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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方才与陈迟对话时,廊下几近干涸的小河,刘拂轻叹口气。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真是难得很。
可她刘云浮既带着记忆回了此处,那能救多少人,就要救多少人。
她沉思间,谢显傻呆呆问道:“去哪里玩耍?”
问完之后,当看到刘拂嘴角的弧度时,谢显就忍不住在温暖和煦的暖阳下打了个寒颤。
对于常年窝在屋中养病的谢显来说,与生俱来的傲人天资,并不能遮掩他如孩童般纯净的心智。
正是这份纯净带来的直觉,让他一眼看穿了刘拂隐含着邪肆本质的笑意。
“阿、阿拂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
谢显向着徐思年的方向躲了躲:“该不会想将我卖了吧?”
“瞎想什么”刘拂失笑,又挑了挑嘴角,“我只是为你筹备了一件小惊喜。”
“什、什么小惊喜?”
将人从徐思年身后拉出,刘拂将视线扫过桌边的所有人,继而轻笑道:“一件天知地知,在场哪怕方柳和小迟都知,但只有你不知的小秘密。”
“若是今日那赵生识趣,不生波折,那大后日休沐,小弟便扫榻以待。”
***
自周行将“内室”二字亮出来后,挑事的赵生哪怕不忿自己挨了打,也再没有生事的立场。
而刘拂与众人的邀约,也就此坐实。
当谢显裹着明显旁人早就收好的大氅,兴致勃勃地从马车上跃下时,脸上的笑意就全都转化成了窘迫。
“这这是”
“青楼。”
从马上翻身下来,周行将缰绳扔给前来问安的杨李,似笑非笑的望向谢显:“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挂在墙头,谢兄学古通今,不会连字都不识得吧?”
谢显并未立时向牌匾看去,反倒对着早他一步下车的徐思年道:“平日里也不见他这般阴阳怪气,可是今个受了什么刺激?”
徐思年含笑摇头:“周兄日日如此,你别理会就是。”
他一个早已出局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然看得清周行患得患失的小心思。
只可惜身在局中的人,看不清谁才是他的对手,反将精力放在了无碍的人身上。
见从徐思年这里套不出话来,谢显颇无奈的紧了紧衣服,抬头看向牌匾。
“饶饶翠楼?”
谢显一惊,将目光移向徐思年:“这这不是”
他虽不知道为何松风兄的碧眼姑娘最后会跟了周兄,但早前对方将那花娘放在心上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见这自由一同长大的好兄长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谢显心中又是迷茫又是酸痛。
曾经偶然听到的传闻再次浮现于耳畔,让谢显面上又添了分疑惑。
松风兄即便时常游戏于花丛之中,却不是那等轻薄之人。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自己外都曾被传做过国色姑娘的入幕之宾,往常只觉得是场无稽之谈,现在脚踏实地地站在这里,再无法蒙骗自己这是假的。
谢显心间疑惑重重,愣愣站在门口,并未随着周行等人的脚步进去。
“阿拂呢?”
徐思年脚步微顿:“许是已在屋中等你了。”
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谢显犹豫再三,到底跟上众人的脚步,一步步上了四楼。
***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何解?”
在半晌得不到应答后,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折扇木柄便敲在了桌上。
被吓得一个激灵的谢显愣愣抬头,望着面前一身曙色纱衣的少女。
“谢二爷,发什么呆呢?”
少女收回扇子,用修剪得圆润非常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指甲与木桌相磕,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一声快过一声,让人听得紧张非常,心跳加速,呼吸不能。
谢显深吸两口气,才稳住跳个不停的心脏。
“我我没发呆。”
狠狠咬了咬牙,谢显终于敢于将视线上移,移向少女的脸。
“再让我想想。”
他自幼便知晓自己天生聪慧更甚旁人,除了娘胎里带来的病弱外,再没碰到过什么难题。
可是今日,谢显才知晓,胡吹神侃言过其实后,报应会来的多快。
即便绞尽脑汁,他仍旧无法想通眼前的这件事。
明明是再清和俊朗不过的一张脸,为何竖起发髻抹上脂粉后,就会变成个美娇娘。
谢显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化成这般模样——
他言笑晏晏的拂弟,为何会一身女装将扇子当作戒尺,严厉到让他害怕。
“阿、阿拂”
刘拂放下润喉的茶水,觑一眼正乖乖撰写文章的其余四人,将视线对准谢显:“可是想出来了?”
谢显喉头微动,干笑着吞回问题,正色答道:“诗本性情,可明好恶;礼以恭敬,辞逊为本;八节之音,可养性情,是是为”
然后那柄折扇,就毫不客气地敲在了他的头上。
不重,却让谢显委屈极了。
那扇子便是没有打开,他也知道上面是张大师的画作。
这本是他今年送给阿拂的生辰礼物
“阿拂”谢显吸吸鼻子,“你怎么就成了个姑娘?”
那已冷面督促他们做了三篇文章的少女终于和缓了神情,柔声道:“我本就是个姑娘谢二爷莫不是要因此看不起我?”
这大半晚上的时间,高频率的一问一答,已让谢显习惯了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问题。
“当然不会,你是男是女,都是我的阿拂。”
晕头涨脑的谢显完全没发现自己已被带进沟里。
他亦没发现,当他话音落后,不远处六道直直射来的目光,几乎能化作实质将他刺个千疮百孔。
有口无心说出他们不敢说的话,他们自也怪不得谢显本人。
毕竟不知者,不罪。
第五十四章·八股()
第54章
刘拂展颜一笑;对谢显的回答十足满意。
紫檀木柄的扇子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唰”得一声舒展开来;挡住了谢显的视线。
“阿拂?”
展开的扇面轻轻敲上谢显的额头;隔着扇子;刘拂的轻笑声传进耳中:“我的谢神童;乡试虽还考墨义;却是以策论为主。与县试的墨义不同,更重考生的见解开悟。”她收回扇子轻轻摇了两下,挑唇笑道;“咱们小才子可是课堂上跑了神?这关窍先生讲了可不止一遍。”
哪是讲了不止一遍,近一年来,那八股文章他们做都做了千百篇。
谢显神童之名并非空喊;次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自然不是像刘拂说的那般,上课走神没听到先生的话。
谢二公子臊红了脸;抢过刘拂的扇子掩着面:“都怪你突然大变活人;让我出了大丑。”
刘拂失笑;见人果真不为自己的身份而生出嫌隙;就再不逗他。
她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扫过面前五人;语气不容辩驳:“秋闱将至,小妹无法与各位兄长同进同退,便只有想方设法;略尽一份薄力。”
众人同时一愣;面如菜色般看向面前的桌案。
上好的湖笔徽墨檀溪宣纸,一式五套端端正正摆在案上,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
想起方才刘拂与谢显的那轮快问快答,周、蒋、方三人有志一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徐思年。
被众人瞩目的徐思年清了清嗓子,艰难道:“阿拂,咱们今夜已做了三轮文章,不如散了吧?”
刘拂笑得极甜:“是有些多了。”
她面前的五人全都隐隐露出舒了口气的模样。
见他们放松许多,刘拂又笑道:“四个月后你们便要下场,不是小妹瞧不起各位兄长,只是但就八股破题一道,除了急智外,更需要的还是平日积累。”
一篇八股文,须有破题、承题、起讲、入手,与起、中、后、束共八部分。八股文结构严谨环环相扣,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作文时对字数、避讳、辞例、卷面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即便是谢显这般神童降世,也需得大量的磨练才能写出一篇上佳的文章。
见五人面色不佳,刘拂轻叹口气:“我知晓,各位都嫌八股文刻板无趣荒诞迂腐,可若无八股标准严格作文,只怕仅这三年一次的乡试,就能逼死无数阅卷官。”
她略顿了顿,又续道:“好在到会试时,就不必再如此僵硬行事——能否自此鄙弃八股文章,还是得看各位能否一试集中,榜上提名。”
哪怕再如何厌烦,规矩立在这里,就必须要遵行。
而那掉在前面的美好未来,就是他们悬梁刺股的动力。
曾也是世家子弟中的一员,刘拂对这些公子哥儿的心性了若指掌。
他们天生就有着千百万人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和顺富贵,因而相较于寒门学子,多了十分洒脱不羁,少了八分时不待我的紧迫。
便是如左都御史方奇然这般青史留名的英才,年幼时也曾走马过长安,不愿进学堂。
因着自幼陪天子读书,刘拂从未学过这些呆板文章,比之面前诸人更添一份无拘无束。
而她当年能在乡试中夺魁,也是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阅读了历年的新科讳墨,从前辈中吸取了大量的经验教训。
这五人便是天生的好心智,仅就背诵速度上,也是不如她。
如果没记错,建平五十四年的金陵乡试,他们几人虽然榜上有名,但名次却算不得极好。
她既插了一脚,那这案首,就不能让旁人夺了去。
见五人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刘拂又添一把火:“这样好了小妹虽是个命题人,但也应与各位兄长同进同退,你们写一篇,我也写一篇。每日大家做出的文章,都由我誊抄弥录,送与院长或小宋先生一阅。”
在她含笑的注视下,所有人面色都是一变。
他们六人在书院时虽各有胜负,但那时还有其他同窗作陪,便是输多赢少也丢不了多少脸面。
但这小灶明摆着仅有他们能吃,要是输给个丫头
可少女的一番好意,要人如何拒绝。
旁人尚能强自撑着云淡风轻,只蒋存苦了张脸:“云浮!你以后定要记得给为兄备酒!”
刘拂冷冷一笑:“贡院之中,可是没有二哥喝酒的机会。”
她取回谢显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子:“今日这最后一题,就以方才问谢二哥的泰伯第八为题。”
半个时辰后,放下笔的谢显看着早已悠哉游哉饮茶的刘拂,忍不住疑惑道:“阿拂,你是从哪里知道这许多的?”
刘拂毫不在意道:“我那生身父亲考了近二十年的举人,早已将这一套摸得通透。”
好奇愈重的谢显正要再问,就被身后的徐思年踢了一脚。
他虽天性纯良,到底还是知府之子,立时领悟到其中有些不能问的事情,牢牢闭紧了嘴巴。
对于他们二人间的小动作,刘拂只当没有看见。
***
自那日后,饶翠楼四楼碧烟姑娘的房间日日宾客满座。
除了再不见于维山与再无汪满的音讯外,刘拂被周行“包下”前后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
日落而来月中而走,亲近有礼丝毫不含亵渎之意,周公子带着一帮好友一日不拉的到访,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