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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文森手里拿着她刚才喝水用的淡蓝色水杯。
杯子里原本还有半杯水,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而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边,冰凉的水珠正顺着他的脸,他的睫毛,顺着他黑色的碎发,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
“抱歉。”
李文森顺手把杯子扔进阁楼的杂物堆里,又从一边书上撕下一张纸。
她慢慢地拭去手上的水渍:
“一时没忍住,你记我违约吧。”
……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水珠从他纤长的睫毛上落下,滴落在黑白色方格棋盘上,像老式发条挂钟一格一格地走,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木头的纹路汇成小小的河流,又从棋盘滴落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而李文森拿起钥匙,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
“如果你的协议规定我出行都要向你报备,那你就再记我违约好了……我走了,不送。”
……
夏至的山茶花开到了极艳,开始凋零,粉色的花海像褪色的浮世绘,一点一点被风洗白,伶仃地散落在水门汀前。
水珠慢慢流干了。
日落前最后的绯色日光,在乔伊修长的手指旁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斑,他的手在这样昏暗暧昧的光影下,白皙得,就像笼着一层薄雾般的辉影。
“走?”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
“真是不公平啊,乔伊。”
李文森也笑了:
“我没立场请求你,你又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
她没再看他一眼,白色的叠纱衣袖蝴蝶一样掠过他的眼角,她的香气从他身边经过,像那些再也无法追忆的岁月,稍纵即逝。
……
他要失去她了。
一旦出了这扇门,她就不会再回来。
一旦她真的爱上某个男人,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
这个认知这样明确。
明确到,在她再次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已经先于他大脑的反应,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有旧怀表散落在阁楼深处。
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什么年代,只听到那根老旧的指针颤颤巍巍地在转,发条卡顿的声音,从上个世纪一直延伸到现在,和水珠滴落的声响如出一辙——
滴答,滴答。
……
乔伊的手凉得吓人。
他力道那样精准,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拽,就把她整个地拉向他的怀里。
山冈下,沉着这个夏天最后的夕阳。
层层叠叠的山峦着了火,漫山的松林也着了火。她被他一把抱起,宽大的薄纱裙摆拂过一格一格黑白色的棋盘,那些国王、那些皇后,还有那些漫长岁月里孤独的骑士,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碎成两半。
……
“为什么。”
乔伊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消散在风里:
“你问我,为什么?”
……
棋盘的位置离窗口极近,乔伊又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么抱着她一旋转,几乎就让她坐在了木质的雕花窗框上。
风把她的长发吹散,绸缎一样垂落在窗台之后,一如她的梦境——
河流、山川,和满山起伏的松海。
乔伊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她长长的睫毛。
“因为她的睫毛长得就像就像秋天的剪影,因为她漆黑的眼眸是一个甜蜜的陷阱,里面盛满云朵和夕阳,漂亮到……”
他叹息了一声,俯下身:
“……我不得不低头吻住她。”
……
李文森的瞳孔倏然放大。
她的身体向后弯折,修长的脖颈宛如天鹅。
天空里不知哪里飘来的落叶,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从她睁大的双眸前掠过,飞进烟灰色的暮霭里。
……
那些梦境又来了。
深夜,白窗帘,紫丁香。
裙摆凌乱,呼吸交缠。
……
掣肘她的力道那样不容拒绝,她的脚尖点在棋盘上,冰凉的棋子摩挲着她的皮肤,半边身子都落在窗外,蝴蝶般的衣袖从肩头滑落,在风里翻飞。
而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就像一片冬天的薄叶,落进冰封的池塘。
……
窗外的山峦上,沉着最后的日光。
乔伊在……乔伊在……
李文森仰着头,全身的重量都沉在他的手臂上。
身体被压制,手腕被紧握,他轻而易举地把她困在他织就的一方囚笼,她根本挣脱不开。
漫山的雪松在风里起伏,沙沙的声是海浪。
而她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流云,心底翻腾的心思如同烟火,倏忽划过沉沉夜空,倏忽爆裂开来,又倏忽归为沉寂,只在心底留下一道灼烧过后的疤痕。
大约是……疼痛的痕迹。
流云慢慢滑过她的视线,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乔伊的吻辗转在她的唇角,带着河流与山川的气息。而她如同沉进大海,是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不由自主。
她的身体被乔伊紧密地圈在怀里。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又被一根根捉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滑进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再不放开。
……海水涌动,浪潮喧嚣。
那些遥远得仿佛前世的梦境……落叶、裙摆,模糊镜子前的人影,都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变成古老沉船里不见天日的死物。
变成,落满泥沙的灰烬。
……
“你还不明白么?”
乔伊从叹息一般的轻吻里抬起头。
他微凉的唇慢慢摩挲着她的唇角,声音轻得,仿佛幻觉:
“我是一个骑士——”
……
三个月前,他们坐在这间小阁里下童话版国际象棋时李文森随口说过的话,如同黑夜里沉睡的魔咒一般,在暧昧不清的光影下,寂静而不详地响起——
你是一个骑士。
在冰雪料峭的悬崖边邂逅了我的皇后,第一眼便深深地爱上了她。
从此沉浸在她的眼波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
山茶花上的露水,在窗外黯淡的日光下流光溢彩,如同碎钻。
“在冰雪料峭的悬崖边邂逅了我的皇后。”
乔伊俯下身,轻柔地吻落在她睁大的眼睛上,一下一下,犹如冰雪降临。
……
“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我便沉没于她漆黑眼眸中的漩涡……”
山茶花的花瓣委顿落地,被践踏进尘埃。
而他低低的声音,夜风一般,在空旷的阁楼里伶仃而寂寞地响起
——
“直到万物凋亡,直到时间湮灭……直到此生,我再也无法逃脱。”
第96章 chapter96()
日落后七八点的光景。
李文森撑着一把黑色的缎面伞,在寂静无声的山间小路上慢慢地走着,木质的伞柄雕刻成一只猫头鹰的形象,伞面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用深红色丝线绣着一朵蔷薇图腾。
天上没有下雨。
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裙摆也泅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水。
云朵慢慢聚拢,在深黑色的天色下是起起伏伏的山峦痕迹。她一身黑色长裙,背影仿佛要融进深不可测的漆黑夜幕里。
山腰处一间熟悉的小木屋,绿树掩映间,几缕暖黄色的灯光从职业的缝隙里头漏出来,是夜色中唯一的光亮。
深绿色的手工鞣制细带圆根小皮鞋踩在曹云山门口的彩色花岗岩上。花岗岩被他重新铺过了,之前是皮卡丘的形象,现在用同一批黄色石子拼成了可达鸭的形象。
大概是为了省钱,专门选了一个颜色一样的。
李文森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二十分钟之前曹云山发给她的二维码,在伽俐雷的感应区前晃了一下:
“受邀。”
“二维码验证完毕。”
这位伽俐雷厌倦的声音响起:
“哦,伽俐雷真是不能理解你们人类串门的习惯,恕伽俐雷直言,这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口令卡?”
“……蜜汁烤蹄膀。”
“口令卡验证完毕。”
门锁“咔嚓”一声弹开:
“请进,女士……顺便说一句,您上次来的时候还称得上五官不扭曲,但今天您的面色苍白得和停尸房里的冰冻尸体有得一拼,已经丑到刷新伽俐雷的数据库了。”
“……”
李文森收起伞:
“谢谢提醒。”
“应该的。”
……
公寓里空无一人,老式胶片机一圈一圈地旋转,却什么旋律都没有播放出来,只是一遍一遍爱重复着沙哑的雪花音。
人生没有信号。信号都是幻觉。
李文森穿过摆着几千张形形□□面具的长廊,穿过书架,在曹云山黑色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裙摆上的水渍,顺着细密的纤维,不一会儿就泅湿了一小块。
灯光一如既往地昏暗。
茶几上摆着两听可口可乐,一听摆明了是给她的。李文森熟练地从沙发缝里找出一支笔,撬开可乐的拉环。
“别躲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这才发现密封的可乐罐里装的居然是雪碧:
“你这么明晃晃地站在书架前,目标大到我想装作看不见都怕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你真无趣。”
曹云山从书架前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刚好和书架上的书籍颜色完全契合的定制t恤。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与她对视了几秒。
然后他皱起眉,张口第一句就是:
“我靠,你买的bb霜是面粉糊的吧,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我冰箱里冻了两年的猪头肉么?”
“……”
李文森按住太阳穴:
“大概是你灯光显白吧。”
“灯光?”
曹云山抬眼望了望——他的灯光明明是黄的,显白?
“那你的头发为什么是湿的?”
“我洗了头。”
“……”
曹云山瞥了一眼她发边一条深绿色水藻,装作一副没看见的样子,在她脚边席地坐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习惯性地想帮她擦擦头发。
“别把你泡女孩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来,我们性别不合适。”
李文森一偏头躲开他的手,冷冷地说:
“大晚上把我从山那头叫到山这头,我此刻内心里充斥着一千零一个和你绝交的念头,你最好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理由?当然有理由啦。”
他习以为常地放下手,凝视了她几秒,忽然很可爱地说:
“人家想你了嘛。”
“……”
李文森起身就走。
“哎哎哎,别冲动年轻人,冲动是甲状腺肿瘤的征兆。”
他拉住李文森的裙摆,把她扯回沙发上,自己从抽屉下方拿出一塌厚厚的密封文件来:
“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叫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好吧。我的精神分裂症诊断结果出来了,这难道不是大事?”
“你的诊断结果出来了?”
李文森皱起眉:
“不对,我的老师为什么没有联系我?”
“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