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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出来,比第一次上药更难。
等他做完这一切,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
熹微的晨光沉在黛青的山峦下。
山间浮动着雾气,隐隐绰绰,沉在夜色里。
乔伊收起手里的剪刀器械,站起来。
李文森睡相极好,就是喜欢睡在床铺边缘,手脚时常露出来。就像此刻,她一截细白脚踝露在柔软的薄被外,脚趾上还吊着一只黑水晶拖鞋。
漆黑的夜色,更衬得她的皮肤苍白得惊人。
他只好又绕到床尾,轻轻地抬起她的脚踝,把镶黑色琉璃樱桃的小鞋子,慢慢从她脚趾间取下来。
……
乔伊做完这一切后,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宽大的床铺。
李文森的侧脸埋在白色的亚麻薄被里。
这样的无知无觉,不像沉睡,倒像死亡。
乔伊身体半撑在她上方,凝视着她沉静的侧脸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身后揽过她的腰。
一如七年来,他每一个梦境里出现的那样。
……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窗外,山间小路边零零散散立着的路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卧室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而他的手指在黑暗里,顺着李文森着黑色蕾丝细纱的手臂,一路向下,一点一点地,摸索到她的手指。
“我给你写了密码,我给你送了请柬……我本想在今天告诉你真相。”
李文森昨天找到的数独和密码,被她随意扔在抽屉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他怀抱着她,就像怀抱春天一支伶仃的山茶花。
而他另一只手,在薄薄的春被下,正慢慢地,把一枚小小的戒指,套在她伤痕累累的无名指上。
……
星星点点的碎纱布散落在床铺旁。
玫瑰色的血迹,像玫瑰色的花瓣,在夜色里盛开。
……
夜色太浓重,晨光太熹微。
他把她冰凉的手指放在唇边。
黑暗里,他看不见她戴戒指的样子,只能用手指,慢慢摩挲出她无名指的模样。
……
“我想向你求婚,很想。”
她的手指被他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横亘在他们之间,像山脉,又像汪洋大海。
“可是我不能。”
他抱紧她,重复了一遍:
“我还不能。”
……
李文森背对着他,以一个沉默而永恒的姿势。
她沉睡着永恒的梦境里,和黑夜融为一体,她感觉不到他的拥抱,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眼睛,就像她醒着的时候一样。
……
“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但是我不能送给你。”
乔伊修长的手指把她海藻一般散乱的长发收拢,聚在一处。
他凝视着她,轻声说:
“生日快乐,我的……安小姐。”
……
第83章 chapter65()
清晨六点半。
李文森抱着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乔伊的卧室两边都有宽大的窗户,恰好在山茶花的花顶上。此刻两边窗帘都被撩起,来自山间的清风穿堂而过,摇曳的花枝,一枝一枝地伸进窗口。
窗帘被风高高地扬起。
而乔伊坐在层层叠叠的白色亚麻之间,坐在白色的简单书桌之后,穿着浅灰色衬衫。满架的浅色山茶花在他身后盛开,繁盛似锦绣。
影影绰绰的光影,从他精致的侧脸上晃过。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手里随意拿着一本书,眉眼那样沉静,像河流,又像深潭。
连惊艳,也惊艳得这样细水流长。
……
李文森怔怔地坐在那里,坐在松涛风声之间。
白色亚麻窗帘翻覆如波浪。她恍惚以为自己身处深山丛林,远离一切人烟。而身边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再没有别人。
……
乔伊翻了一页书纸,头也不抬地淡淡道:
“醒了?”
“……”
李文森赤脚跳下床,走到乔伊的书桌边,费力地把他水杯里的水倒了一半在自己的水杯里:
“没醒。”
“知道没醒,看来醒了。”
乔伊拿起一支铅笔,夹在指间:
“早上想吃什么?”
“别说的好像你会给我做早餐一样。”
李文森仍动不了手指,只好用手腕夹着水杯喝水: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按你对把我变成家庭主妇这件事莫名其妙的执着程度,我的卖身协议上应该有规定我做饭的条款吧。”
她放下水杯,笑眯眯地说:
“主人,你早上想吃什么?”
“……”
乔伊划去李文森在书页上留下的一句错误脚注,把正确的脚注写在一边:
“你手指受伤,近期不必下厨。”
“真的?”
李文森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我能不能叫一个肯德基全家桶?”
乔伊:“……”
“不让吃炸鸡的话,泡面也成啊。”
她望着乔伊,眼巴巴地说:
“我上次吃泡面还是半年以前,你把我藏在床底下的泡面全没收走了,我很可怜的。”
“……”
乔伊又翻了一页书:
“抱歉,如果我的海马体没有出岔子的话,你两天前还蹲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偷偷食用了这种垃圾食品。”
“胡说。”
李文森理直气壮地说:
“我蹲在马桶盖上做的事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有偷窥癖?”
“……”
乔伊终于抬起头:
“你把吃过的盒子放进碎纸机,导致我之后一个星期内粉碎的文件都带着浓郁的谷氨酸钠和核苷酸二钠的味道,还指望我不发现你偷吃的事?”
李文森:“……”
谷氨酸钠和核苷酸二钠……就是普通味精和增味剂。
乔伊身为一个学习历史和宗教的文科生,说话时到底为什么要夹带这么多化学术语?
……
“除此以外,你还把你收藏的垃圾零食通通藏在我的钢琴琴箱里。”
他淡淡地说:
“虽然你仓鼠一样的储食行为很有意思,但你大脑里是进了多少氯化物,才会觉得我连这都发现不了?”
“……”
李文森呆呆地望着乔伊:
“我的零食,你没收了?”
“当然。”
“那些都是是曹云山上周特地帮我从印度带来的手工吃食,真空碳烤猪脚里的孤品,咖喱速食面里的珍宝……”
李文森喃喃地说:
“这些,全都被你没收了?”
“显而易见。”
“……我现在跑去翻垃圾桶,还能拯救出多少?”
“我把它们溶解了。”
乔伊盯着书页上李文森画的一只蝴蝶:
“说起来,如果这些毫无营养的零食不是那个毫无才华的数学家,特地,为你准备的,我或许还会装作没有看见。”
“……”
“你们两个每次凑在一起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以至于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
“……”
曹云山每次约她,两人不是蹲在路边井盖上撸串,就是开啤酒在大排档里一人一盘□□辣龙虾。总之都是路边摊,专挑不卫生的地方。
李文森转头就走。
乔伊:“你去哪儿?”
“显而易见。”
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去洗漱,然后去吃你的智能管家为我准备的毫无新意的营养早餐。”
……
乔伊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白皙的双脚踩在他特地为她准备的厚地毯上,左脚小脚趾上戴着一只灰色细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剔透的红色切面宝石。
就在她的脚要走出地毯的边缘,触到冰凉的地板上时,他忽然叫住了她:
“文森特。”
李文森回过头:
“又怎么了?”
“穿鞋。”
“……”
李文森低头望了望自己赤着的双脚:
“这是建议还是命令?”
“如果你执行,就是建议,如果你不执行,就是命令。”
乔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泛黄的纸页:
“你的冻伤还没好。”
“……”
李文森垂下眼:
“这也是协议里的内容?”
“算是。”
乔伊平静地说:
“但是文森特,单单让你穿鞋这一件事,我已经和你提了七年。”
“……”
在某个瞬间,李文森脑海里掠过了一千种拒绝的理由。
最后发现,在和乔伊签订了协议后,她根本一个理由都没有。
乔伊救了她,这份恩情乔伊可以不记,她不能不记。只要乔伊想,从今往后生活里的事,无论多大,也无论多小,无论她是一点点不愿意,还是非常不愿意,只要不触及原则,她都只能听乔伊的。
所以她只是抬起头,微微地笑了。
“好。”
她穿上鞋:
“那我现在是否可以去洗漱?”
“……”
乔伊坐在椅子上,没有直接回答。
他盯着自己的书本,沉默了一秒,才淡淡道:
“你手不方便,牙膏已经挤好。”
“哦。”
李文森又笑了一下。
她从床上捡起自己散落的裙带,再没有看乔伊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锁舌“咔嚓”一声合上。
那声音,那样细,在满山的风声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乔伊却抬起了头。
他久久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手里的书页翻到一半,就那么停在中间,再没有翻下去。
……
盥洗室里的灯是白色珍珠灯泡,复古、晦暗,带着一点灰扑扑的俗气,有点像大上海歌舞厅的化妆间。
花岗岩素灰色洗手台上摆着镂空杨木筷子架,上面搁着她的儿童牙刷。牙膏是她自己手工制作的,盛在一只老式意大利胭脂盒里,每次用的时候,就挑一点出来。
而此刻,雪白的膏体附着在她的儿童牙刷上,光看它那种广告里才会出现的、近乎完美的曲线姿态,就知道这是谁给她挤的牙膏。
不是伽俐雷。是乔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盒装牙膏做成这种形状的,但是她今天的日志可以这么写——2016年4月18日,太阳从西边出来。
以及,乔伊给她挤了一次牙膏。
……
李文森站在洗手台前,盯了那支被细心挤好的牙刷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慢慢地把它从精致小架上拿下来。
却没有直接放进嘴里。
而是打开乌金色水龙头,把牙刷放在龙头下。
她冷漠地注视着那些白色晶莹的膏体,被湍急的水流一点一点冲刷干净,直到不留痕迹,这才打开珐琅胭脂盒,重新用刷头在里面沾了一下。
镜子里倒映出她的脸。
苍白、病态,眼眸细长,像一只鬼。
……
李文森扯了一张纸巾,平静地擦了擦嘴。
水龙头没有关,水一点一点地溢满了她从日本带来的琉璃色盥洗池。
她站在盥洗池边,双手撑着两旁坚硬的花岗岩,凝视着自己倒映在粼粼水波里的影子。
波涛聚拢又散开,她的脸也聚拢又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