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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早已没有灵魂的死尸。
他在这样的痛苦中苟活了三日,终于,那个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双深若幽潭的眼珠盯着他,然后,缓缓地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他太久没有听见过了,竟让他蓦地生出了一丝恍惚。
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多少光景以前呢?
是他在冰天雪地里差点死去的那年吧。是她丢下一块糕点,神色高傲得仿佛像给食给一条野狗。那他又是怎么就心甘情愿地跟随她呢?
是因为那一块糕点,还是因为在那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中,她身上翻飞的紫色袴褶呢?
他苦笑。
从那之后,那三个字就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心底,慢慢地,长成参天大树。
树太大,太茂,被树撑大的心脏,已容不下其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终于缓缓摇头。
易秉谦冷哼一声:“你宁死不说?”
白惊宇淡笑着,只是摇头。
易秉谦感觉到一股幽幽的怒意爬了上来。容依将这人交与他的时候,他心中不屑,以为不过是那人手下一个普通的门徒,可这几日所见,才发现这人竟是死士!
死士,以死护主。
死士,虽死犹荣!
他凝了神色,大袖一挥,一把泛着冷光的银色权杖赫然出现。可就算这武器现形在这男人的面前,他也毫无所动,惨白的脸上,仍悬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易秉谦冷哼一声,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既然你如此护她,那我也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同样护你!”
权杖重重地挥下,幽暗的地牢里,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
……
*
地底暗涌四起,地面却是一如往常。
晴空下,训练场的东北方向,一个方阵正在欢迎新加入的几名巫童。
他们这方阵总是会时不时的加入新人,但新人总会变成老人,老人再变成,那些永远都无法突破三级的老妇。
段凤君看着眼前端站着的两个巫童。一个柔弱娴静,巴掌大的脸上溢着浅浅的笑意;一个瘦弱高挑,一双黑眸里万物沉寂。段凤君认出来,后者就是那个持剑冲上祭坛的少女。
不过是个巫灵丙等,就这么莽撞冲动。
看来,这个新人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的命。
“轻身术,不仅是对身体极限的考验,更是步入巫女殿堂的最后一道关卡。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上一位突破三级的巫童,用了整整三年时间!而你们,若是在十年之间无法突破,将再也没有修行的权利,只能搬出学院,自谋出路!”
这话一出,常芸心中一凛,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
三年……
她等不了那么久!
常芸和王晴柔入得队里,由段凤君带着,往巫学院南侧的后山走去。一路上,方阵里的少女并不似其他一级、二级方阵里的活泼多语,而是一片沉静。常芸心中了然,面色愈发严峻了。
来到后山,目即之处层峦叠嶂,郁郁葱葱,初秋多雨,山间雾气如纱似带地悬在丛山之中,给人缭绕仙境之感。
众人停留在一处开阔之地,地上还端放着数十个布袋。这布袋厚而结实,里面塞满了石块,重约数十斤。在布袋上,还有几根粗粗的绳子。
段凤君冷眼扫过众巫童,沉声说道:“如之前所说,轻身术的诀窍之一,不在于轻,而在于重。只有先重,才能逐渐忽略自身重量,做到真正的身轻如燕。规矩照旧,将两个石袋绑在双腿之上,绕山五回。”
话毕,她意念轻动,已腾飞升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的少女。
常芸在她的注视下,和其他巫童一样,用石袋上的绳子在腿上绑好系牢。山路崎岖,这石袋又何其沉重,常芸只尝试着迈开几步,便觉得似有千斤万斤之力压制着她的双腿,让她冷汗顿下。
抬眼间,身边的那些巫童虽然也是举步维艰,但好歹也在缓慢地行进,甚至那个巫灵甲等的吴莜已然小跑了起来,一马当先。
常芸看在眼里,一阵胸闷。
低下头,不再看向他人,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啊!”突然,耳侧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身影猛地向常芸砸来!余光扫过,原来是身旁的王晴柔因为不堪这石袋的折磨,脚下不稳,直直地朝常芸撞了过来。
这一撞,不仅带着的是王晴柔本身的重量,还有两个重达数十斤的石袋。毫无疑问,常芸定会被撞得一个趔趄,甚至滚下山崖。
在上方空中的段凤君看到了这一幕,凝神间,就要出手。
“砰!”
一声闷响,常芸面色不善地用手推开王晴柔,声音泛寒:“离我远点!”
她这一掌,看似寻常,王晴柔却觉得似有磅礴力道而来。根本招架不住,她往一旁一歪,跌倒在地。
“你……”王晴柔气急了,不扶着她就算了,居然还一掌把她推开?
常芸根本不看她一眼,咬着牙,抬腿便走。
段凤君在上方看着,一抹惊异在眼中闪过。这个丙等少女,居然有这样的怪力?
不,这不可能。她摇摇头,只当这是巧合。
王晴柔在后面挣扎着想要爬起,常芸却已抛下她走了百余尺。
此时,前方的巫童已然远去,狭窄崎岖的山路之上,只有常芸孤身一人。每走一步,腿上就泛起钻心的疼痛,似有把把尖刀在刮着她的肉躯,冷汗如瀑流下,她的下唇被她咬得失了血色。
她就这样走啊走,从巳时走到了申时,从申时走到了亥时。最初的时候还有巫童从她身边经过,到后来夜幕沉沉之时,就连王晴柔都灰溜溜地回了寝室,正座后山,就只余了她一人。
第47章 手摘星辰()
“咕咕……”肚子发出饥饿的抗议。
常芸重重地揉了两下,骂道:“你还有力气叫。”
她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第五次抵达出发的空旷之地,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呼哧、呼哧。”
她发出沉重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她靠着树干,抬头看着夜空。
今天的夜里,星星很多。
以前的秋夜里,陆巡总是会邀着常知行对弈下棋。棋盘上厮杀激烈,他们神色却是自如,常芸坐在地上,也像现在一样,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星空。
“星星很美吧?”陆巡笑。
“嗯,很美!”小常芸重重地点头。
“那芸儿想不想要一颗?”
“陆大伯你胡说!星星那么远,想要也不可以呀!”
“哈哈,傻芸儿。星星,是可以摘的哦!”
陆巡刚说完,常知行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常芸一愣,张牙舞爪地扑向陆巡:“陆大伯,你洗刷我……”
那个时候,多么快乐。
常芸伸出手来,张开五指,对着天空,蓦地一握。
“骗人,星星怎么可以摘……”
她想笑,眼睛却湿了。
深呼吸几口,她将石袋解下。四下无人,她将裙子卷了上来,在月光下,她白皙的双腿上肿胀如萝卜,上面是被绳子勒出的条条淤痕。
她用指尖轻轻刮过,淤痕泛起难捱的疼痛。常芸歪头想了一会儿,重新绑上了石袋。
既然想手摘星辰……
“那就再来一回吧。”她看着山路,轻轻地说道。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瞬,就过了半月。
在这半月里,常芸一边跟着段凤君练习体术,一边在医术课堂上继续学习如何断病开身。
她从最开始的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慢慢地变成了能绑着石袋缓缓前行。虽然还无法超过那些研习已久的巫童,但她已比最初时进步神速。
至少,比王晴柔是好上了不少。
说起来,王晴柔这半月也被折磨得够呛。她从小就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可她又不能轻易放弃,不仅是因为一直在她前方压制着她的常芸,更是因为她家里的那些女人。
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她一边咬牙坚持训练,一边和自己的心魔做着斗争。
那日,她被梦境里冰冷的池水弄得心烦意乱,早早地梳洗完毕,来到了后山之上。朝阳初上,深秋的后山上枫叶与骄阳比艳,美如画卷。
然而,这景看在王晴柔眼里,却觉得格外刺眼。这红让她想起了在幼时,她可怜的母亲将她护在怀里,惧怕地看着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的红色身影,簌簌地落下眼泪。
那个时候的她暗自起誓,总有一天她也要穿上那红如鲜血的袴褶。
可如今看来……
她却连这区区的体术都突破不了。
想到这里,她猛地将手中的石袋掷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就在这个时候,那方枫树微动,一个熟悉身影走了过来。
来的是常芸。
“你每天都来这么早?”王晴柔脱口而出,问向常芸。
常芸有些惊讶,这还是这么多天,王晴柔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她找到自己的石袋,一边往自己的腿上绑,一边说道:“睡不着,就来早了些。”
王晴柔一愣,没想到常芸的语气里毫无平日里的倨傲,而是平滑一片。她咬紧嘴唇,定定地看着常芸翻动的手指,良久,才闷哼道:“芸儿妹妹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袋绑好系牢,常芸挣扎着站了起来,回眸间,一丝笑意渗出眼角:“我说是为了摘星星,你信不信?”
什么?
王晴柔回过神来之时,常芸已经顺着山路,行远了。
摘星星……王晴柔皱起了眉头。
常芸咬紧牙关,艰难地在山间小道上走着。深秋的早晨凉意侵袭,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清新的味道,但苦于双腿上绑的石袋,常芸无暇感受这自然,不消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薄薄的衣物全都湿了。
突然,一阵刺痒从她的双腿传来。
这刺痒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双腿上爬行、啃咬、打洞,她心中一惊,停下脚步,正欲低头察看,上方有呼呼破风之声传来,她抬头看去,却见到是一脸薄怒看着她的段凤君。
“就这么一会儿,你就不行了?”段凤君以仙人一姿飘在半空,声音里满是不屑。
常芸咬牙:“我这石袋似乎出了蹊跷。”
“每个人的石袋都是一样,就你的蹊跷,别人的不蹊跷?”
常芸心中升出怒气,抬眼间神情也冷淡了几分。时间宝贵,她不想再说,强忍住那折磨人的刺痒,蹒跚着继续前行。
但显然,段凤君并不想放过她。
“一月有余,你就只能鹅行鸭步?亏得你早出晚归,练的就这般成绩?”
“看来,巫灵丙等之人,也就是地里的泥巴,一辈子都扶不上墙了!”
段凤君鄙夷之声,如同一道道鞭子抽在常芸的心上。熊熊怒火在常芸心中滋生泛滥,她终于忍不住,咬牙吐出:“我尊你是我老师,你却不视我是你学生!我勤学苦练,就算进度慢些,又何错之有?!”
段凤君一惊,丰腴的脸上两条细目慢慢地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