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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是冬天,已经过了阳光炽烈的采茶期,茶山暂时不用去了,几个月都待在监狱里面,他的肤色才因此养回来了一些。
配上他如今不苟言笑时坚毅的脸庞,以及因为常年劳作而锻就的结实身材,竟是出奇的性感。
用窦兴国的话说,就是很男人。
连男人都这么评价,这要是让女人看见了他现在的模样,不得尖叫?
当然,裴振亨自己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入狱后,他就再没注重过自己的形象。却不知,他邋遢颓唐时的模样都很有味道。
不过,并非五监区人人都有机会出去茶山工作。
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囚犯一旦出了牢笼受到诱惑刺激,趁机逃跑的几率很大。所以能去茶山工作的,刑事犯几无可能,也就像裴振亨这种努力上进,积极在争取减刑的人和经济犯罪分子才有离开监狱、到外面去呼吸一下山林草木气息的机会。
“大哥,你也别着急,你看我不是照样减刑了吗?”裴振亨微微笑道,“我传授你几条经验,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我不说百分之百保证,但是百分之九十九没问题。”
“快说快说。”窦兴国立刻兴致勃勃道,“你小子似乎干什么都能干出个名堂。我相信这养鸡于你而言,也不是个问题。”
对别人嫌恶的眼神儿,两个人泰然自若,走到一旁的水槽边,各自拿了根软管子接上水龙头,然后脚踩在水槽沿上,就开始冲刷长筒靴上沾着的黏糊糊的猪大粪。
裴振亨和窦兴国如今每天大部分的工作时间就是在清理猪圈和鸡舍里的屎。鸡屎好清理,猪粪难弄。
五监区养了两百多头猪,一个圈里关四五条。猪一向吃得多,吃得多自然就拉得多。粪便若不及时清扫,能在猪圈里堆成小山一般高。那些猪睡觉时再一滚,直接能滚一身的粪便,臭不可闻,所以那猪圈必须得每天清扫干净。
怎么清扫呢?
先得穿一双塑料长筒靴,靴子是高过小腿的那种。再操把大扫帚进去猪圈里,人猪共处一圈,猪儿在你身边拱啊拱,此时你就知道穿长筒靴的好处了。扫帚必须是用毛竹做的那种,又大又坚固耐用,别的扫帚不顶用。猪圈的角落里有个洞,直通外面的粪池,跟农村人家设计的一样。你用劲儿操着扫帚将粪便往洞口扫就是了,猪粪沉重,自己会掉入粪池里。
猪大粪是十分好的有机肥,用来浇菜,种出来的菜一股子迷醉的清香味儿,这是那些大棚蔬菜完全不可比的。现在监狱里已经种上蔬菜了,食堂里常常能吃到自己种的,还挺有成就感。
猪儿吃了睡,睡了长,天天都在奔着成为人类餐桌上的食物那方向走。今生投胎成为一条只知道哼哼唧唧的猪,憨吃哈胀,没有烦恼,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裴振亨边冲洗靴子,边道:“这边统计工分,不看过程看结果,比如一天捡多少蛋,一个月又出栏多少家畜等,至于你怎么养的猪,养的鸡,他们并不怎么管。”
“管也不知道如何管吧?”窦兴国说,“这些狱警都是正儿八经读大学考公务员进来的,个个大学生小年轻,他们怎么懂得如何养鸡养猪呢?”
“说的也是。”裴振亨笑,“为了减少鸡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我用了一些土办法。”
“是什么?”
“我曾经研究过,瘟疫多发病于将鸡关鸡笼子的舍养方式,可是农村那种散养鸡却很少有瘟鸡出现,这是症结所在。我们监狱是有条件散养的,所以我之前负责养鸡的时候,便就去跟监区长商量了一下,他同意了我散养的做法,这是其一。”
窦兴国听罢,不禁苦笑道:“这就好像跟人一样,若长期关在笼子里,是会生病的。”
裴振亨拿着水管子的手一僵,下一刻继续若无其事的冲洗,又道:“其二,在鸡圈里撒草木灰,越厚越好。鸡粪淅淅沥沥,是湿的,草木灰能及时将鸡粪吸收,长久保持鸡圈干爽,也是减少发病率的一个重要措施。”
窦兴国愣愣的想了想,忽的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我说呢,怎么农村好多鸡蛋都是从灶房的灰堆里扒出来的,是因为他们晚上直接把鸡关在灶房里的缘故啊。那些鸡知道了窝在哪里,白天生蛋的时候自己就往灶房里钻,原来是这么回事!”
“呵,是啊。从前我和朋友去乡下垂钓,顺便买土鸡蛋,那些农民就是带着我们去灶房捡,柴草堆里、灰堆里,都有,刚下的蛋,还带着余温。当然,也容易踩一脚的鸡粪,呵呵。”
靴子冲洗干净了后,两人再洗干净手。然后徒手捧上几捧凉水往脸上一泼,再粗鲁的揉几把,便算是洗了脸了。跟着就将就用湿哒哒的手往光溜溜的脑袋上绕圈儿一抹,发肤上的粪便气息立刻消弭于无形,人也精神抖擞了。
完事后,还要抓着衣服闻一闻,若觉得没味儿就进去食堂。要是还有味儿,两个人就会走到角落里去抽上一根烟,熏一熏身上的味道后这才进去吃饭。
这么做不是为自己,他两个长期在鸡舍猪圈转悠,就着粪便味道吃饭能够面不改色,做这一切不过是怕影响了别人的食欲,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一切做来娴熟无比,且眉头半分不皱。
从前两人出行是豪车,住宿有豪宅,吃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如今却一边在水龙头下清洗身上的粪便味道,一边交流养鸡经验,天壤之别的境遇,当年打破脑袋可会想到?
有人走到水槽边来洗碗,看见裴振亨,当即大着嗓门儿道:“哟,是劳模啊,听说你明天就要出狱了,今天还这么拼?废寝忘食,至于嘛你?还是给我们其他想要减刑的人一点活路啊!”
语气酸得能冲破房顶。
减刑的名额有限,积分高者得。裴振亨的拼劲儿别人无法企及,所以每次减刑都有他,有人嫉妒眼红自然而然。
窦兴国想帮他辩解几句,裴振亨一揽他的肩膀走入食堂。
会坐牢的人,别指望他的素质能高到哪里去。他就要离开了,可不想有人将对他的嫉恨转嫁到这位老大哥身上。
是的,今天是他在监狱里的最后一天。
于他而言,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吃早饭,七点钟出工但是一切又都不同了。
明天他就不用按部就班的做这些事情,明天窦兴国大哥就只会一个人去扫猪圈了。
因为从今晚凌晨开始,他便是刑满释放人员。
第8章 入世(3)()
那个人却并不善罢甘休,追在身后叫道:“劳模,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出狱了,哭丧着脸干什么?又没死爹妈,笑一个啊!”
明显是想找事的。
就算再过几个小时就出狱,但是只要有一分钟在狱中,都必须遵纪守法,不然也许会前功尽弃。
吃饭时间,服刑人员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围拢过来。
裴振亨转身。
窦兴国想阻止,但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拿人家父母说事实在恶毒,不过他相信小裴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只听裴振亨道:“出狱的确是件喜事,但我真不觉得能笑得出来。因为坐牢不是件光彩的事情,给爹妈丢脸了。我其实很紧张,忐忑不安,因为不知道出去后能不能求得他们的原谅。”
“那就别出去啊!”那人不知进退,愈加阴阳怪气道,“既觉得丢了父母的人,那你这几年在监狱里表现这么积极做什么?这个时候说这种风凉话,寒碜我们呐?”
裴振亨微仰头,苦笑了下,“父母老了,我只想能早点出去尽一尽孝道。人生父母养,下辈子不一定能再做他们的子女。”
本来是趁着人多做戏,然而说出这句话时,他目中湿润,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众人见状,又听他这么说,只觉孝心可鉴,纷纷责备起那人来。
“你小子不要见谁出狱就眼热!有本事,就自己也争取减刑出去啊!”
“这个时候扭到人裴振亨吠,是不是想闹事,让他的减刑泡汤啊?心眼儿也太坏了!你这种做法,我们是可以向监区长举报你的!”
那人见帮裴振亨说话的人多,灰溜溜走了。
跟着就有狱友转而安抚道:“裴振亨,你也别丧气。母不嫌子丑,坐过牢,难道就不兴改邪归正了?还一辈子都被打死了?放心回去吧,就算你没变好,家里的门也永远向你敞开的。”
从前觉得狱友之间的感情很淡漠,但这一刻裴振亨心下是感动的。
他一一客气的道谢,周围人陆续散开。
窦兴国看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半,来得及,离看新闻联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庆幸道,“我正担心那混蛋会搅黄了我为你准备的这场践行宴呢。走吧,菜怕是要冷了。”
监狱里规定,每晚七点钟必须集中于活动室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
错综复杂的情绪仍在,裴振亨语声喑哑,“其实大哥送我几句祝福的话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如此破费?”
服刑人员都是吃大锅饭,煮什么吃什么,当然也允许你给自己加餐,不过那得付钱。
坐牢的人钱财来源有二:一是监狱里出工,每月有为数不多的工资;二是家里人送钱来,但是送再多你也用不了,因为狱中消费都刷卡,但是规定每月你的卡里最多只能存两百块。
两百块干不了啥。
所以很多时候,大家都只用这两百块去超市里买点日用品、烟、泡面和零食什么的。
裴振亨知道窦兴国似乎没什么家人来看他,所以钱财于他更加重要。请他吃这一顿,也许会几个月没烟可抽了。
窦兴国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厨房里面找到负责食堂的大师傅,将自己提前订好的菜端出来。
墙上用红漆刷着条醒目的标语:禁止交流违法犯罪伎俩。
所以,是不可能有包间提供给他俩关起门来私下话别的。
窦兴国就找了张角落无人的桌子,裴振亨忙走过去搭把手,帮着将饭菜一一摆好。
一米二长的塑料餐桌很快就被菜盘子占满了,看着挺丰盛:一盘回锅肉、一盘大盘鸡、一盘虎皮青椒拌皮蛋、一盘番茄炒蛋、一盘炒豆角,以及还有一盆菠菜豆腐汤。
“监狱里的条件就这么个条件。”窦兴国望着桌子上的五菜一汤叹息道,“卖相不怎么好看,菜也不咋样。”
回锅肉全是肥腻腻的肥肉,看不到一丝瘦肉,应该是猪奶腹处的泡泡肉;大盘鸡好像烧糊了,盘中有黑糊糊的东西以及一股冲鼻的焦糊味儿,面上摆着一条鸡腿和着三四坨骨多肉少的鸡脖子肉,其余尽是已经煮烂了的土豆块;还有那番茄炒蛋,满眼看到的都是红艳艳的番茄,没怎么见到蛋
“老哥我挣的工钱不多,还大部分都拿去抽烟了,只能凑个六六大顺,要不然该是个十全十美的。”
窦兴国是个商人,发家前是小商人,发家后是大商人。他特别看重一些数字,还有点小迷信,生活中也处处体现。
比如他就给裴振亨算过出狱的最佳时辰,反复叮嘱他明日务必要在辰时离开监狱。若是错过这个时辰,就一定要等到下午未时再出去。
为什么?
窦兴国讲:“辰与未皆属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