开始时前来探望他承诺相助的人络绎不绝,后来人烟慢慢稀少,最后一个相见的居然是开始时负责审理案件的杨秦。
杨秦给他带了一壶酒,两人相顾无言半晌,酒尽后那八年来一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倔老头一声叹息,意兴阑珊地扔掉官帽,言欲告老还乡。
“这朝堂连凤洲兄都容不下,也不知每日蝇营狗苟还有甚意思。”
而且那些流传在外的风言风语,简直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至少文渊侯府的人,就从始至终都没有来过。
苏怀瑾就是再宽容豁达,也将这样毁了他名声还不够,甚至往他身上扣了最要不得的谋反罪名的人恨到了骨子里,而在他自己慢慢推测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之后,更是好像被一盆冰水泼到了骨子里,在由内而外的寒冷中止不住颤栗。
他交游广阔,但朋友着实不算多,安王周澜也许算不得他的知己,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追求当中,这个人也绝对成为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可能会爱上一个男人,在他前二十三年所受到的教育当中,这种爱慕关系是不正统的,甚至是让人生厌的,但当一个人将“真心”捧到他面前,他却实在做不到将那真心不留情面地放到地上去踩。
他甚至因此一直拖延着没有娶妻,一来是怕最后自己动摇,耽误了人家好姑娘,二来也是毕竟安王势大,他隐约怕对方对他订亲的消息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其实从这种担心当中周澜的人品在他潜意识里的问题就可见一斑,只可惜当时并没有多想。
毕竟在他短暂的生命当中,真正感受过的“爱”太少了。
可如今看来,这所谓的真心何其可笑,只要跳出那些情感构成的陷阱,周澜那些心思缜密用心险恶的谋划便显露无遗,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个身份尊贵的王爷,竟能让对方做到这一点,筹谋经年只为将他摧毁,并且一击便状若雷霆,根本不留一点逃出生天的余地。
更让他困惑的是在审讯中许多被呈现到他面前物证人证俱全的证据,他根本就全无印象,那些人言之凿凿曾看见他所做何事,挑的都是他独处无法自证的时间,可那些时候他却绝未曾出现在过他们言语中提及的场所。
若说一两个人被幕后买通还情有可原,可随着作证的人级别越来越高他实在很难相信区区安王能够只手遮天到这种程度。
而现在,看到牢房外面亲弟弟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听到他的话——最后一块拼图也被严丝合缝地贴进推理的同时,心中那块柔软的角落,骤然传来悄然碎裂的声音。
第5章 浮生悔一梦(5)()
苏家兄弟两个算不得亲近,毕竟生长在那样的环境当中,他们没有被教导得完全相对立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作为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兄弟俩外表长得几乎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早出生不到一炷香出生的的苏怀瑾个性沉稳淡远,于学问一道上天赋极高,而骑射本领虽同为君子六艺尚算优秀,却根本不能与治学相提并论,总体来说还是个文弱书生。
弟弟苏若瑜便不同了,这个苏家次子从小惯爱舞枪弄棒,性格也是张扬肆意得很,说实在的,光从行事风格来说的话,苏若瑜倒更像是被永宁那样的女子教养长大的孩子。
可偏偏苏则就是偏爱小儿子偏爱得不得了,除了相处时间造成的亲疏远近之外,从根本上讲,也确实是机灵活泛的苏若瑜更容易讨父亲的欢心。
而且苏怀瑾着实外柔内刚,平时还好,一旦遇事,那种决绝与大气简直跟永宁如出一辙。
这也就造成了,当兄弟俩十二岁,苏怀瑾终于得知永宁并非自己生身之母,开始为生母服丧之后,两个人对这件事截然不同的反应。
苏怀瑾无疑是痛苦的,在这场成年人的恩怨角力当中,他可以说是最无辜的一个,大人们为自己或对或错的选择承担后果,却偏偏要拉上这个稚龄孩童作为博弈的筹码。
在他的记忆当中,“母亲”这个词始终代表着对他不冷不热又威严尊贵的永宁,猝然之间被告知十月怀胎赐其骨血的另有其人,还没等回过神来,便又得知那个他甚至从未见过的女人已然撒手人寰。
他想要怨恨,却不知该把错怪到谁身上,想要原谅,却意识到自己也在无意中给别人造成伤害,又哪有资格轻描淡写地提起原谅。
对于被留下的与自己全身流着一样的血的弟弟,他又是隐含愧疚的。
作为长兄,理当有照顾幼弟的责任,而那十二年来他一直未能尽孝,却独自一人在大长公主府尽享富贵尊荣,这怎能不让他心中无端生出惭愧——君子罪己不罪人,反正不管什么事情想主动往自己身上扣错处,那总是能找到的。
柳氏去世之后,永宁倒是不再阻止他与文渊侯府多做亲近,可那么多年遗落的光阴并非轻易能够抚平,苏则不喜欢这个甚至让他自己感到压力的儿子,而虽然子不言父过,苏怀瑾私下里却也对这文渊侯爷的品行颇有微辞,父子之间自然无法做到寻常人家的亲密无间。
不过,苏怀瑾倒是很喜欢那个长相简直和自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弟弟,苏若瑜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再加上两人血脉相连、性格互补,做哥哥的又出于补偿的心理步步相让,不出三年,至少在外人看起来倒也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般无二了。
只是外界对苏家二郎的印象却不算深刻,毕竟有那么一个哥哥专美于前,苏若瑜又一不愿意跟世家公子架鹰牵犬,二不耐烦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反倒喜欢隐瞒身份跑到江湖上去与那些草莽英雄混迹一处,自然不同于苏怀瑾闻名遐迩。
但那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苏家兄弟都不是会在意那些虚名的人,而相比苏怀瑾还要顾忌家族声誉、力求留名青史,苏若瑜对这方面的需求更加淡泊些,他对于所谓的“清誉”甚至是充满嘲弄而不屑的,颇有些古时狂士的风采。
所以苏怀瑾着实想不到弟弟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他呆呆地望着监狱外面与周澜并肩而立的苏若瑜,方才的从容冷静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静渊”苏怀瑾的声音中染上了刚才不曾显露的痛苦,他不敢置信地喃喃念着当年亲自帮弟弟取的字,一时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天爷,被信任之人背叛构陷的痛苦一次还不够吗
苏若瑜看着他只是笑,眼中神色很是奇怪,周澜站在一旁,似乎是想要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动作到一半,却又悻悻地放下了。
苏若瑜瞥都没瞥他一眼,径自上前取出一根铁丝,就往牢门上巨大厚重的铁锁中捅。
苏怀瑾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
“哥哥,”穿一身漂亮锦袍的青年公子笑得人畜无害,叫人的声音也清朗得很,“近来让你受苦了。”
苏怀瑾忽然打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