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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应道:“嗯……”
模糊中在颊边摩擦的柔软面料变成了白『色』棉恤,熟悉的怀抱和扎实肌理仿佛与当年无异,青春蓬勃的心在他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跳动,和着血『液』汩汩溢出爱意,脑后再度被他暖热的掌心怜爱地抚住……不需要『毛』巾吗?她痴然而笑:“最喜欢你帮我擦头发了。”
“暖暖!”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推开一臂之距,一声惊惶暴喝如闪电劈入她『迷』茫不清的神志,“你别吓我!”
似有精气从四肢百骸往外游走,脑袋眩晕不堪,她用力甩了甩头,幻觉停顿,魔影和魅声变成了清晰的嘈杂。她抬眼,勉力接收从头顶灌入的一丝清明,茫然不解为何朱临路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为什么她好像很想笑,膝头一软,已被他拦腰抱起。
“醒醒!快睁开眼睛!我带你去看医生!暖暖!你醒醒!”某道气急败坏的声音钻入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朱临路猛地掉头望向厅内那道已倏然起立的俊影,他怒喝,“占南弦!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我一定饶不了你!”
要过十天,十天之后温暖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病情。
从入院伊始她就昏『迷』低烧,吊了一夜『药』水热度也不退,连续三天没睁过眼,只是嘴里不停地发出模糊的呓语。温柔被吓得半死,只差没『逼』迫看着她们俩姐妹长大的世交叔叔同时也是主任医师的周世为,要他二十四小时守在温暖的床前。
直到第四天,温暖才勉强能认出人来。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仍无法起床,只觉全身上下没一处正常的地方,扁桃体、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气管全部肿痛,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声带完全失声,要什么不要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热度退后转成伤风,眼泪鼻涕一起来,塞得她脑袋闷痛难当。身上还发出大片红疹,而由于除了『药』和水连续多日吃不下东西,胃已变得神经『性』淆『乱』,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维生,由是双手手背全是青紫针痕。
她虚弱得连抬手抹虚汗这样的动作,都像足了电视里的慢镜头,是一秒一秒,异常吃力迟缓、喘着气完成。
无法离床,活动范围只限于是躺着还是靠着床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时间超不过十分钟,因精神无法支持,复又得躺下去。意识间歇『性』混沌,仿佛魂魄早已离体飞升,徒余一身皮囊不肯腐坏,在人世间作最后抗争。
到了第七日,半夜忽然在虚梦中醒转。
看到自门缝外往房内投下一线白光,光上有人影闪动,她以为自己眼花,把眼睛闭上再睁开,果然什么也没看到,再闭上睁开,依然什么都没有,『迷』糊中人复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见到已好几天不休不眠的温柔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脸『色』灰白,头发凌『乱』,衣服皱痕明显,在该刹那温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肠子都翻了却只吐出一口苦水,奇异的是,吐完之后胃腹反而平稳下来,人渐觉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样的情景在下一日重复上演,胃里闹腾,恶吐,吐完反常的精神转好,勉强可以进食——每顿她只吃得下几调羹的流质食物。
夜里依然不平实,漫长夜半,每两小时即从梦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胧,翻身间两眼骤开刹那再次幻觉凝聚,似见一道人影立在她盖着床单的脚边。半透明的长身,幽然暗淡的眼眸,心里想不可能的,复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还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来,只觉依稀一梦。
仍然无法像平常一样饮食,但已感觉精神好转良多,晚饭后温柔用轮椅推着她出去散步,从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后仿似已成陌生之躯,此时再见花草人树,恍惚中只觉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来,膝盖却酸软无力,腿轻飘飘的似没着体。
紫藤架下,晚风习习,右手指尖习惯『性』拂向鬓边,落空时才记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烦恼丝。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原来,已成今古。
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病劫,灵魂往他世转过一趟后人似被点化,心胸豁然彻悟,只觉世间种种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唤友或树仇立敌,再怎么投入,若注定无福消受,所谓良辰美景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影。
夜半时分,深静悄暗,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温暖被惊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影,有两道幽如渊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惊惶的脸。
占南弦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她从『迷』蒙中清醒,脸上惊惧的神『色』慢慢褪去,他才缓步踱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轻声道,右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来,握着她的手,把脸颊贴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
好半晌,他才轻柔道:“我真的恨你。”
微微沙哑的声线带出无人知晓的凄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涩地轻咧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轻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后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记住,在你对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样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
她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要我……恨你?”
“单方面的爱无法维持太久,很容易就会被时光冲走,如果爱和思念没有变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许我早已经遗忘了你。”他俯身,微悄气息在她的唇边徘徊,如同亟欲勾魂,“恨我吧,用你爱我的心来恨我,用你的恨来牢记我,用我曾痛彻肺腑的思念,来还给我……用你的恨,来还我的恨吧。”
“南弦……”她惶『惑』无助地抓紧他的手,为什么要她恨他?他明知她无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个人只会是她。
他喃喃细语:“你不明白,只有当你像我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无比痛恨,恨到自己几乎发狂,恨到了锥心刺骨万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尝过那种滋味你才会领悟,我曾经爱你多深……只有当你恨我,当你的心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你才会了解,这些年来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绝望……”一滴冰凉透明的水珠,从他一眨不眨的长睫,滴落在她的掌心,“就算是千百支针齐刺,也比不上你离开后我心头万分之一的惨伤……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回来,这一生我无法复原。”
她作声不得,胸腹中涌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几乎不能呼吸,只想牵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脸,无能为力地想借此让他心安,想告诉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伤他这样深。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恋不舍又决然决绝,轻轻从她的指缝间滑走,只有语声依旧轻柔:“恨我吧,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这一次,你爱我有多深。”
“南弦……”她惊惶地看着他悄然后退的身影,泣声叫起来,“我知道我错了,这次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我再也不会离开!我发誓!再也不会,求求你信我一次,别走……南弦,不要走……南弦……南弦……”
西下的斜月隐入黑云,寂夜中诡异地“砰”声一响,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尖锐得惊魂,令人从床上扎起。
黑沉沉中温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感觉到手背上传来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别着针带的右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静悄中忽然听见缓慢的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人从外面合上还是拧开了门锁。
她马上紧张地瞪向门后,离奇的梦境仍然清晰地盘踞脑海,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电光火石间已脱口轻唤:“是南弦吗?”
门外一片死寂。
她倾耳细听,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门板,静等良久,直等到精神疲乏,终于确定那细微声响不是梦中残余就是错觉,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困意涌上,潜入睡界时她嘴中无意识地轻轻喃道:“南弦……”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穿窗而入,与回廊的风息连成气流,将门扇轻轻扯开一线,廊道里的灯光沿着门缝切入,在房中投下细长的白光,过了会,似乎微风又过,那一掌宽的白光慢慢收缩为三指宽,然后两指,接着细成一线。
最后伴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合上门的咔嚓声,全然消失。
发作得毫无缘故如山倒来的一场凶猛大病,在去时却似抽丝。
恢复缓如一点一滴,又过几日,温暖感觉元气终于回来了百分之六七十,虽然说话鼻音仍然沉重,身体仍时出虚汗,咳嗽还在继续,嘶哑的声带也未完全恢复,但已有精神看看电视。
新闻里说浅宇的代中收购案已发展到白热化阶段,原本计划周详且进展顺利的案子,因朱令鸿不知从哪里拉来了大财阀的支持而陡生波折,双方持股不相上下,已成近博之势。
此外,因收受佣金而闹出丑闻的原大华老总杨文中已被正式落案检控,目前保释候审期中,等待开庭日的到来。
占南弦在洛阳道的房子也终于被媒体刊出大幅图片,极尽文字奢华地介绍,可同时容纳五百人的宴会厅预备在他和薄一心的婚礼当日首次对外公开宴客。
温暖正看得专心,没发现有个凸着肚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杜心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郭如谦。
温暖意外而惊喜:“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连消息都没有?”
郭如谦牵来椅子小心地伺候杜心同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结婚,心同不肯。”
杜心同白他一眼,转而对着温暖啧啧连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那时对我不是很凶吗?怎么,现在斗不过薄一心了?那天的报纸真是精彩啊,看得我简直心花澎湃,如果不是温柔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我早想过来当面对你表达景仰之情了。”
温暖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告诉我你的新工作是靠这条毒舌混起来的。”
“奇了怪了,我明明和你不是很熟,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
温暖莞尔,看向郭如谦,关心地问:“郭经理还在代中?”
朱临路辞职时带走的全是业务和管理人才,技术那边并不曾动,如果浅宇成功收购代中,那么郭如谦的身份可能有点尴尬,不知是否已提前作打算到时何去何从?
就见郭如谦和杜心同对视一眼,神情显得略为窘迫。
温暖微微一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就直说吧,毒『妇』。”
杜心同抗议:“我现在可是孩子的娘,别把我叫得那么不积德好不好?”说完瞥了郭如谦一眼,闷声道:“你自己说吧。”
郭如谦不安地低着头:“温小姐,对不起,其实……我,我一直和管学长有联络。”
温暖怔了怔,心念电转,浅宇、代中和益众的种种霎时在脑中飞掠而过,渐渐全部归位串成一条清晰的线,顷刻后她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