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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未曾燃灯,漆黑一片,楚谣勉强能看清他的面部轮廓。
而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药香气,不断在寇凛鼻尖萦绕,黑暗的环境中,连呼吸都显得危险暧昧。
他喉结滑动几下:“本官知道你因那两千金生气,但那两千金本官不得不要,本官那晚来你府上,主要是为了告诉你爹画像的事儿,提醒他别跟错风向,并不为讨要封口费。”
这是楚谣不知道的,她微微一怔。
“你爹说心有所求,必矮人一头,不是本官不愿矮你爹一头,是本官不能矮他。我们立场不同,他保的是太子、是楚党一派的利益,而本官只效忠于圣上一人。”寇凛慢慢压下心头悸动,嘴角带着一抹苦笑,“你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本官一个权贪,竟将忠字挂在嘴边,其实本官也不懂忠为何物,但这是本官赖以生存的立场。”
他这一解释,楚谣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他有心来提醒她爹一句,得当成利益交换,而非党派站队。
往后即使娶她,也不会低三下四的求娶,只能使用手段强逼着她父亲嫁女,与她楚家撇清关系,不对她父亲妥协。
所以刚才吃饭时,他才故意与自己东拉西扯的谈钱。
“本官应该趁着尚未深陷,早日抽身,替你哥和虞清摆平那些人,往后断了心思”
寇凛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若真娶了楚谣,往后他与楚修宁起争执时,她站哪一边?
若不小心透露些朝中秘密给她,她会不会转头就去告诉她爹?
这还只是小事,更多是寇凛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弱点。
最直观的就是那夜挨打,他像被人扼住喉咙,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还手。幸好揍他的是楚箫,是楚谣的亲哥哥,倘若换成真正的敌人,他又该怎么办?
可让他放手,他又满心舍不得。
所以趁着此次机会,躲藏进尚书府,与她多相处几日,确定一下自己的心。
原本并不想暴露身份,就这样以老嬷嬷的身份待着就好,但这才第一天,他就忍不住了。
“哎,本官刚在屋顶吹了半宿冷风,想了很多。”寇凛抬手解下脖子上一条红绳,绳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金钥匙。
“恩?”楚谣还凝眉沉浸在他说的立场上。
“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我的事情,你无须考虑。”寇凛提着那枚金钥匙,悬在两人眼前,“你需要想的是,你今后可愿与我做个伴?”
距离近在咫尺,几乎鼻尖相触,楚谣呼吸一滞:“大人”
黑暗中,寇凛眼角眉梢颇为温柔,却也着露出些许疲惫:“而我必须提醒你的是,大梁立国以来,在我之前的十三任锦衣卫指挥使看似位高权重,却无一人善终。今日大朝会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始终是个没有世家背景的亡命之徒,为在这世道求个生存,这些年树敌无数,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你总说我能带给你心安,可你往后最大的不安稳,必定是我带来的。”
顿了顿,他又轻轻一笑。指节牵动手里的红绳,使金钥匙在楚谣眼前徐徐摇晃着,“但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保你一日安稳。即使我死了,也定会为你谋好退路,留给你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金子没办法,我没念过什么书,生来就是这么俗,如此,你愿与我做个伴么?”
定情()
“我”
楚谣看不清寇凛的表情;视线追随那枚在眼前轻微晃动的钥匙状物体;回味他方才说的话。
他是想与她定下白头之约?
是吧?
可为何这番话听进耳朵里;她全无戏本里所描绘的羞涩悸动;只觉着如鲠在喉。
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毫无甜蜜喜悦;压抑的宛如此时头顶蕴藏着暴雨的滚滚乌云。
静默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是铿然一声雷鸣。
短暂的亮光中,楚谣终于看清楚寇凛正在静静凝视着她,他那双眼睛似乎在黑暗里也能将她看个仔细。
而他眼神平和沉静;一副视死如归认命了的模样。
“哪有人求偶会说这种不吉利的丧气话?”楚谣心里憋闷,别开脸,“大人;您这样有些突兀;会不会太早了?我们之间我原本只是想确定您是否有将我放在心上谈婚论嫁,还不曾想过”
“那你可以想了;我这不是正给你时间让你想么?”寇凛捉住她的下巴;又将她的脸扳正过来;指间微微用力捏了捏才松开;“你我既然彼此有意;分什么早晚?莫非你还准备再找几个备选的夫婿,与我对比对比;从中挑一个最合你心意的?”
“大人这说的哪里话?”楚谣微微有些不满,看向他手中红绳上挂着的钥匙;“这是您藏金子的宝库钥匙?”
“我怎可能铸个宝库将金子藏进去;等着被抄?再说得多大的宝库,才装得下我的宝贝们。”寇凛牵过她比自己还温热一些的手,将金钥匙放在她手心里,“你仔细摸摸看。”
指腹轻轻摩挲,楚谣发现这钥匙凹凸不平,雕刻有繁复的纹路,推测道:“是个印?”
寇凛见她另一手时不时去摸膝盖,拽了拽锦被,搭在她腿上:“是印也是令。金子放着是没用的,要拿出去流通才会赚的更多,这些年,我动用特权暗中置办了许多假户籍,假身份遍布各省,渗透入钱庄、织造,乃至漕运”
置办私产再正常不过,楚谣起初并未在意。
但听着听着,她便觉得不对劲儿了,私产通常都是购置田产一类,而寇凛所涉及的全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产业。
他不是单纯做生意,这应是他保命的底牌。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渗透了多少,若是多,往后圣上要杀他,先得考虑底下会不会大乱。
“至于‘令’,学习那些公侯世家,我也养了不少死士。”寇凛慢慢补充一句,“希望永远也用不上。”
“大人”楚谣此刻觉着手心里这枚小小的金钥匙足有千钧之重。
她原本以为寇凛拿出这柄钥匙,是将他藏金子的宝库交给自己。
现在才知道,他根本没打算送她金银之类,这钥匙是他的身家性命,是他最大的秘密和把柄。
同时也证明他方才那番话是出自真心,他心底的确时时畏惧着自己会成为第十四个不得善终的锦衣卫指挥使。
对于圣上而言,他这个指挥使不过是一柄绣春刀,圣上需要他保持锋利,需要他不在朝中站队,需要他猖狂跋扈,以此来震慑臣民。
如今搞得百官畏惧,民怨沸腾,连太子都常常说待自己继位,首先要将锦衣卫连根拔起。
而他后半句的“生可保她安稳,死能留她退路”,也绝非盲目自信,手心里这枚金钥匙便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明。
楚谣直至此刻方才心如擂鼓,伸手将钥匙还给他,颤着声音道:“大人,您就这么告诉我了,您不怕我”
她伸手的同时,他也伸出手,却是用自己稍冷的大手,裹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将那枚钥匙捂进她手心里:“我一再提及,我是个亡命之徒。心里其实很怕你泄露出去,但倘若往后连枕边人都得藏着掖着,那我宁愿继续寡着。”
寇凛这人,一贯是个不做便不做,要做必须做绝的个性。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可我也警告你,一旦背叛过我一次,我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待那时,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他收身时,楚谣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他的领口,摸索着朝他耳朵咬了一口。
听他闷哼一声后,也在他耳边低语:“难怪大人寡了这么多年,有多少姑娘也得被你吓走。”
就凭他姐姐那副画像,楚谣其实不信老谋深算的他没留后手,自己即使当真透露出去,他也定有办法补救。
但楚谣觉得已经足够了。
原本寇凛在她心目中是个高高在上需要仰视的存在,现在,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他强有力的心跳,他怕输的不安他不是什么权臣,只堪堪是一个想有个伴的孤单男人。
她将钥匙递给他:“恰好我这瘸子也不好嫁,我们就凑在一起做个伴吧。”
明明知道她会点头,寇凛依然生出些紧张,许久才反应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金钥匙,双臂从两侧绕过她的脖子,有些僵硬着帮她戴上。
戴好以后,那两条手臂就收不回来了。
静默片刻,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
额头撞的一疼,楚谣痛的险些呻|吟出声,忍住之后,她也慢慢伸手环住他的腰身,紧紧贴着他。
寇凛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的抱住她。
她也安静听着他越来越乱的心跳声。
许久,他缓缓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听上去稍稍有些茫然:“谣谣,我这次真是赌大了。说出来你怕是不相信,我现在整个脑筋儿都有些不太会转了,我真怕等天亮了我会后悔,将金印抢回来,再杀你灭口。”
“哦。”
“只是哦?”
“那我又打不过大人,能怎么办?大人记得下手快一点,我怕疼。”
“你”
寇凛微微一怔,哑然失笑,随后又是许久不语,长长叹了口气,笑着道:“这定情信物,不能只我送你,你是不是也得送我点什么?不能让我吃亏。”
楚谣在他怀里点点头:“这墙上的字画都是我的心爱之物,你随便取一副。”
“你可饶了我。”寇凛揽住她背的手慢慢上移,楚谣睡觉时嫌头发碍事,总是梳个松散的道姑髻,他慢慢抽掉她绾发的白玉簪,由着她长发铺了半床,“就这根簪子吧。”
末了又补了一句,“可惜不是金的。”
敌友()
煞风景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楚谣颇无奈的道:“我妆盒里有几支金钗;大人去挑一支沉的拿走吧;这根玉簪子虽不值钱;却是我五六岁时就拿来绾发常用的;没了还真不习惯。”
以寇凛对金银珠宝的鉴赏力;自然看出来这玉簪子是被常戴常养的;又素净无雕饰,他也能拿来束发用,才挑了它。
“我多嘴说这一句;是因为我确实不喜欢玉器,脆弱易碎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寇凛松开她,抬手将簪子别进自己的发髻里;“不过如今带在身边倒是可以时刻提醒自己;有了这么一处弱点,往后做事时得有个分寸;尽量不去和对手硬碰硬。”
楚谣正要说话;他抄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上铺着厚褥的窄榻。
裹身的披风被他解开扔去一边;楚谣不由紧张起来;他是准备一夜间将能做的全做了?
再怎么无视礼教,她心里依然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从。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多,寇凛将被子给她盖上之后便起身;从他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一套夜行衣:“这榻虽窄了点;好歹被我暖热了,你就先睡这吧。快入五更,圣上该醒了,我得进宫。”
楚谣松了口气:“大人准备偷潜入宫面圣?”
寇凛边换衣裳边道:“不必偷潜,走暗道就是。”
现在去为虞清说情最好不过,趁着圣上震怒未消,将虞清私自回京的事儿圆过去。
楚谣撑起上半身,看向他的背影:“那你还回来么?”
她用不着保护,他只是来确定自己的心意,既已尘埃落定,他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怎么,舍不得我?”寇凛听出来了,愉悦的勾起唇角,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