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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海棠与谢妙音说是秦淮河畔的名角,归根结底还是下九流的妓子,就算饶翠楼早已转型,依旧不能免去旁人对她们“千人骑万人枕”的印象。
刘拂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救二人性命,却也无力改变世人的看法。
妓子杀客的恶名已传扬出去,天下人十之八。九只知开端,不知结果,如此一来,春海棠二人的后半生可谓忧患多多。
她能想方设法护佑她们一生,但刘拂明白,囿于内宅的生活,不止不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亦是春海棠与谢妙音不愿过的。
刘拂拱手躬身,轻声道:“若有机会,还望殿下向圣上进言,开女学,启圣育。”
“殿下初初执政,根基不稳,正需要造一番声势,得万民信赖。”刘拂话音微顿,抬眼与太孙妃目光交错后,又恭敬的垂了下来,“且如今国母之位空悬,殿下便该替已故的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殿下,担起教化百姓的重任。”
至于之后,她自有法子借着女学的声势,让春海棠与谢妙音成为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成为风尘堆里的楷模。
太孙妃望着面前一袭男装,满面郑重的刘拂,略一沉吟,就点了头。
不是她对她深信不疑,而是这话中意思,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若圣上刚愎自用忌惮继任者,那她身为太孙妃自得谨言慎行不敢乱动分毫。但当今明摆着栽培孙儿,对她这个孙媳,自也是倾注了厚望。
生为女子,本就有千百种拘束,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
第一百六十三章·疏忽()
第163章
即便相谈甚欢;但碍于刘拂此时仍为男装;是以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在达成了初步共识之后;她便告退出来;与周行二人汇合。
跟在宫女身后;刘拂仔细调整了表情;并理好了衣衫。
东宫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即便她往日间对秦恒说了不少策反与拔钉子的主意,但也不晓得一时之间;小太孙也绝对无法将这里防的滴水不漏。
毕竟有意探看太孙行止的,除了朝中百官谋逆之贼外,还有当今圣上。
这天家的祖孙之情;说是亲密无间;又藏着无限内情。
作为一个皇帝,当今称得上丰功至伟;但他为君成功;并不代表着为父也如此。
若非圣上太过强盛;对独子步步紧逼;期望性格仁厚的宏明太子能成为跟他一样杀伐决断的帝王。
可正是因为重重难以解开的压迫;才使得本就孱弱的先太子不堪重负;一场风寒诱发了大疾。
怕是当今也晓得这点,是以对着唯一剩下的孙儿,态度上已缓和了许多。
但是高祖皇帝如今在位已近四十年;就算有心收敛;也处处透着强势。多年前于青麓山上与皇太孙初次见面时,少年人藏在眼底的疲累,就已被刘拂收入眼中。
不论是为了秦恒还是为了自己,这些年来刘拂时时注意,有意无意的开解,都起了些用处。
只是这用处,目前只在皇太孙身上奏效,而非圣上。
感受到斜前方打探的目光,刘拂毫不闪避,甚至不顾宫中不许左顾右盼的规矩,抬眼直直看了过去。
那小太监虽张望来去,但眸定神清,并无獐头鼠目之感。
刘拂勾起嘴角,向着对方轻点了点头。
被看破的小太监并不慌乱,反按着规矩上来行礼问安,一举一动都稳稳当当,撑足了东宫的面子。
“奴才见过刘公子。”
却正是他这十足的礼数,漏了底细。
刘拂轻笑一声,喊他起身:“刘某不过一介布衣,并非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不敢受公公的礼。”
看他服侍,算不得东宫有名号的大太监,却也是个从九品的小管事。
真在外面遇到,不管愿与不愿,都该刘拂这个白衣书生向他行礼才是。
小公公一直带着讨喜笑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丝慌乱,不过须臾之间,就已反应过来:“公子乃是殿下的贵客,奴才们不敢有丝毫慢待。”
这倒是正理。
刘拂拱手还了半礼,又转向之前引路的宫女道:“外殿不便女眷行走,不如就请这位公公引刘某去见殿下?”
接收到她的示意,早已经过自家太孙妃示意的宫女毫不犹豫地接话道:“既如此,小安子切记不要慢待刘公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孙妃的贴身宫女,可比从九品小太监高上不少。
“哦,原来是安公公啊。”
对着面前清秀中略带阴柔的脸,刘拂立时便想起了多年后,那张如枯树般布满了纹路的苍老面庞,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老货,年轻时原也不错。
本来带着点戏耍心思的刘拂,已盘算起一会要如何助他一把。
安德兴受高祖之命,侍奉了三代大延帝王,不该沦落到告老归乡却被亲族抢去财帛老死宅外的生活。
当年,是她与圣上疏忽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憋笑()
1第164章
“云浮;你回来了。”
周行起身相迎;面上笑意带着难以掩饰的揶揄。
“这是怎么了?”刘拂的视线滑过周行;移至蒋存;又转到皇太孙身上;“殿下?”
“并没什么事。”在看到刘拂身后的小太监后;秦恒快速地调整了表情;“怎得换了人来送你?”
刘拂觑了一眼从为她引路开始就开始忐忑不安的小太监,轻笑道:“小鬼精灵的很,我看着喜欢;就带来给你看看。”
二人相处多年,刘拂只用透出点意思,秦恒便能领会。
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秦恒也认真打量起这个并不怎么面熟的太监。
“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才贱名安德兴。”
“哦——”秦恒拉长了声音,拖长了语调;在小安子骇到面无人色后;才缓缓开口继续道;“德兴?是个好名字;日后再不可称是贱名。若有谁提起;直说是孤说的。”
维德之行;也只有他的皇祖父,才会给一个小太监取这般名字。
想通这个关节的秦恒目不动神不摇,只有余光让人不可察觉地扫过刘拂的神情。
他又‘哦’了一声;脸上现出些恰到好处的迷茫疑惑;待那转瞬即逝的神情消失后,立刻转化成和煦的笑容:“姓安?可是与天极殿的安公公有什么亲缘?”
与温和表情不同的,是并没什么情绪的语气。
小安子额上,肉眼可见地渗出细密密的小汗珠:“回殿下,安总管是奴才的干爹。”
“哦。”秦恒笑叹口气,冲着小太监挥了挥手,“去吧,找小路子说一声,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做事。”
那小路子,正是秦恒身边最得力的一个。
得了吩咐的小安子快速行礼退了下去,殿中又只剩他们三人。透过大开的宫门,正巧能看见东宫的正殿昆启殿,那是整个大延皇宫中仅次于天子所居天极殿的存在。
巍峨魁伟,气势雄浑。
从前朝立都于此至今日,共有十七位太子与一位太孙入住昆启,可真正从这里走向天极殿荣登大宝成为一国之君的,却一个都无。
天家无父子,年迈的天子与正当盛年的继位者之间,总会产生这样那样难以抹平的矛盾。
可是这样的事,并未发生在大延仁宗与高祖之间。
但就刘拂机缘巧合下看到的高祖与仁宗的起居录所述,建平五十八年的春闱前后,素来乖顺的皇太孙曾与高祖皇帝爆发过一场激烈的冲突。
而这次矛盾,也成为仁宗的一大憾事,及至临终前在病榻之上,仍絮絮念着对先帝的愧疚。
看着伫立于殿中默默望着外面的皇太孙,刘拂轻叹口气。
当年她与她的圣上也曾就这对祖孙进行过不太恭敬的讨论,得出的结果便有仁宗的早亡,说不得就有他心事过重的缘故。
如今来了此地与秦恒有了密切的交流,更是验证了这个想法。怕是后来安德兴一直不受重用,也有被迁怒的原因在。
从出生起就成为了大延唯一的未来,作为当今仅剩的希望,秦恒早已养成了有事埋在心里绝不外漏的性子。
可有些事,宜疏,不宜堵。
刘拂静望了一会儿秦恒的背影,在周行不赞同的神色中,大步走到了秦恒身边。
再如何亲近,此时站在东宫的秦恒,都已不再是那个在晋江书院中与他们一同嬉笑打闹的‘秦纵’。
窥破未来帝王的难堪心事,对于臣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周行揉了揉眉心,起身与刘拂并肩而立。他脚步极轻,并未让陷在沉思中的秦恒发现。
“殿下。”刘拂抬手,轻拍了一下秦恒的肩头。
秦恒并未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不过即便他极力隐藏,还是没能藏住浓重的鼻音。
“殿下方才的应对极好。”刘拂揣着手站在秦恒身后,只当没听出他的不对,“来时路上,我反复询问之后,才决定将那小安子引荐给殿下。”
“那小子心思沉稳机敏聪慧,不止有一等一的细心,还有忠诚。圣上选他来照料殿下,想来是花费了极大的心思的。”
“云浮此举,绝非是要使圣上与殿下之间生出隔阂。”
想起自家那个铁血不容情的祖父,又想起如今见天缠着她的刘昌,刘拂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殿下应该比云浮更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拳拳爱护之意。”
抬眼直视回头看向她的鼻头眼眶微红的秦恒,刘拂轻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若非是个去了势的太监,怕也能做个贤臣。”
秦恒的脸上突然布满了红晕。
刘拂:???
这跟她预想的反应差别有点大?
正在快速推算哪里不对的刘拂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她扭头看向周行,正对上一张憋笑的脸。
“去、去这种话,云浮你还是莫要再说了。”秦恒垂下视线,深吸口气,“你的话,我都明白,只是这心中一时还转不过弯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深远()
第165章
刘拂并未立时接话。
现在任何的安慰;都不过是空谈。在场三人都晓得;此事仅能靠秦恒自己转变心态。
看着皇太孙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刘拂抿了抿唇;并不为自己突发奇想的举动而后悔。
想来秦恒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将事埋在心底;一日不曾揭破;就一日当作不知。
自欺欺人的结果,就是长久压抑下的激烈爆发。
对于当今来说,素来乖顺的孙儿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怕也是始料未及的。是以没能提前发现苗头,妥善解决,两方相加;造成了祖孙二人间因生死再难弥补的遗憾。
其实秦恒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作为自出生以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奉于东宫的皇太孙来说,他自幼失了父母双亲;即便难能可贵的一直保有着赤子之心;但在身份的限制下;至亲至信之人便只有大延皇帝一个。
刘拂悄悄牵了牵周行的手;在对方回握前先一步收了回来。
她初来此世便沦落风尘;却能得一贴心人相伴;实比皇太孙幸运许多。
只不过现在并不是一个大显亲密的好时候。刘拂回头,对着周行眨了眨眼睛。
心中存着隐忧,反复思考着要如何减少太孙日后不满的周行眼中;就只剩下那张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