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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尸身,并无任何变化。”说话间,寇凛的目光逐渐幽深,“可见娘尚在芽里堡时,江天屿偷偷混进去,已经接触过娘的尸身。但他却不带走,是怕引起我们的察觉,定有阴谋。”
“那你是怎样逮着江天屿的?”那阵子他腹部有伤,几乎卧床不起,楚谣没见过他离岛出门,揣测道,“是老师去的?”
“老白身为天影少主,想钓江天屿出来并不难,随后千机带人抄了天影在东南海的老巢,抓到了他,与他谈判。”
背对着楚谣,寇凛神色严肃,“谣谣,有件事本不想告诉你,千机、老白以及我经过再三权衡,都认为铲除天影,不如收为己用。”
楚谣不是很明白:“收为己用?”
寇凛道了声“是”:“天影教徒在大梁国境内估摸着三万以上,其中许多教徒,与小河他们类似,孤儿出身,由天影出钱培养,多半人并无对错观念,只有忠诚。再者,天影势力盘根错节,牵扯到众多利益集团,多数集团并未参与太多运作,目的是想捞好处,譬如郑国公和几位王爷,想连根拔起他们,可能会在国境范围内掀起一阵巨浪。”
楚谣懂了,他们三个想要采用柔和手段,低调处理。
由陆千机秘密杀了谢煊,柳言白身为少影主,便可名正言顺的接任。
而陆千机在天影内潜伏数年,原本就是堂主。
“另外三名堂主,负责西北、中原、辽东,唯有江天屿才知道是谁。江天屿是除谢煊以外,最了解天影根骨脉络之人,唯有他可以相助柳言白彻底掌控天影,引着这支邪教走上正途。”
寇凛转了个身,双臂搁在浴桶边缘,语带惭愧,“谣谣,因为娘的事儿,你先前求我一定要杀了江天屿,我应下了,却不得不食言。不过,他必须为他从前的恶行付出代价,我们决定将他囚禁于麻风岛的地下药穴里,由段冲看守,等同终身监|禁。”
楚谣瞪大了眼睛:“他愿意?”
“他有什么资格反对,原本就被我们抓住,柳言白一倒戈,他也知道无论配合与否,谢煊都完了。答应与我们合作之后,还可以继续他的医道研究。”看到楚谣黑了脸,寇凛忙不迭道,“放心,只是金爷出钱提供药材给他炼药,拿活人实验是不可能的了,千机提议可以用死刑犯,被我拒绝了。”
楚谣的面色缓和下来,温柔笑道:“我知道这是你们三个经过各种权衡之后,做出的最佳选择。”
“真是通情达理。”寇凛见她表情自然,不由舒了口气,又伸了个懒腰,趴在浴桶上无限感慨,“想起来自山河万里图丢失,圣上召我回京侦办此案,竟已经过去半年了。”
“半年怎么了?”楚谣盯着他浓密睫毛上的水珠,“是你办过的案子中,耗时最久的?”
“不是,一两年也是有过的。但这半年似乎格外漫长,感觉不同。”
“哪里不同?”
“我娶了妻,还即将为人父,像是经历了半个人生。”
*
善后工作完成后,锦衣卫回到岸边,已是将近三更。
因是明日一早才启程,寇凛也没给他们安排什么任务,一众锦衣卫没上船,在岛上燃了几个篝火,抓了不少的野味烤来吃。
寇凛原本就晕船,这六日是强打精神,泡完澡便睡下了,楚谣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
寇凛睡梦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含糊着道:“去哪里?”
楚谣知道他还是半梦半醒:“我想去和老师聊一下。”
寇凛没松手,似乎迷迷蒙蒙想起两人的血缘关系,手慢慢松开,翻个身继续睡了。
楚谣轻声穿鞋,披件斗篷出了舱。
柳言白被安排在他们斜对门的舱室内,但门是开着的。
楚谣往里望了一眼,房内无人,她扶着腿走到甲板上,柳言白果然站在那里。
已经不是先前在溪谷见到的狼狈模样,估摸着也洗了个澡,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长衫,清爽磊落。
柳言白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头看着她。
楚谣竟不知该称呼他什么好,思忖半响,喊了声“老师”,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向岸上的篝火。
气氛一时极为尴尬,柳言白先笑道:“你是想知道,我内心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很受伤?”
楚谣点点头,这种身世,真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
双生弟弟的意识,操控双生哥哥时,睡了自己的嫂子,生下来的孩子,究竟算是谁的儿子?
柳言白直言不讳:“实话讲,大人刚告诉我时,我的脑袋是懵的。”
楚谣道:“我夫君也是猜”
柳言白截住她的话茬:“江天屿证实了。”
楚谣险些咬了舌头,试探着问:“老师,您没想过去见一下谢煊么,与他聊一聊你们之间的问题?见也不见,直接就让陆千机假扮您去杀了他,真的不会后悔么?毕竟谢煊再坏,他对您应是很好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楚谣不是在指责柳言白,更不是为谢煊抱不平,她是怕柳言白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怕影响到他。
柳言白问她:“阿谣是否知道,我是怎样加入天影的?”
楚谣没听寇凛提起,摇摇头。
“我原先也有你这种想法,犹豫着是否回京与谢煊聊一聊。可江天屿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打消了我的念头。”柳言白扬起右手,罕见的没带手套,大方露出缺失的小指,“长于开封,我吃过许多苦,但我从未曾计较过。自开封上京赶考,我以卖字画为生,还养活着路上捡来的几个孤儿,也遭受不少欺凌,但我同样不计较,我心里总是想着,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后来,越来越多的厄运,压的我透不过气来。譬如我收养的孤女云儿,那一年,和你一样才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京城的街道上玩耍,说不见便不见了,我寻找了两日,最后在广安伯府后巷子里,找到了她伤痕累累的尸体”
楚谣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广安伯喜好幼|女,但广安伯府好几年前就已经败落。
“我状告无路,反还遭受污蔑,险些连科考的资格都被取消。那段晦暗的日子里,幸好我遇到我的夫人。知我拮据,每日都要来买走我一副画。见我郁郁,每日写信来逗我开心。”
楚谣还是头一次听到他提起他的妻子,郑国公府的一位小姐,虽是庶出,以门第来说,柳言白是攀了高枝的。
“我原本以为,遇见她,娶到她,我一定是耗尽了三生的运气。可随着我殿试失利,不讨圣上喜欢,被扔进国子监做个助教之后,她像是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与从前判若两人,整日里羞辱我原来,我只是她一次失败的‘奇货可居’。”
楚谣听他讲着,慢慢懂得他为何不再画菩萨的原因:“所以,老师您就加入了天影?”
“是,此刻回头看,那时的我病的不轻。我恨世道,但我的痛苦,原来并不来源于世道。”柳言白仰头看着星空,“江天屿告诉我,云儿是被谢煊派人掳走,送去广安伯府的。而我夫人,也是被谢煊以她母亲和亲弟的性命,逼迫着她来羞辱我”
楚谣渐渐睁大了眼睛,道:“逼迫你入天影,认他做义父的手段?”
“一方面吧。”柳言白颔首,“另一方面,他对江天屿说,我的性格不像他,像谢埕比较多,他不喜欢,他想我像他”
楚谣在心中骂一声“变态”。
柳言白收回看向星空的视线时,见她气的两颊涨红,弯唇笑道:“无所谓了阿谣,此事带给我的喜悦,其实远比苦涩更多,对我而言,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楚谣平复心情后,点点头。这似乎真的是件好事,解开了柳言白不少心结。
“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省的大人待会儿出来找你。”
“恩。老师也早些休息。”楚谣的确怕寇凛担心,也不知自己能安慰柳言白什么,扶着腿转身。
柳言白凝视着她的背影,唇角徐徐勾起。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家宅不宁,他常住国子监那阵子,发现楚家兄妹的秘密之后,便对楚谣多多留意了一些。
这一留意不打紧,竟发现两人甚有默契。
为此,他心底常觉羞耻,不解自己为何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某种特殊的感情,不似知音之情,也不似男女之爱。
而今豁然开朗,应是血亲的缘故吧。
*
翌日一早,海船返航芽里堡,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四省联军的剿匪行动还在进行中,只不过海战不会留下太多战争痕迹,一个大浪拍下去,枭雄英雄尽沉海底。
抵达芽里堡后,柳言白改骑马,带着阿飞先行回京去了。
而锦衣卫则需要去采买马车和物品,楚谣不能入军营,寇凛带着她在驿站待了两日,第三日日出时启程回京。
小河一干暗卫上岸之后,自然又隐去暗处,赶车的任务交给了段小江和袁少谨。
驿站门口,楚修宁抽空来送送自己的女儿和女婿。
楚谣朝他身后张望:“爹,哥哥没来送我?”
楚修宁拢了拢眉:“我从议事厅直接来的,他”
“来了。”寇凛倚着马车站着,朝他们身后一指。
楚箫牵着一匹马走上前来,马上挂着一个包袱。
楚谣看他这身打扮:“哥,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不是。”楚箫走到楚修宁身边,“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恩?”楚修宁随着他走远了点。
楚箫欲言又止:“爹,您能不能不要拿我和虞清的婚事,来作为楚虞两家的羁绊?”
楚修宁淡淡看他:“虞清和你抱怨了?她不想嫁?”
楚箫摇头:“她想嫁给我,但她更想嫁给军营。”
楚修宁无语:“所以你这是再闹脾气?”
“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觉得,我还配不上她,不想娶她。”楚箫诚恳的看着他父亲,“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走的路。”
“你”楚修宁的头有些疼,他这个儿子,有时候奇奇怪怪的道理太多。
“爹,我是认真的。”眼眸似一汪清泉,楚箫默默道,“这些日子,你们在商讨战事,我则每天都在思考,何时方能变得像你们一样强。可是,就像射箭一样,无论我怎样刻苦练习,总是差一点。为了差的这么一点,我虚度了无数大好光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如早早放弃我会酿酒,我可以去开一间酒楼,我会煮茶,我也可以开一间茶楼。都是我所爱,我所喜,为何非得执着于做一个强者?”
“我也从来不曾要求你做一个强者。”楚修宁静静听他说,半响才回一句,“可你想清楚自己是想开酒楼,还是开茶楼了么?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我全都不确定。”楚箫摇摇头,“所以我决定多走一走,看一看,以获得更多的感悟。待我思考出自己因何而生,又当如何自处之后,或许我会开间书院,以我所悟,授业解惑,以您口中强大的‘思想’作为武器,自强,强人。”
楚修宁懵怔片刻,眼中只看到儿子期待认同的目光,旋即点头:“好,在外小心些,时常写家书给我。”
“谢谢爹,我会将我的所思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