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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应该穿乔伊的衬衫出来。
连条裤子都没有,膝盖早就磨破皮了,血迹又和沙土黏在一起,火辣辣地疼。深度越大,气压越大,她耳膜已经有了隐隐的痛感,估计已经深到地下三百多米深地地方。
空气已经开始稀薄,可前面还是不见尽头。
到底要爬到什么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岩石开始发生变化,之前是灰色的片状岩石,大约分布在地下100米开外,现在逐渐变成深灰色,其中夹杂一些近似白色的棱角。李文森精神一振,深灰色页岩和白色细沙岩互层分布在地下五十米到八十米处,这说明她现在开始朝上走了,虽然坡度十分不明显。
岩石中夹杂的土壤簌簌往下掉,她抬头时不下心蹭到了头上的某一块土层,噼里啪啦砸了她一脸,她抖落睫毛上的土,拍拍有些僵硬的咬肌,继续向前爬。
大约十五分钟后,坡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又开始往下。
……真是见你妈的鬼。
但她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咬牙往前。可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大概前进了一百八十多米后,她嘴里的手电筒照到的不再是黑暗,而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没路了。
岩石卡在洞穴里,比这条河床的直径更大,连刀片都塞不进去,应该是河床干涸后,上层泥土松动,直接滚落下来的。
……此时见鬼已经无法描述她的心情,她只有一句妈卖批如鲠在喉。
李文森转了一个身,仰面躺在坚硬的岩石上。
手电筒在她身边滚了两下,停住了,光线正打在她的侧脸,除了嘴唇上一点口红,那种苍白让人触目惊心,脸颊处还有几道碎石划出的血迹。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无路可走。
一只洞穴里阴暗处生活的鼠妇被惊动,这种短蜈蚣一样的小虫子,窸窸窣窣爬到她的脸上,她却一动不动,只是躺在那里,静止了一样。
虫子从她眼皮上爬过。
不知哪里的水声还在往下滴落,滴答,滴答,已经尽在咫尺,在地下寂静的空间里更加明显,听方位,从她左面来。
左面也是岩石。
李文森盯着眼前的石头,手指一点点抠进泥土里。
一分钟后,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抽出一把袖珍型的鹤嘴锄。
她能清晰地听到滴水声,说明这地下附近一定有空旷的地方,十有□□是被水侵蚀出的天然洞穴,声音距离她不可能超过一米。
也就是说,她侧面的岩石,厚度顶多一米。
事情进行得比她想象更顺利。小时候看凡尔纳的《地底旅行》,主人公们也是被岩石阻挡,他们当时的位置接近地心,地下河水非常滚烫,他们却硬生生靠着河水的冲击力,把岩石重开,最终找到自己的路。
她虽然借不到力,但这一带的岩石非常脆,是典型的页岩,基本可以用手指一片片敲下来,她挖到三分之一时,就发现上层石块的形状圆滚滚的,于是直接挖松底部,用鹤嘴锄手柄狠狠一撞,竟然就这么把石头撞了出去,露出一个狗洞一般的缝隙来。
感觉她可以去做摸金校尉。
她打地洞打得简直有天赋。
李文森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先把包塞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爬了出去。
……
你有没有见过地下的世界?
白色细长的晶体如水晶一般从头顶倒挂下来,成千上万,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如同生长在岩壁上的嶙峋花朵,几千年来不为人所见,顺着古老的河床延伸向不可见的尽头,整条河都在闪闪发光,如同一条镶钻的绶带。
溶洞生态系统几乎与外界隔绝,在进化中成了孤岛。手电筒光线掠过河面,间或可以看见一些眼睛已经退化的鱼虾,表皮与一般虾不同,因为没有黑色素沉淀,几乎呈现一种透明的纯白色。
而让河水发光的,是水里的浮游生物。这样进化的多是寄生类浮游,体内含有荧光素,与氧气产生化学反应后,就形成了会发光的氧化荧光素,极其壮丽。一个古老钟乳石洞穴,在强光手电筒的光线下,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壮丽和华美,展现在她面前。
但此时此刻,李文森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没有时间。
沿着河床往前走大约十分钟,就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个水潭,水底一片漆黑,李文森用手电筒照了一会儿,看见潭底有鱼浮上来,就把手电筒关了换成头灯,从包里拿出一个大约能支持十分钟左右的便携氧气瓶咬在嘴里,又把必备的鹤嘴锄、安全绳、匕首绑在身上。
下一秒,水里的鱼还没反应过来,岸边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浮游散发着暗蓝的光芒,随着水花漾开又聚拢,最终归为平静。
只留下岸边一个孤零零的背包,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九点一十八分,海岛另一头,警务处特别办事处。
桌上灯光昏暗,灯管因为使用太多,两头已经开始发黑,刘易斯独自坐在桌前,翻阅着近十年来所有的档案。
大海、养父、赴死、电脑杀人。
李文森和乔伊在阳台上的那段对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中了邪一样,可他翻遍了所有资料,也没有在任何一条信息中检索到和这四个关键词相关的内容。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
他一定漏了什么。
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如此诡异不合常理,他甚至开始相信李文森被审讯时说的一些故意与警方对抗的玩笑话——比如当他问李文森“你和沈城是什么关系”,她回答“砂锅饭与辣牛肉饭的关系”,当他问“曹云山有没有双胞胎兄弟”,她说“同一个花盆里,一株仙人掌和另一株仙人掌结婚并生下两株小仙人掌,你说这两株小仙人掌是什么关系”,而等他问“秘密项目到底是什么”时,这个女人竟然连借口都懒得找,只抬抬眼皮嘲讽地说“我不知道,可能造了一个黑洞吧”。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女人。
遇见李文森之后,他几乎对恋爱丧失了兴趣,如果女朋友是李文森这样的女人就太可怕了,丝毫没有柔弱的自觉,但凡他心理素质差一点,两人又争锋相对,分分钟就能被她反讽到失意体前屈。
但如果女朋友不是李文森这样的女人……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刘易斯又翻过一页,平静地发现自己仍在想念李文森。
是的,他在想她……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在想她。
晚上她和乔伊别墅的灯还亮着,乔伊傍晚破天荒开车出门,随后这座别墅就沉寂了下来,再不见有人走出来。
她现在在房间里做什么?看书?看报?写论文?是研究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还是坐在沙发上,继续攻略她打了一百次也没办法通关的《超级玛丽》?
刘易斯抬起头。
已经暗下去的电脑屏幕倒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金边眼镜、平静、专业、文质彬彬,嘴角却偏偏抿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的笑意,昭示着他方才想的是什么人。
那丝笑意慢慢沉下去。
他身后扯开一颗衬衫纽扣,向后倒在皮椅上,摘下眼镜,有些狼狈地按了按眉心。
没有人能追到李文森。
就算是在他们合作最好、关系最紧密的时候,他也清楚地知道,世间一切华美假象,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窗外车流如织,灯火如昼。
这真奇怪。世界上每五十秒钟就有一人因车祸丧生,每秒钟都有人死亡,七十亿人,不是你,就是他,可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天长地久,所有人都认为灾难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凭什么?
一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的父母还在每天买菜、养花、逗猫,一如寻常,可他近半年来接触过的东西,早已超出了正常生活的范畴,倒像一部过于真实的科幻电影。
科幻电影……么?
门口忽然传来三声礼貌地敲门声,小o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曹云山的死刑两个小时后执行,这是给您存档的文件。”
“知道了。”
刘易斯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张廿an(耳朵旁加安,晋江无法显示此字)”签名,随手放在一边:
“到时多叫两个狱警带他过去,曹云山定期去健身房,怕挣扎起来不好压制。”
“好。”
小o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脚蹭着地,小声说:
“还有一件事。”
“说。”
“我们用来监视李文森和乔伊别墅的红外线探测仪可能有点问题。”
他摸摸鼻子,低头不敢看刘易斯的眼睛:
“我刚才才发现的……乔伊开车出来的时候,红外线探测仪还是正常的,能探测到车里乔伊的身影,但乔伊走了以后,仪器就怎么都探测不到别墅里李文森的身影了。”
刘易斯蓦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没有看到人出来啊,那栋别墅比监狱还牢,一个那么瘦瘦的女孩子怎么跑的出来,我以为是调整的参数有问题……”
“东欧。”
刘易斯眼神可怕,难得叫了小o全名:
“你太大意了。”
“我的错,sir。”
小o立刻说,又立马小声补充道:
“还有别叫我东欧,长官,混淆性太大了,东南西北本姓张,你叫东欧别人会以为你在说白俄罗斯和乌克兰……”
白俄罗斯和乌克兰都属于东欧。
刘易斯:“闭嘴。”
小o:“……”
“立刻联系小分队前往,定位李文森的手机,如果定位不到,就联系保安组组长周前。”
“好!”
小欧立刻站直:
“长官你去哪?”
他去哪?
“我亲自去送曹云山。”
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又把桌上的文件整整齐齐收起来,却因下方的文件套了文件袋,小o刚拿进来的死刑确认文件”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上。
刘易斯望着地上的几张白纸。
有那么几秒,他的眼神仿佛凝结在了那几行短短字句上。
随后他蹲下来,慢慢捡起地上纸张,神情仍然一如既往的平静,金边眼镜下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张廿安、张廿安……
他的顶头上司明明是那个不着调的谢明,再上面也应该姓刘,正是他的家父。最近警局人员变动太快,他又无心政。治,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多了一个姓张的领导?
这个人,之前没有出现过。
他也没有签署过其他的文件,所有有他名字的文件,都只和有关。
张廿安,张姓。
小o姓东,却叫自己张欧,这个典故他有所耳闻,明孝宗孝康张皇后死后,全家抄斩,子孙四散,为便相认,按逃跑的方向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姓氏……所以“东南西北本姓张”。
刘易斯慢慢按住“张”字的一半。
他想起半月之前,审讯室,桌子一端坐着他,一端坐着李文森。他问“沈城一开始想砍掉你的课题,为什么后面又没有砍?”李文森答“因为我答应他给一个投资人做心理辅导,这个人自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