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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拂所说的孙儿担心爷爷,在对方口中就成了圣上记挂太孙。
虽猜不到太孙心中所想,但她依旧可以猜出,他此时该有多五味杂陈——与被强敌环伺的自家陛下不同,仁宗早年时并未见过什么腥风血雨,被当今稳稳护在羽翼之下。
即便太孙知晓趋炎附势乃大多数人的本性,可对于他来说,这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空落落不着实际。
刘拂甚至可以肯定,在他眼中,大延上下臣民一心百姓和乐,乃昌荣盛世。
这些,都是她青少年时扒着宫中典籍,与跟自家陛下一字一句分析出来的。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亡。
仁宗宽仁治世受天下爱戴不假,可他壮年病逝时的悔恨之言,也只有宫中才有记述。
因而这三日来,刘拂每到出门安抚灾民的时候,都悄默声的将乔装打扮假冒陈迟的秦恒一同带去。
不止是为陈蛮将顺一顺日后的路,更是让皇太孙亲眼看看他的子民。
是以高高在上的皇太孙在见过民间疾苦后,再看放下正事刻意赶来讨好他的孙知府,只会觉得无限厌烦。
素来和善的秦恒,脸色已明显黑了下来。
只是他从不曾在人前发火,有气只能自己憋着,不敢直视贵人脸面的孙知府这才迟迟没有发现。
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刘拂已十分满意了。戏码再走下去,只怕要来一出皇太孙当街怒斩禄蠹的段子。
险些笑出声来的刘拂连忙扯了扯周行的袖子。
碍于身份,她的话已说到尽处,只能让素有混不吝名号的周行出头,才好解一时之忧。
周行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宽大的袖摆掩饰下,两人间的小动作除了贴身伺候的陈迟外,没有一个人发现。
而陈迟能够看见,也是周行有意为之。
转头觑了瞪视自己的陈迟一眼,周行上前两步,侧身挡住秦恒大半个身子。
“孙大人,周某有伤在身,实在不宜久站,失礼了。”
孙知府抬手扶了把胡须,点头道:“天色正好,各位贤路上小心。”收起慈眉善目,向着带队的校尉严厉道,“小心谨慎,路上不可有半点闪失,知道么!”
要不是手下衙役不堪重任,他才不会将护送太孙的功绩,分给守备一半。
校尉领命,与身后兵丁齐行一礼,挥手使人牵马过来。
一边围观的百姓看的啧啧有声,惊奇不已。在他们心中高高在上的长官们,竟有一日会对着三个年轻人如此恭敬。
周行当先一步,牵住了第一匹被牵过来的马的缰绳。
饶是八面玲珑如保定知府者,也被周行的毫不掩饰气得面上微黑。
将将才以腿伤为由要求提早上路,现在就大咧咧准备翻身上马,便是祁国公亲至,也断不会做这般下四品官面子的行为。
就连仍在气闷的秦恒,也被周行毫不遮掩的举动惊了一跳。
只有刘拂知道,他不是为了给孙知府难堪,而是为了护自己的面子。
经过昨夜长谈,虽然并未见过那封祁国公府传来的家书,但刘拂也能猜到,定是跟周家序齿一事有关。
抢过周行手上缰绳,丢给身后的陈迟。
刘拂毫不客气,挥手指挥着皇太孙与周三公子:“我连坐一月马车,筋骨都要黏到一处了,还请二位兄长松松手,将马儿让小弟吧。”
说罢对着不远处的小梨子与将军府护卫统领抬了抬下巴,淡声道:“还不快请两位公子上马车?”
早已习惯了被刘小公子指挥着办事,不许过问其他几位公子意思的二人,在保定知府震惊莫名的目光注视下,半扶半架的将秦、周二人送上了马车。
手握缰绳的刘拂向着孙知府拱手行了半礼:“学生等这便去了。”
仗着有皇太孙与周三公子在旁,并不愿对一个无为蛀虫行礼的刘拂从始至终,都装着自己身负功名一般,连腰都未曾弯上一弯。
孙知府自然不会因此与她生气,很是好脾气的挥了挥手,态度之亲和,如对自家子侄。
他笑得越是和善,刘拂就越是厌恶他。
能知晓周行是祁国公三子,那定也能知道她是个白衣书生。
原来孙大人不止会钻营,还是只城府极深的笑面虎。在自己如此不客气时还能如此,可见其人心机之深。
刘拂再次拱手,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抬手示意马队前行。
等徐思年进士及第,定要劝劝他不要走保定,不然自己与他单枪匹马,可不敢经过这位孙大人的地盘。
***
马车向北而去,即便官道平坦开阔,但已知晓车上人身份贵重的保定兵士,依旧将车驾得极慢。
刘拂用手遮在眉前,抬头望了眼天色。
日已偏西,正午已过。
她轻夹一下马腹,调转马头来到车旁,对着打着帘子目光放空望向远方的秦恒道:“秦兄,此处离京还有七八十里路,咱们不如在近处找个茶寮,歇息歇息?”
保定距京城二百余里,以他们如今慢悠悠的速度,不过行了一半多些。
近一个时辰前在路边林间择了处地方吃饭,又走了许久后,人马都已有些渴累了。
秦恒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心知他还在为了保定知府的事伤神,刘拂也管他,驱马驶向马车另一边,弯腰探头去看车厢里的周行。
“三哥,你伤处还疼么?”
周行摇头。
“那一会咱们换换?”
见周行目光一亮,刘拂摇头失笑。
剩下几十里路,便是马背上再如何颠簸,想来他也撑得住。
又行了十余里后,终于在路旁看到一处灰扑扑的小茶寮。众人将车马停下后,才发现茶寮中已坐满了人。
“这”小梨子才迟疑一下,就在自家主子的目光下不敢多口。
“无妨碍的。”
秦恒头一个下车,紧接着便是周行。
“三哥?”
第九十六章·周舟()
第96章
三哥?
正翻身下马的刘拂停住动作;居高临下地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她立在马上;比所有人都要高出大半个身子;能清晰地将一切看个分明。
除刘拂外;另一个高出旁人半头的;便是正弯腰准备下车的周行。
在声音响起后;周行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声音来处;而是回头看向刘拂。
“三哥?真是你。”一个衣着素雅的少年从茶寮中快步出来,在临近马车前,又小心翼翼地立住脚步;站的笔直,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阿舟见过三哥。”
周行直起腰来;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仅第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五官很有些相似。那少年虽比不得周行英姿勃发;却也清秀非常。
两人都是薄唇上挑;天生一副似笑非笑模样。只是周行眉目锋利;如刀刻一般的直刺人心;愈发凸出了身上的冷傲。而那少年却眉淡且弯;眼尾微垂;颇显可怜。
视线在二人面上来回往复,刘拂眸光微闪,抄没祁国公府当日;所见的祠堂挂画再次印入脑海。
默默无名的庶出周家五老爷;确实单名一个“舟”字。
挂像上的老者,也确实与这位周四公子眉眼相似。
其实以周五老爷的无声无息,就算过目不忘如刘拂,也不会对他有丝毫的记忆。
能从记忆中搜刮出来这么个人这么副画,还是因为对方的名字。
她当年还默默腹诽过,老祁国公对自家庶子的不上心真是摆在了明面上,周舟这种名字,实不是世家公子该有的。
如今看来
刘拂的视线越过周舟,看向他身后衣着同意人高马大的侍卫们。
如今看来,祁国公对他这个远居祖籍的小儿子,也不是那么不上心。
“你怎会在此?”对着恭敬有礼的庶弟,周行的心情却十分不好。
周舟面上露出一丝迟疑,抿唇悄声道:“三哥,茶寮内”
“我知晓了。”周行冷声道,“你且让让,莫阻了我下车。”
拂开庶弟欲扶自己的手,周行扶着车辕,一跃而下。
他落地时,受伤的那只腿极轻微的颤了颤。
周行掩饰的极好,连面色都未有太大的变化。旁人都被他瞒了过去,但袖摆能挡住他攥紧的拳头,却挡不住一直遥遥注视着二人的刘拂。
真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刘拂翻身下马,大步走至周行身边:“三哥,这是谁?”
“是我四弟。”周行稍作回忆,到底没想起面前少年的生辰,蹙眉道,“这是刘拂刘公子,我与蒋、方二家公子在金陵交下的莫逆好友,你且称她一声刘兄就是。”
果真是与庶子关系疏离,作为他的“莫逆之交”,周行竟连刘拂的表字都不愿告知。
他的态度,亦影响着他们对周舟的态度。
先一个下车的秦恒本兴致勃勃,但在听到周行的话后,也已反应过来这两兄弟并不亲近。
微愣了愣,秦恒收回亲切的笑意,只礼貌地在周行向他介绍时点了点头:“周四公子,幸会。”
周舟呐呐拱手:“不敢当。”
“各位兄长,还请入座。”
周舟带头引路,而之前在他身后站着的祁国公府侍卫们,也在与周行见礼后,默默跟在了周三公子身后。
祁国公府众子嗣间的地位不同,顷刻间已显露分明。
与只觉出周家兄弟关系一般,是以特意拉开距离的秦恒不同,与周行朝夕相处多年的刘拂,发现了他面沉如水下的糟糕心情。
平日里周行牙尖嘴利性子极差,但从未有过这般无事恼三分的模样。
突地想起那日所说的“序齿”与惹得周行心绪烦闷的祁国公府家书两件事,刘拂抬眼望了望前方周舟莫名沉重的背影,下意识觉得,茶寮中说不定还有另一个周家人存在。
这个人,或许就是使得周行近日思绪重重的所在。
亦或者,是周四公子变成周五公子的原因。
困扰刘拂许久的猜想即将被证实,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绕至另一侧,伸手挽住周行的手臂,刘拂微微使力,不动声色地借力给强忍着腿伤步履维艰的周行。
猝不及防被挽住的周行愣了愣。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她身上草木的清香也悠悠传至鼻间。
相识三年,这样的亲近不是没有过,但是之前他还未将心意吐露,两人间相处时再如何亲密无间,周行都无法欺骗自己——那时的阿拂,是真心实意的将他当做好兄弟,不论做出什么举动,都未曾升起过丝毫旖旎。
可是在那日剖白过心事后,她平日的言辞动作再不似往日随意。即便因此而忧心忡忡,但周行知道,这是才是一个好的开始。
那么眼下便是敌手当前,他也难以完全管束住纷乱的情思。
此时冬装早褪,春衫却算不得很薄,但隔着几层衣服,炙热的体温与鲜明的心跳依旧可以清晰地传递过来。
周行不动声色,稍稍将力气分与撑着自己的刘拂一些,默默查着数。
当推算出少女的心跳快了许多时,他只觉满腔情意几乎无法克制。
看着仅在咫尺的茶寮与棚下站着的人,周行深吸口气,才终于将心思压下。
“四弟,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