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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受不了,你还做?”
“大人的事,不是你们小孩能懂的。”
她转身离去,在另一间办公室里看见陈洁。
她正端坐着做暑假作业,看见司芃,笑着说:“你带作业过来了吗?我帮你做。”
司芃的作业向来就是她做的。可这会儿,她的心中升起无名怒火,抡起手上的包就朝陈洁砸去:“你妈在干什么,你知道不?”
陈洁的脸蛋一下就变得苍白,她俩其实都是早熟的孩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一个只会委曲求全的懂事。
见她一声也不辩解,司芃再打过去:“我妈那个笨蛋,为什么要对你们那么好!”
陈洁没有躲避,哭嚷着:“我有什么办法?你打我有什么用,你去打他们啊。”
那天下午,司芃像只被烈日晒蔫了的小猫小狗一样回去。她妈正打电话联系市内的美术馆,想帮阿婆办一次手工刺绣展览。见到女儿闷闷不乐,放下手机过来,嘟嘟嘴地说:“哎哟,谁出门不看路,又惹到你这个混世大魔王了?”
司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想,都快四十岁了,脸上的天真无邪,比我都多。
她妈转身从餐桌上拿过一个盒子,递过来:“去参加一个活动,主办方送的。我看小洁的手机屏都坏了,你拿去给她吧。”
“你为什么要对陈洁,还有她妈那么好?”
司芃都记得。公司管理部门办尾牙,大家都带家属出席,她被迫穿上两万块的公主洋装,坐在主桌上装乖巧。她妈亲自给金莲颁“最佳员工奖”,当着三百号员工的面说,人事部的金莲女士是自强不息的典范。
他们一家去欧洲玩,她还给金莲买整套的化妆品;去日本玩,给陈洁带她喜欢的桔梗和犬夜叉的手办。
那会,司芃明明见到了,她们脸上感动和欢喜的颜色。
“你又和小洁吵架了?”对,她妈总是天然地觉得,什么事都是她做得不好。“小洁脾气够好的了,你现在身边一个温柔乖巧的女朋友都没有。”
“你们没给她妈发工资吗?让她妈给她买。”
“金莲哪里会舍得花几千块钱。”
司芃打开盒子一看,是最新款的三星旋盖手机。“这个我要。”
“上个月,你爸爸不才给你买了新手机?”妇人的脸上,又换上司芃极为熟悉的神情,“小花,你拥有的东西够多的了,没必要什么都和人去争、去抢。对那些生活不幸的人,不要抱着与我无干的态度,是要实在地去帮”
“算了。”司芃把手机盒扔在一边,不想再和妈妈吵架。正好阿婆做的乳鸽新鲜出锅,她来回坐公交车都坐了三小时,一肚子的气憋着,这会饿了,也不嫌烫,啃了一整只下去。
吃完后,上楼在卧室里看到她妈边收拾她的衣柜,边哼着“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司芃靠着门框,说:“我爸,现在都很少回家了。”
“嗯,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事情很多。”
“上市了,我们家是不是就能发更大的财。”
“是吧。”司芃正处在青春期的门槛上,喜欢和朋友聚会吃饭看电影,钱也越要越多。她妈刮她鼻子,“你个小财迷,每个月五千块的零用钱很多了,这一年我都不会再给你涨了。”
“要是我爸有钱变坏了,在外面有女人,你怎么办?”
她妈敛了笑:“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一个人坏就是坏,和钱有什么关系。”
“那我爸是个好人吗?”
“当然是啊。”她妈坐在床沿的矮凳上,招呼她过去坐下:“这几年,你老是看到爸妈为公司的事吵架,所以担心,是不是?”她叹口气,“婚姻比爱情难多了。每个人的性格都和他的出生,还有养育环境有很大关系。”
国内的生活环境复杂,女儿也早熟,这番话她都听得懂。
“你爸爸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有些事情我不认同,但我能理解他。等公司上市了,让他请专业的经理人来打理。这样我们就能少吵一点。我本来也不喜欢那么累的生活。”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讶异女儿会和她好好聊天,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的美少/妇偏头想了想,几秒后笑出声来:“还想?有什么好想的,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小花,这就是我想过的生活,有阿辉和你,还有妈咪也不再离开我。过半个月,爸妈就带你和阿婆去东京迪士尼,然后再去京都的岚山脚下住半个月,好不好?等你放寒假,我们就去阿尔卑斯山的梅杰夫,白雪皑皑的木屋中围在一起烤火。其实呢,去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司芃听得心里冷笑,这像一个四十岁女人该说的话嘛。她和她爸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她的妈妈太像一块玉。美玉,质地清脆,但是一砸,就会碎。
一旦说出来,这样的生活就再也没了。司芃选择不说。
金莲搬进别墅后,陈洁周末也会来淞湖。那会她们已上初中,彭光辉掏钱让陈洁也去了司芃的学校,不同班而已。
两个女孩绕着湖边的栈道一圈一圈地走。陈洁说:“我们不要管他们的事,好不好?反正你爸和你妈的感情也不好。”
谁都知道他们感情不好,谁都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就她那妈,天真到以为自己拥有一切。她一点也不喜欢国内,无论是环境还是人事,都觉得丑陋和肮脏,于是便躲进玻璃罩里:她的丈夫英俊有才,事业有成;她的女儿温柔乖巧,成绩优秀;她自己,更是全中国最知书达理、最温柔幸福的妻子和母亲。
司芃斜眼问她:“我们共享一个爸爸吗?”
陈洁面目一下变得扭曲,眼眶都红了,恶狠狠地盯着司芃:“我有叫过他爸吗?我有那么贱吗?我从小就没爸,从来就没有!”
也不知为什么,她会那么快就和陈洁和解。那天两人凄凄地走在湖边,手拉在一起不肯松,因为害怕松掉,友谊就真的会断。
后来也看惯金莲。反正她的同学圈里,十个家庭有九个都是这样的。男同学说:“这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她去取经,家里的红旗,怎么对付外面的彩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怎么对付?钱啊,钱拿得稳稳地,一个浪也掀不起来。
有道理。司芃回去和她妈说:“曼达的股份都在你手上吧。我们家买的那些房子,都在你手上吧,还有银行账户里”
“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就我班同学家里发生事了。你看新闻了没,恒达电子的总经理把所有资产都转移到国外,和小三双宿双飞了,留一身的债给他老婆背。”
“你爸是这种人吗?”
“防着点,总是好的吧。”
“夫妻间不用设防。”
说不通,怎么也说不通。司芃渐渐心灰意冷,她也搬去学校宿舍。每个周末回家,见到她妈那坚定炙热的眼神,还是受不了,还是想逃。
那年正是二零零八年,暑假里无事可干,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一伙人都围在ktv里看北京奥运会的实时转播。有人起哄:“首付,过来买下单。”
他们叫的是司芃。本来她有个绰号叫“彭哥”,毕竟是女孩子,听了也生气,朝人砸两只啤酒后,大家就改口了。
曼达的股票上市两年,表现优异,富二代同学间彼此算资产净值,一致推定她是首富,即首付。
大家都羡慕她。家财万贯,父母宠爱,这些他们都不缺,只缺家庭完整,缺三个人可以完整地坐在一张桌子边吃饭。
她还有这样的家庭。她的爸妈仍然在财经媒体的闪光灯下携手亮相,巧妙地掩饰婚姻的裂痕。她和陈洁,也都默契地在朋友面前隐藏了真相。
因为同守一个难堪的秘密,她们的感情,比以前还要好。
司芃就是从那会开始抽烟。等深夜熄灯后,她靠在宿舍外面的墙角处,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烟雾弥漫中,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假象。
抽烟多了,就睡不着。到了白天上课,无精打采。班主任拿过她爸的钱,还想着要管教好她,痛心疾首地拍她桌子:“你这样的孩子,是上天的宠儿,是父母的娇子。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对啊,我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虚假世界里。
假象不再是童年时陪伴她的芭比娃娃,不再是路边脏兮兮的小玩伴。假象是她推开爸爸办公室看到的那一幕。那只是个新的起点,那是个病毒源。两年过去,它复制了无穷无尽的自己,成为和城市体量一样大的高积云,笼在她的身边,风吹不散、雨打不落。
假象是她妈脸上笑容调动的每根神经,是她阿婆精心烹制的每道菜肴,是她爸笑眯眯地买百合铃兰回来;是朋友为她高超的滑板技艺放声高呼,,假象是她生活的一切。
每一次呼吸,她都要被迫吸进去成千上万个病毒。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病了。病后,能模模糊糊地理解她妈的一些做法。
第101章()
为什么想去见那个人;一定要见到那个人?我只是想和这五年,不,这二十三年;告个别;郑重地说一声“我走了。”
我想心无芥蒂地跟他走;我还想做个轻松愉悦的人。
——司芃日记
欢天喜地的北京奥运会还未结束;那一天终于到来。
司芃踩着滑板回家,见到她妈从街口缓缓走过来。她停下;原地等待;只见妈妈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得像一个被吸走灵魂的芭比娃娃。
很快;她就病了;说脖颈不舒服,咽喉也疼;大概秋天来了;又要过敏。她在s市定居十年,还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
阿婆让她去医院做检查,她说还有很多事要做。
司芃周末回去;见她在书桌前,翻看无数的英文资料,虽然看不懂;但也知道是正式的法律文件;于是问:“你要和彭光辉离婚吗?”
“那是你爸;别连名带姓地叫。”
“他都快当别人爸爸了。”
在那所学校里;大家都不念书,陈洁一去便鹤立鸡群,毕竟人从四年级起,作业都要写两份。头一次参加期末考试,能拿年级第五回去。初二还能去参加个什么破英语演讲大赛,得了个一等奖。国际学校嘛,英语总是要强过那些公立学校一头。
奖杯拿回去,彭光辉喜形于色。他一贯小气。这些年花在亲闺女身上的巨资,全都是石沉大海。没想稍稍在半路闺女身上做点投资,立马就听到了钢镚响。
他那时已有打算,要送陈洁出国念书。
“我还没有定下来,你怎么想?”她妈问司芃。温柔可亲的人一旦悲伤起来,脸上那抹哀色像是再也褪不下去。
“我随你。你觉得怎样好,就怎么做。”司芃摆出漠不关心的神色。
“会不会影响你和小洁的感情?虽然她大你一个月,但感觉你把她当亲妹妹看了。要是当年感情好时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也不至于”
“幸好没生。”司芃粗鲁地打断她,“我不喜欢有人和我争财产。”
她妈到这时才知道,司芃每个月拿她五千块零花钱还不够,还会去找彭光辉再要,每次都是一整沓,一个月要两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