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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上断肢遍地,鲜血染骨,几乎每个初上战场的军人都曾被吓到过,就连虞清刚来福建时,也曾吐了好几次。
段冲自小无动于衷。
虞康安教他上战场保家卫国,他反问家在哪里,国在何处?
虞康安教他为将之道和为臣之道,教完以后举了个例子,询问他日后若与天子意见相悖,该当如何。
他说,“说服天子。”
虞康安又问:“若说服不了呢?”
他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那就干掉天子”。
虞康安起初认为他是童言无忌,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告诉他,不是。
虞康安是带兵之人,心知他若不服管教,往后一定是个祸害,便是他虞家的大罪过。
而但凡有一点自信能教好他,虞康安也不想放弃,就比如知道他在麻风岛上的行为,最先想到的也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许吃过这次苦,他会有所改变。
但这个愿望,在他出手捅死那个官员,且还狰狞一笑时,彻底破碎了。
再想起自己因为不够坚定,私心过重,将自己的结拜兄弟害的生死未卜,他才最终下了狠心,将段冲给放逐去荒岛。
“虞总兵。”楚修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去回忆那些他不愿去回想的事情,“我想问你,金鸩当时知不知道你原本的打算?知不知道他孤身去救你儿子,不会得到你任何支援?”
“他不知道我的打算,他是个心胸坦荡之人,不懂朝政,也不喜欢算计。”虞康安捏着眉心,有些丧气,“不过我有告诉他,我不会去支援,因为一旦在意人质的死活,被敌人掣肘,我军将会伤亡惨重,他是知道其中凶险的,我没骗他,也相信他的本事,能将我儿子救下来”
他不再辩解,楚修宁既敢来监军,刚到便将目的和盘托出,一定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其实当年死在麻风岛上那些高官,没有一个干净的,甚至还有阉党余孽,死的都不冤枉,你也是知道,才毫不留情的下手。”楚修宁自然已经调查的仔仔细细,“但他们多半出身显赫,这笔账撂在一起,我将证据往刑部一扔”
虞清头脑纷乱,即刻起身抱拳垂首:“尚书大人”
楚修宁抬了下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看向虞康安:“所以我先前预想中的四省联军剿匪的结果,你不妨慎重考虑一下。”
虞康安垂目沉沉道:“让我去杀金鸩,不可能的。”
楚修宁摇摇头:“金鸩是个人才,你舍得杀,我还舍不得杀。待开海禁之后,沿海的贸易,还需要他的鼎力相助。过几日我自会抽个时间上岛拜访,而我之所以赶在四省将领汇聚之前赶来,正是要与金鸩处理一下公事和私事。”
虞康安难以置信他说起金鸩来这云淡风轻的态度:“那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听我的安排,旁的作为一个联军总指挥,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楚修宁摊平了沿海疆域图,垂下视线,落在麻风岛上,“我并不是让虞总兵重新站队,而是让你认清形势,首辅这个位置,很快就会换人,在我的有生之年,大梁唯我楚氏,不会再有任何党争。”
咸鱼()
虞康安从楚修宁住处出来后;步伐依然稳健;但速度却比来时缓了许多。
知他正在思考;虞清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跟着。
两人沿着卵石铺成的窄道;经校场和点兵台;一路行至海边。
虞家军驻军在浙福交界处的芽里堡;临着海。码头港湾里停泊着许多不同大小的战船;此时刚入夜,正处于换岗,只见几艘巡海船缓缓驶入港湾;数十兵士交错着上上下下,井然有序。
夜晚的海风温柔似羽,轻轻挠着面庞。倒映着天幕上密密麻麻的星子;海面宛如撒着碎金。
当年;京中富贵场中长大的虞清初来乍到,便爱上了这里。碧空如洗;水似蓝染;令她知晓天地广阔;人的渺小;许多执念;微不足道。
虞康安忽问:“清儿,爹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不。”虞清知道父亲再问些什么;摇头。
她依然无法谅解父亲放逐大哥的事情,可从楚尚书口中获知父亲曾做过的努力以后;心里比着先前好受太多。
她的父亲;并不是拿他们当做打仗的工具。
段冲指责父亲将他仍在荒岛上时,无论他怎么苦求,父亲始终没有转身。虞清此时可以揣测父亲当时的心情,他不是冷血,而是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心软。
虞清前行一步,与他并肩:“爹,您先前在麻风岛,为何不向大哥解释呢?”
“事已至此,解释何用,白送他一个打垮咱们虞家的把柄么?”虞康安身姿笔挺,眺望大海,“身为大梁的军人,虞家的家主,一个我没有自信驾驭、极有可能长成祸害的天才,杀他我不后悔。但身为一个父亲,放弃了自己的儿子,我该死,该被他记恨。”
虞清听到他声音隐隐透着一些哽咽,鼻子亦是一酸,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随着他的目光眺望。
沿着这条海线,海之深处,是麻风岛。
岛上有他这一世也放不下的至交和至亲。
虞清默默道:“您也怕金爷知道您当年遗弃大哥,有包含愧对他的因素在内,怕他会自责吧?”
虞康安沉默了会儿,换个话题:“清儿,你认为我该不该接受楚尚书的提议?”
“背叛袁党,改站楚党的提议?”
“恩。”
“说真的,您当年一口气杀了那么多高官,这把柄足以抄家灭族,咱们有选择么?”
“其实楚尚书不是用这个把柄要挟我倒戈,他真是告诉我,他准备出手了,要我看清形势。”虞康安的目光随着远处的灯塔闪烁了下,微微叹息,“袁楚两党在朝中争斗了十几年,谁也没能撼动过谁的地位,楚尚书此次出手,必是大动作,无论输赢,大梁文武势力必会重新洗牌。”
虞清点头:“会的。”
虞康安的头很疼:“这些年,袁首辅没少帮着咱们家,也对我多有提拔,倒戈害他,实在是倒戈之后,若楚尚书败北,咱们在朝中将无立足之地,迟早也逃不过个抄家灭族。”
虞清试图宽慰他:“爹,若楚尚书赢了,咱们虞家从中获利颇丰。”
此“利”非财。
虞康安不否认,转头看她:“但是清儿,待那时他开海禁,放军权给我,也是有条件的,不然他不放心。”
“联姻?”
“是,他既提了这门婚事,自然有把握压的住你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的影响。”
虞清淡然一笑:“爹,我选择从戎的本意是守疆土不遭践踏,护百姓不受欺凌,若楚尚书真有本事令天下太平,将军赋闲,那我嫁人又何妨?”稍稍一顿,又道,“何况嫁的还是我心悦之人,不委屈。”
虞康安微微一叹,在她肩膀轻轻按了下。半响又皱眉问道:“其实长久以来,我始终困惑,身边如此多优秀儿郎,清儿为何独独喜欢楚家那傻小子,除了有个厉害的父亲,一无是处。”
虞清不乐意了:“瞧您说的,我们楚大出身高贵,容貌俊俏,秉性正直,心地纯良,吃苦耐劳还精通针线缝补,筋骨推拿,酿酒煮茶最难得的是,将他爹的话当耳旁风,却对我言听计从,为我鞍前马后,这样的男人您再给我找一个去?”
*
房间里虞康安走了以后,楚修宁招了招手:“阿琰。”
谢从琰起身的同时,将墙角竖着的军|刀拎起来,挂在腰后的皮质刀带上,走去案台边。
楚修宁提笔在宣纸上迅速写了一行字:“秘密去寻找此物,莫要被人发现,尤其是锦衣卫。”
眸色沉似黑釉,谢从琰紧紧盯着纸上的字,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令他恍惚。
他“恩”了一声,不询问用途。
正准备转身出门,楚修宁问道:“阿琰,寇凛身边曾有个亲信,叫做陆千机,精通易容术是吧?”
谢从琰点头:“那人是天影派去寇凛身边的细作,真名王若谦,咱们隔壁王侍郎府的小公子。”
楚修宁又问:“上次红袖招剿匪,他死了没有?”
谢从琰蹙眉:“不清楚,那夜红袖招里死了很多人,因是以火器强攻,尸体多半面目全非,且这些邪教徒没有户籍,无法验明身份。王若谦善于易容,不知他原本模样,更难辨别。不过他有白病,那晚的尸体中没有一具符合。”
瞧见楚修宁微微颔首,他不解,“姐夫为何忽然问起他?”
“无事,你去做事吧。”
见楚修宁已将目光投向楚箫,谢从琰不再询问,出门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父子俩,楚箫自角落略显局促不安的走过来:“您长途跋涉定然乏累,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了。”
楚修宁将笔挂回笔架上,眼睛一瞬没离开过他:“奇怪,我以为我要挟虞康安,你会数落我这幅政客嘴脸太难看。”
楚箫心中五味杂陈:“爹,您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不给我好脸色看,许久不见,您都一点也不想念我的吗?”
楚修宁鲜少见他这副委屈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微微笑了笑:“行了,你同样刚下船,也先去休息吧。”
言罢,起身往卧房里走。
“爹。”楚箫站着没动,喊了一声。
楚修宁正要绕过屏风,驻足回头。
楚箫犹犹豫豫:“您对于我和妹妹,真的不疑心?”
“你疑心么?”楚修宁站定问他。
“我没有,但妹妹之前疑心过。”楚箫轻轻咳嗽一声,实话实说,“她整日里胡思乱想,难受好一阵子,还为此和妹夫生了几日闷气”
楚修宁不动声色的听着。
说完后,楚箫忐忑不安的看他一眼,再问一遍:“爹,您老实告诉我,您曾疑心过么?”
“我知道有这么个事情以后,有些恐慌,也有些难过。”
与先前和虞康安聊天时所表现出的睿智从容截然不同,此时的楚修宁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双眼清澈,眉宇间却透着些薄薄的疲惫,“我时时忧心你们兄妹俩会受人蛊惑,将这无稽之谈听进心里去,令你们恐慌难过是以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时时猜度着你们的恐慌,猜度着你们的难过,以至于自己也陷入了你们的恐慌与难过之中。”
楚箫嘴唇微颤,想说话,却又无言,慢慢红了眼眶。
*
两日后,傍晚,麻风岛。
江天屿以寇凛的血养好蛊之后,在他不以内力抵抗的情况下,种入他的身体里。
再按照约定将楚谣脑子里的蛊引了出来。
怕楚谣害怕,原本寇凛打算再次将她迷晕,但她坚决不同意,遂作罢。
“好了。”江天屿从她手臂被割出的血口子里,引出一条以肉眼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小虫子。
养一蛊种一人,此蛊已无用处,被他两指捏死。
“你确定她没事了?”寇凛凝眸仔细打量着楚谣的神色,只恨自己学了那么多本事,为何独独不曾涉猎医术。
“我原本就不是针对他。”稍后将要出海,江天屿穿一袭紧身黑衣,越发衬得面红唇白,似傅粉涂脂,“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害她。”
寇凛瞥他一眼:“足见你有多无耻,梦中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