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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念书念傻了!
蒋存的嘴角抽了抽,心道这般谄媚态度,若他父亲真就在面前,恐怕会一章将这溜须拍马的小人打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突然想起离京前特备叮嘱,不许泄露丝毫战事的蒋存指尖颤了颤。
他突然有些担心,以云浮之精明,会不会已经猜到了内情。
可是就如他方才所言,云浮自幼长在金陵,便是再如何天资过人博古通今,却也全是书本上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没理由会通晓京中人事。
心中存了一丝疑惑,向来在友人面前直来直往的蒋存,捏紧茶盏,仰头将半凉的温茶一饮而尽。
在一片静默中,觑到蒋存嘴唇微动的周行突然打断道:“问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你之前说还有一事要向奇然谏言的,是什么?”
向着周行递去一个感谢的目光,蒋存也应和道:“你要问的事我也答了,便来说说奇然的事。”
刘拂摸摸鼻子,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与大哥间的私事,只怕不好让你们知道。”
周行与蒋存:
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的方奇然笑道:“你们且去阿拂的书房等着吧。”
回应他的,是不动如山的两个人。
刘拂颇无奈的摊摊手,接着道:“想来兄长们近日已有体会,我早前所说的旱情,已是避无可避。”
随着她话音落地,三人都皱紧了眉头。
“如今春耕刚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且过去三年收成也算不得多好,不然我那穷鬼秀才爹,也不至于名声不要,为了活命便将我卖进饶翠楼。”
自那日刘李氏来闹过事后,刘拂便暗中使人打听过刘家的情况。
其实刘父能考得功名,且能供得起长子读书,早几年的家境也算不得很差。
甚至刘家在位于金陵远郊的刘家村,还留有十数亩祖上遗下的良田。
但这些田地,都在刘父年复一年的赶考,与看病吃药中卖了不少。
以至于在建平五十一年的又一场大病后,只剩下单薄地三亩旱地。一家子不是肩不能扛就是手不能提,以刘李氏的本事,最多就是收拾收拾屋后的小菜地。
是以刘家的地全都佃了出去,每年收些粮食以度日。
而这几年收成渐差,别说供着日日停不得药材的刘父,就连嚼用也有所欠缺。
刘父舍不得待累青出于蓝的儿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继室卖掉即将成人的女儿。
在秀才能够减免部分赋税的情况下,刘家尚且如此艰难,其他农户虽不因吃药花去大把银子,到底也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受大灾,就算不至于饿殍千里,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以眼下的时节,不止农户手中不剩多少粮食,就连国库中也空得厉害。
方侍郎即便有心提前置办救灾两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筹不到多少粮食。
而那唯一可以暂时挪用的,便是北疆的军粮。
这也是为何刘拂要兜个大圈子,冒着被蒋存砍杀的危险,先将北疆战事早定这一事实揭露出来。
“可是谢大人不是已将暂缓春耕的布告贴了出去?”
提议挪借军粮,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了大错,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
刘拂轻叹口气,摇头道:“谈何容易呢。农户将田地看作性命,除非有棍棒在身后威逼着,不然哪里舍得在初春将上好的田地荒废了呢。”
战事稀疏之时,兵丁自可屯田种粮。自给自足之下,已不需要战时那般多的粮草。
“若是雨水依旧迟迟不来,只怕到了夏末秋初,百姓家中就再无粒米可吃。”
今年这场不大不小的旱灾,其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数年来低落的收成积攒下来的负面威力一并爆发,这才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可要是早早筹备好救命的粮食,即便今年颗粒无收,也会给人还能好好活下去的信心。
方奇然还在沉吟时,周行先一步表态:“这事,方世叔可与周家一并联名上书。想来家中长辈看到的要比咱们深远许多,只听他们的就是。”
待终于被说服的方奇然进屋写信时,刘拂冲着周行戏谑一笑:“到看不出,二哥还是个忧国忧民忧天下的耿直书生。”
“我既生于富贵,自然要担起应有的责任。”周行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刘拂话中的揶揄般,正色道,“不得不说,暂借粮草是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了。”
旁人不知,可他们三个或多或少都知道,北方战事的水分有多大。
正因为三家都深得圣上信赖,才会让几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担此重任。
他们能得圣上青眼,所知所觉,自然远非常人。
“没想到的是,竟是你这个从未见过官场的局外人,想出了最适合的对策。”
周行自嘲一笑,脸上透出些与言行不合的、真情实感的放松。
眼前浮现周行刚才因过度认真,而显得严苛的脸。
刘拂突然意识到,对方方才突然帮自己说话,并非是发现了其中有利可图,而是真的想为黎民百姓解决生死大事。
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辅佐三代帝王,明明清正廉明,却因手段太过直接简单,而在最后背尽骂名,不得善终的男人。
他为国忧,谁又为他忧呢?
透过周行年轻俊美的面庞,刘拂似是看到了那个苍老尖刻的死对头。她在他的利齿冷语和威严震和下,整整活了十三年。
便是最后击败了对方,也再无法忘掉对方盛气凌人的模样。
周相被岁月刻下无数痕迹的面庞上,唯有眉心的两道最为深刻。
此时刘拂才意识到,在她的记忆中,周默存几乎没有笑过。他似乎永远板着脸蹙着眉,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想讽上一讽。
而周默存仅有的两次展颜,一次是圣上大婚,一次是圣上得子。
那个男人,若是换一副唇舌,只怕会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
在众人的抗拒当中,事情到底向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在金陵大多数学馆都因百日无雨而人心慌乱的时候,只有德邻书院还在安安静静的进行着课业。
“你们以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有成为父母官,治理一方百姓的时候。不论官大官小,不论乡县州府,都背负着治下百姓的身家性命。”
“越是遇上大事,就越要处变不惊,及时应对,万不可没头苍蝇般乱撞。”
“只要关乎百姓安危的,就是大事要事。亲力亲为做实事,要比呼呵得人人皆知,义愤填膺地满面赤红有用千百倍。”
小宋先生站在台上,手握本课要讲的经典,将话说的掷地有声。
“灾情尚不严重,若粮仓大开,日后若继续无雨,又当如何?”
“灾情渐重,朝廷赈灾粮草难凑,又有大批灾民到来时,又当如何?”
“今日的课业,便是自寻一份自去岁八月至今的米价变化,以时令气候对民生的影响写一篇策论交上来。”
当日下午,在外间书生请命开仓放粮时,德邻书院已在北城门外开启施粥棚。
而比他们更早的,则是饶翠楼立在东门外秦淮河畔的粥棚。
饶翠楼如今在金陵城的名气本就很大,在数位公子富贾争夺国色姑娘的戏码之后,更是有了与怡红、万花二楼并肩的趋势。
此次饶翠楼施粥,再次在金陵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数日之后,已传遍整个金陵。
城中百姓各执一词,除了大多数不发声者外,有人说善心乃人之本性,亦有人说妓子薄情做戏,更有甚者,嫌那些用皮肉钱赚来的米粮肮脏,对青楼施粥一事不屑一顾。
这些情况全在刘拂的预料之中。
此时不过四月,城中百姓多数家有薄财,对百日无雨并无什么概念。虽然米价日日见涨,但也没到肉痛的地步。
是以部分人见到饶翠楼施粥,只以为是在作秀,为博个好名声更进一步。
却不知这在未弹尽粮绝前就开始的施粥行为,安抚了多少农户忧虑不已的心。
惊蛰之后水稻开始育苗,因着连年暖冬少雨,今岁就连春汛也几乎没有。因着浇灌困难,苗种涨势从一开始就很是一般。
到了四月插秧时候,天气较晚年炎热许多,雨水却是涓滴都无,土地渐渐干涸,苗种越来越蔫。
待流经村中的小河干涸后,就只能日日跑到十里外的主河道去打水。
可那不过杯水车薪,渐渐难以支撑。
眼见着种好的秧苗枯萎,数着为数不多仅够喝汤的存粮,代代以种田为生的农户无不忧心。
而此时的施粥济粮,便能减缓他们家中米缸渐空的速度,让人有了撑下去的信心。
可惜饶翠楼势单力薄,便是施上整日的白粥,能救济的百姓也算不得很多。
那些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妓子施粥的人,也常会来阴阳怪气的嘲讽奚落。
“都说饶翠楼天香宴如何如何的了不得,这粥跟自家熬的比,也没什么两样嘛。”
一身短打满脸锅灰的刘拂拎着烧火棍:“进城左拐东走千米,咱们的天香宴一日只出五席,鲍参翅肚飞禽走兽,珍材宝料仅需十两银子,这位爷还请放下粥碗,去那儿尝尝八百大子儿一碗的碧梗粥跟您自家熬的有什么不同。”
见他面前的男子欲要砸碗生事,刘拂皮笑肉不笑道:“呦,这不是芳华馆的安哥儿么?是最近被抢了生意吃不饱饭,所以才来我们这儿领粥的?”
被叫破身份的小倌儿脸上臊得通红,在众人的嘲讽声中,撂下句狠话便扭着腰跑了。
“下次还是让我来吧”同样打扮的望日骄一脸郁卒,几乎无法接受她心中天仙般的阿拂,竟还有如此泼皮无赖的一面。
“让你来?也成,待下下个,就交给你了。”刘拂看了眼天色,“左右秦淮河畔十百三十三家楼子,这十数日已来过五十一家的人,你看也该看会了。”
望日骄疑惑道:“那为何还要下下个?”
“唔因为这个是跟我有旧怨的。”
领粥的人排列有序,按着规矩一人一碗。
经过这十数日的时间,不止眼红饶翠楼的对手来挑事的都被刘拂一一认出,那些重复排队的人也全被挑了出来。
饶翠楼的粥棚前井然有序,很是和谐。
又排了近十个人,终于排到了那个被刘拂预设为“找事”的人。
不待对方开口问询,刘拂就已挤开在前面舀粥的李妈与烧火的陈小晚,递了个白布帕子给她。
“秀才夫人,有什么事先擦擦眼睛再说。”
“兰儿,你怎得在这里吃苦”
“积善行德,哪里算吃苦呢。”刘拂笑道,压低声音道,“您这是又来喊我回去奔丧么?”
刘李氏一噎,酝酿了许久的眼泪不等哭诉的话出口,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她嚎哭道:“兰儿你相信娘,娘是真心赎你回去。”
第四十七章·赎你()
第47章
“这儿是施粥的地方;大家都等着吃喝;没空看你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续那并不存在的亲情。”刘拂向着一旁的空地努了努嘴;“烦请你挪挪腚;别碍着我们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