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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真的。”谢埕笑道,“我若说我是吃了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你信不信?”
楚修宁岂会相信。
冷静下来之后,他忽地想到儿女的遗传病。
关于双生子的家族遗传病!
他看向谢埕的目光再度充满了震惊之色:“阿箫和阿谣的病是随了谢家?当年战死塔儿谷的不是您,是您的双生兄弟?!”
谢埕微微颔首:“不错,十八年前被你扶柩归葬的并非三大营统帅‘谢埕’,那是我的双生弟弟,谢煊。阿箫和阿谣的病,的确是随了我谢家。先不说我谢家从不曾出过龙凤胎,更罕见的是,我谢家这病通常传男不传女,嫁出门的谢家女,即使有怀双生子的,也没人得过这个病。故而此病只流于我谢家门内,从未流出去过。”
楚修宁颤颤道:“您与谢叔父,也有这个病?”
“谢家的双生子,没人逃的过。”谢埕苦笑,手指点着桌面,咳嗽几声。
不论如何,面前此人是自己的岳父,楚修宁提壶斟茶,将姿态放的极低,双手奉了过去。
谢埕毫不客气的接过:“我与弟弟出世时,依照家族的规矩,需要留兄杀弟,但那时正值大梁由盛入衰之际,呈崩乱之相当然,主要还是我父亲舍不得,便瞒过族中执行者,偷偷留下弟弟。父亲满心希望这么多代传承下来,家族怪诞的双生子遗传病,早已不药而愈。”
“只可惜希望落空。”楚修宁也不由感叹。不然谢煊不会一直藏在暗处,他的一双宝贝儿女也不会如此。
“恩。小时候看不出来,可当我们两三岁时,就已经十分明显。”谢埕叹了口气,“我父亲啊,是个极为优柔寡断的性子,事实摆在眼前,却依然舍不得下手。”
楚修宁心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搁在哪个父亲身上会舍得下手?
这病若是他楚家遗传下来的,让他简单粗暴的在儿女之间选择一个杀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埕道:“我父亲想要寻找根治之策,断绝我谢家此病。于是,他将弟弟送去山西,由一个世叔抚养。弟弟年少时便混迹于江湖,加入一个由奇人异人组成的组织。而我则在战场打拼,扛起家族的重担。我兄弟二人虽自幼分离,却时而附身对方,对彼此的境遇了若指掌,心意相通”
徐徐说着,谢埕闭上了眼睛,似在缅怀胞弟。
楚修宁同样沉默不语,此时他已从“诈尸”的惊恐中彻底清醒,几乎能够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正是他与寇凛一直在抓的天影影主。
“尚书大人,您可还好?”窗外忽然传来心腹战战兢兢的声音,“属下与锦衣暗卫一时不察,遭人破开一道防线,有贼子闯入”
谢埕慢悠悠道:“你那好女婿,我那好外孙女婿,选来保护你的来剑楼,好巧不巧恰是我天影分支。你说,他是真不知情呢,还是故意想要你的命呢?”
对他的离间之言,楚修宁波澜不惊,隔窗对心腹道:“我无妨,你们且都退下。”
谢埕孤身出现在他面前,应不是来取他的性命。
心腹踟蹰着应诺:“是!”
见他这般镇定,谢埕赞许着道:“虽以时隔二十几年,我至今仍记得清楚,黎阉执掌东厂那年,你刚入翰林,年纪可有十六?”
楚修宁伺候圣上一般,立在案台边摇摇头。
谢埕回忆当年:“你总是爱穿一袭天青色,配之以玉冠银带,京城名士皆道你有魏晋公子风范。黎阉在翰林院外与你打了个照面,知你‘公子’之名,存心戏弄你,旋即砍了一个太监的脑袋。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你们几人脚边,相较同窗的惊恐,独你面色如常,抬脚跨过,上前与黎阉请安。在他的刁难下,你对答如流,进退有据,明面上奉承的他喜笑颜开,实则引经据典的将他羞辱一通,那时我就知道,你往后必成大器。”
楚修宁平静道:“所以您才选中了我为女婿?”
“选?万万不敢。”谢埕摆摆手笑道,“彼时京中哪户公侯世族不想与你结亲?哪家未出阁的贵族小姐,不以你为良配?你的风头远远盖过你师兄袁诚,而我谢家虽也一直握着军权,却有自知之明,是无法与你楚家结亲的。”
楚修宁忍不住讽笑:“于是您就使用手段,在大长公主的琼花琳琅宴上引我入局?”
谢埕打量他,笑意吟吟:“贤婿,当年主动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少么?凭你的聪慧,若不喜欢静姝,你可会插手?”
楚修宁微微垂眼,没有回答。
他也忍不住追忆当年,那相亲的琼花琳琅宴他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又不好拂了大长公主的面子,故而谎称有事,中途才去。
适婚之龄,不比师兄袁诚自幼定亲,他父亲四处云游不见踪影,只传信给他,除了断袖之外,想娶哪家的姑娘都可以。
那场相亲宴,他算是绝对的主角,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而原本只想来敷衍一下就走的楚修宁,因为注意到角落里的谢静姝,沉着心就坐下了。
这个女人与旁的争相表现的世家女不同,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不耐烦。
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是真不耐烦,以至于透着浓浓的厌恶。
楚修宁一直都在想,自己从未见过她,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旋即就去问了大长公主,那是谁家的小姐。
所以稍后那般俗套的落水戏码,楚修宁从没认为过她是故意为之。
他从她身上,没有感受到一分企图心。
后来一双儿女坠楼之后,调查出谢从琰可怕的身份,他才知道谢静姝当年出席宴席,应也是被迫的,且还被她父亲逼着去宴席上“勾引”他。
当楚修宁知道自己被谢埕给坑了之后,从未迁怒自己的亡妻。
他不愿想这些,但他扪心自问,即使她不落水,他稍后也一样会去谢家提亲。
他对她,曾是一见钟情。
谢埕打断了他的回忆:“你也莫要觉得委屈,原本你并不是我们的最佳人选。”
楚修宁眼眸一凝。
谢埕道:“挑中你的是我,可我弟弟却认为你清高过甚,极不喜欢你那副睥睨世人的模样。他更看重当时身在我谢家养伤的金鸩,认定金鸩乃不世之才,若培养起来,往后成就将远在你之上,想他入赘我谢家。但我觉着金鸩做事过于率性而为,择他为婿实在冒险,为此,我兄弟俩争论许久,各执一词,半步不让。奈何在我俩争执时,静姝与金鸩已是两情相悦,身为父亲,我自然也盼着女儿幸福,最终妥协,接受了弟弟的提议。”
听到“两情相悦”这四个字时,楚修宁袖下的手再次捏起。
谢埕却一副“造化弄人”的模样:“只可惜金鸩忽然失踪,我们等不起,只能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你。”
楚修宁冷冷道:“岳父为挑个合心意的女婿,也真是用心良苦。”
谢埕摇摇头:“不,我们不是用心良苦,是殚精竭虑。因为我们挑的不仅是女婿,这女婿肩上还担着我们的‘托孤’重任。”
楚修宁明白这个“孤”,指的是谢从琰。
谢埕道:“我兄弟俩当时已经三十好几,遗传病已进入第三阶段,四肢时常麻木僵化,还伴有剧烈头痛,我们俩都很清楚,必须得死一个了,不然两人都会彻底成为疯子,比死还要悲惨,这样,便无法完成镇国公临终前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两个,必须留一个清醒之人。”
楚修宁点了下头。他原先一直想不通,谢埕为何要自尽于塔儿谷。
为给谢从琰铺路,选取这种惨烈方式,根本得不偿失。
毕竟以谢埕的头脑和将才,他若活着,落在手里的军权只会越来越多,堂而皇之将谢从琰接来身边,“父子”联手,推倒宋家,逼宫篡位,指日可待。
为何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将谢从琰交给女婿来抚养,自己则以诈死之计,交出兵权,退居暗处?
而今瞧着谢埕这幅苍老病态、步履蹒跚的模样,楚修宁明白了,即使谢煊死了,谢埕也只是保住了理智,没有成为一个疯子。
他的身体依然在急速衰败,这对于一个武将意味着什么?
等不到谢丛琰长大,他便会失去军权,谢家没落是迟早之事。
所以不如“战死”塔尔谷,给圣上留下深刻的“忠君”印象,为谢从琰的未来奠定基础,尔后归于暗处。
听谢埕又在剧烈咳嗽,楚修宁再次回过神来。
京城仍是深冬,他提起壶,发现茶已凉透,平素楚修宁都是直接喊人更换,眼下他走去门外,开门吩咐道:“速去端个茶炉过来。”
“是。”
楚修宁重新回到案台前,见他已经不咳了,问道:“塔儿谷之战,叔父顶替您的身份战死,而您则代替了叔父,接管了天影,为谢从琰暗中筹谋?”
谢埕恩了一声,语速极慢:“在大梁尚未立国之时,我谢家先祖便是江淮傅氏一族的死士。随着太/祖立国,傅家得了国公的爵位,先祖听从傅家交代,出去自立门户,在傅家扶持下,于朝廷站稳脚跟,作为镇国公府的暗臣存在。忠于傅家,是我们谢家的家训。立国时被封为国公的几大门阀世族,在朝中都有这样的暗臣。”
这一点楚修宁是知道的。
“那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阿琰是淮王仅存的一线血脉,而淮王是镇国公的亲外甥,身体里也有傅家的血。淮王倒台之前,我原本正奉命追杀阿琰那从教坊司逃出来的母亲,前内阁首辅徐禾的女儿。但随着京城哗变,镇国公临终前派心腹交给我一份朝中家臣名单,圈出哪些可堪信任,并命我做两件事。”
他话音一顿,楚修宁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
他接着道:“第一,诛杀定国公宋锡满门,且要宋家受尽世人唾弃,遗臭于青史。第二,扶小王爷登上皇位,为淮王与镇国公府平反。”
楚修宁安静听着,不插嘴。
谢埕今日现身,主动交代所有,最后肯定会针对自己。
楚修宁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自己,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认真听完。
天影(下)()
谢埕又低咳一声;慢慢道:“徐氏女将阿琰送来给我时;阿琰连话还不会说;当时朝中军政尽在定国公宋锡一人手中。宋锡此人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
先帝驾崩;京城变天那年;楚修宁身在京城;亲眼目睹了宋锡为肃清淮王与镇国公党羽实行的那场残酷至极的大清洗。
京畿境内血流成河,风声鹤唳。
“我们根本不敢将阿琰带回京来,只能养在外地。可我们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养不了他几年的,于是我们暗中联络名单上的傅家旧臣,可经我们分析;这些人各怀鬼胎;根本不堪共谋我们便瞒住阿琰的皇室身份,谎称是镇国公府遗孤。”
楚修宁又点点头;表示理解。
如今这些镇国公府家臣;皆已成楚党;他自然清楚他们有多靠不住。
倘若当年谢埕若言明谢从琰是淮王之子;这些人绝不会听从谢埕的建议;将年幼的谢从琰送来尚书府。
这些人必定争抢管教权,妄图将谢从琰绑在身边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将谢从琰教导成自己的傀儡;稍后密谋夺位,自己就成了太上皇。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