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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醒来,吩咐人备好戏、酒,招待客人。魏国公府姻亲众多,张劢的同僚、袍泽也多,一连数日,厅上院内全是戏酒,琴曲悠扬,笑语欢声,亲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太夫人那边,每日也请了族中妯娌、昔日姐妹来喝年酒、叙旧,热闹非凡。“她竟没有立时三刻闹出来。”旁人且不说,等着看笑话的张愈、唐氏未免有些失望。太夫人向来是盗拓的性子,如今竟也学会不动声色、隐忍不发了?
“她有长进,竟知道大节下的,不合适闹腾。”唐氏啧啧,“真让人刮目相看呢。从前她牢牢把着府中产业不放,族长亲自出面,她也不过是一点一点的往外吐,半分不痛快,半分不识大体。”
“看她能忍几天!”张愈不屑看向林氏院子的方向,“就凭她,还想装城府深沉不成。”她根本不是有成算的人,生平所擅长的不过是拿捏庶子,真遇到事,她没有正主意。
这夫妻俩哪里知道,不知道太夫人不想闹腾,是身边服侍的人苦劝着,“谁家不过年,您若这时去烦族长,他哪里会有好声气呢。横竖正月里的一应使费还是国公爷支应着,您何不缓一缓,过半个月再说?”更有机灵的去丰城侯府报了九姑奶奶张思,张思差心腹婆子过来劝太夫人,“冒冒失失去告诉,使不得。不如您先和几位老妯娌叙叙旧,探探口风。”太夫人觉得这话有理,故此连日来频频请客,席间少不了略略提及自己的苦状,“侄孙竟嫌弃我至此。这魏国公府,委实是住不得了。”
昔日姐妹倒是很义愤填膺,“这是哪家的规矩?他既袭了伯祖父的爵位,怎敢不善待伯祖母?”族中妯娌大多打哈哈,“老嫂子您真是精神好,若在我家,这些事早交给儿孙、儿媳孙媳,我只管享清福,再不操这闲心的。”有些刻薄的,更是皮笑肉不笑,“日费、月例,我们内眷只管到外账房支领,自有定数。女人么,丈夫在,靠丈夫;丈夫先去了,靠儿孙,没个日费、月例还要自己操持的道理。”明知太夫人已是孀居,膝下只有庶子,皆不贴心。
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到了正月初十,太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命人去请族长。身边服侍的人还是苦劝,太夫人冷笑道:“已是出了破五,一应俗事也该理理了。”过了初五,虽还是年节里头,忌讳却已少了。
申嬷嬷等人实在劝不住,只好依言去请族长。族长年事已高,正在家中儿孙围绕、安享天伦之乐,听得太夫人有请,眉头微皱,不大情愿的来了。
时值申时末,张劢和阿迟忙了大半天,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才坐下来喘口气儿,便有人来禀,“族长在太夫人处,有请国公爷和夫人。”
张劢客气说道:“府里请了客人喝年酒,有皇室公主,有外戚,有勋贵,有姻亲,个个身份尊贵。上覆族长大人、太夫人,愚夫妇送走贵客,即刻前去。”
打发走来人,小夫妻俩歇了会子,慢悠悠喝了盅茶,方才起了身。当家人都是很忙的好不好,难以随叫随到。家里有客人,自然以客人为先。
等到两人消消停停到了,还没进屋,便听到太夫人冷冷的声音,“不把我放在眼里倒也罢了,您的脸面他们也不给,实在是目无尊长。”族长的声音平缓中带着威严,“咱们虽是尊长,却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间,何必讲求客套。倒是客人,不可怠慢了。更何况府里请的尽是尊贵客人,更加不可掉以轻心。”你当他们小两口跟你似的,在家闲坐着无所事事?孩子们迎来送往忙的脚打后脚勺了,晚一会儿何妨。
张劢和阿迟相视一笑,并肩往上房走。早有小丫头笑着行礼问好,殷勤打着帘子,服侍两人走了进来。“族长爷爷,太夫人”,彬彬有礼的问过好。
张劢英俊挺拔,阿迟娇嫩美好,两人进的屋来,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族长虽是威严惯了,乍一见眼前这珠联璧合的一对,眼神中也流露出喜悦、欣赏之意。太夫人憎恶的看了眼阿迟,这便是继自己之后成为魏国公夫人的女子么,这般年轻不知事,她也配。
张劢笑着跟族长说了些族里的事务,族长捋着胡子微笑,“自打你捐了百亩良田给族学,族学费用已是宽裕的很。咱们张家不只要出你这样的将军,也要多出些读书人才好,才兴旺。”
张劢和族长和气的叙着话,太夫人压抑着胸中的愤怒开了口,“今日请您来,是求您主持公道的,也求国公爷怜悯。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艰难,旁的不求,只求有饭吃、有衣穿,已是心满意足。”说到“国公爷”这三个字,字音拖的长长的,显然是在讽刺。
族长微微皱眉,“只求有饭吃、有衣穿,这话是从何说起?二房分得的家业是上上份儿,你是如何运营的,竟不敷使用、衣食无着?”
这狡猾的老头子!太夫人心中暗骂。
没等太夫人开口辩白,族长继续缓慢而威严的说道:“老三、老四都已是人到中年,为人又稳妥,这家业既是放在你手中运营不好,越性分给他们吧!”
太夫人更加生气。叫你来,是求你帮我的,不是让我踩我的!想让我把家业分给那两个贱、人生的贱种,休想!他俩想要家业,等我死了吧。
太夫人气的浑身发抖,申嬷嬷有眼色,一边替她顺着气,一边陪笑对族长告着状,“族长大人,原本这些年来,二房一应日费月例皆是到公中支领,谁知昨日国公爷发话,把这项蠲了。族长大人您想想,二房孤儿寡母的,若少了这进项,可怎么过日子呢?因此太夫人才请您过来,替二房做主。”
族长皱眉。太夫人难缠的很,她能安安生生住在偏院已是不易,何苦去惹她?把她惹急了,撒起泼来,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太夫人鄙夷的看向张劢和阿迟,你俩何德何能,竟能拥有这座府邸,享这份富贵!“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没天理,没天理。
族长慢慢问着申嬷嬷,“此话当真?”他已是上了年纪,遇事谨慎,习惯先把事实问清楚、利害衡量清楚,再表态。申嬷嬷见状大喜,细细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说的极之详尽。张劢和阿迟含笑听着,不置一词。
太夫人顺过气来,质问道:“只为着我教训了徐氏,他竟敢如此对我!少女嫩妇的,不顾名节,深夜方回,倒还有理了?”
族长怫然,“她又不是独自一人出的门,她是和夫婿一起!”越扯越没边儿没沿儿了,这话是混说的?
太夫人更怒,“您是帮定了他们不成?好,好,他俩一个是魏国公,一个是国公夫人,您畏惧权势,要向着他们,我无话可说。”转头看着张劢,“那便想国公爷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吃。”语气中满是恨毒之意,听了让人背上发凉。
族长又是生气,又是颇费踌躇。很明显,太夫人也好,张劢也好,在意的都不是那几两银子,争的都是颜面。张劢话已经说出口,不收回,太夫人这做长辈的不依不饶;收回,他这魏国公往后还有什么威信,还如何服人?
张劢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哪会让族长左右为难呢。“太夫人言重了。”张劢微微笑着,笑容和恂如同三月里的春风,“太夫人放心,不拘是生者,还是逝者,只要是二伯祖父的妻子、儿孙,一个都不会饿着的,人人会有饭吃。”
“不拘是生者,还是逝者”,什么意思?太夫人警觉起来。
“族长爷爷,不光活着的人要吃饭,黄泉下的二伯祖父和大伯父,也要吃饭!”张劢诚恳看着老族长,“若不给大伯父过继嗣子,我于心不忍。”
族长欣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瞧瞧孩子这度量,真是没的说。他承爵做了魏国公,偏偏能惦记着给原魏国公过继嗣孙,太难得了。
太夫人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指着张劢厉声道:“你是何居心?族里这些孩子根本没人配过继给我儿子,你死了这条心!”
族长未免不悦。试问谁家儿子死了,会不想要过继孙子的?你不过继孙子,这一房的香火就断了,四时八节,谁去上坟烧纸、供茶供饭?
阿迟一直笑盈盈在旁看着。太夫人无意中暼见她青春美丽的面庞,暼见那一抹惹眼的笑意,又妒又恨,“昨日的事端全是因你而起,徐氏,你才进门多久,便生起事来!”
第92章()
太夫人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满是挑衅的意味。她年纪大、辈份高、没人敢不敬着,因此她没什么顾忌,敢于畅所欲言。依着礼节规矩,阿迟不只是晚辈,还是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太夫人教导的妥当也罢,不妥当也罢,总不能驳斥回去。“娇滴滴的新娘子,平白吃了这么个亏。”族长不无可惜的想道。
太夫人只管恶形恶状,阿迟依旧笑意盈盈,脸色不变。张劢神色一凛,向前迈了一步,挡在阿迟面前,沉声说道:“您这话说重了,我们当不起。”
他身形高大,咄咄逼人,太夫人被他气势所摄,心中竟有恐惧之意,“这小子凶起来,好不吓人!”恐惧过后,恼怒非常,我说说你媳妇儿怎么了,谁家才进门的新媳妇不是屏声敛气,在长辈面前陪小心的?
太夫人再开口说话,声调便没有方才那般强硬,“说你媳妇儿呢,没说你!劢哥儿,外院是外院,内宅是内宅,外院归男人管,内宅归女人管。这教导新媳妇儿,本不是你知道的事。”
太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婉了,谁知张劢毫不买账,“夫妻本是一体,说她既是说我。太夫人是最体恤小辈的,内子自幼娇养,跟她说话时,请您温言细语。”
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我体恤小辈,就得对这丫头低声下气不成?“反了,反了!”太夫人颤巍巍抬起手,指着张劢怒冲冲说道。张劢微笑,“岂敢,岂敢。”太夫人愈怒,他愈镇静。
太夫人在张劢面前讨不到便宜,阿迟她又够不着,气哼哼转过头质问族长,“您说说,该怎么办理。”你是怎么做这族长的,竟由着两个小辈在你面前嚣张,你束手无策?
族长目光扫过始终笑盈盈的阿迟,沉吟着开了口,“劢哥儿媳妇,你虽进门日子短浅,却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今日之事,你怎么说?”这孩子看着像是个胸有成竹的,不如问问她罢。
她懂什么?太夫人不满的朝着阿迟看了过去,目光中有多少鄙夷不屑之意。一个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意识不成,家务事问她,岂不是问道于盲。
谁料这一眼瞅过去,太夫人竟怔住了。阿迟轻盈向前走了两步,和张劢并肩含笑而立,只见她袅袅婷婷站在哪里,未吐一词已是说不尽的风流婉转,明媚动人犹如春日枝头迎风俏立的海棠,楚楚有致,国色天香。
如此狐媚诱惑,怪不得张劢对她百般维护。太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又是轻蔑,又隐隐有些羡慕。花朵儿般的年纪,身边陪着俊美体贴的夫婿,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夫复何求。
阿迟温雅娴静的福了福,嘴角噙着丝愉悦的笑意,侃侃而谈,“族长爷爷,蒙您相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打算做三件事,您老看看是否可行。”
“这头一件,是把圣上赐下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一职,赠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