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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有,”沈金飞道,“他们又不晓得我是谁。哥,不用这么疑神疑鬼吧,我们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户人家,不就有一把破剑吗,真有人看得上?”
沈青扬还要说什么,沈金飞重重叹气打断了他:“好啦好啦,哥,你念得我耳朵都生茧了。那只是几个送客人路过宣州的船夫罢了,连武功都不会。你放心吧,他们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沈金飞是个混不吝,做什么事都不认真,但却志在四海。他们从小生在宣州长在宣州,宣州水土丰饶,景色宜人。若是沈青扬,他愿意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把他们那个家经营得妥妥帖帖,也就别无所求了;可沈金飞,他更想出去走走,看看这天下有多大。
于是沈青扬比较洁身自好,不喜与外人交往;而沈金飞,年纪小小却好交朋友,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套上近乎。
沈青扬的话被沈金飞噎了回去,郁闷了一阵,又问道:“船夫?他们送的什么人?跑宣州来做什么?”
沈金飞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哪知道。刚想问呢,你说家里有烧鸡吃,我就没问啦!”
沈青扬无话可说。
三人往家的方向走着,谢景明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金飞,你倒真该努力练功了。”
沈金飞心在烧鸡,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呀?”
谢景明道:“你不是说过以后想去天下论武堂吗?再过两年,咱们年纪也就差不多了,若能把功夫练好,未必去不成。”
那天下论武堂招收学生,一看出身,二看资质。沈家和谢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都不上不下,两家的子弟想进天下论武堂,倒是有机会,但要说必定能进,却也排不上。于是若能在资质上胜人一筹,那机会就更大一些。
沈金飞一下来了精神,暂时连烧鸡的事儿都忘了,连声道:“好好好,那明天开始我就好好练!哥,明天你早点叫我起床!”
沈青扬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们走到岔路上,谢家在左边,沈家则得往右走。沈青扬邀请谢景明一块儿去家里吃鸡,谢景明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我要来分吃了,金飞能吃的不就更少了?算了,下回吧。”
分道扬镳之际,谢景明一面倒退着向后走,一面对奔着烧鸡而去的沈金飞叫道:“明天我来找你一块儿练功!”
“说好啦!”沈金飞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以后你天天陪我一块儿练!为了去天下论武堂,我要重新做人啦!”
谢黎也笑:“好,说好了。”
他眼看着沈家兄弟跑远了,才转过身,哼着小调儿,慢慢地往家里走。
他心里快活极了。
可第二天,他没能跟沈金飞一块儿练功。以后他们也再没有机会一起练了。
第103章()
伐魔大战失败以后,谢景明被白金飞带回出岫山; 昏睡了整整三天才转醒。
战事刚刚落幕; 天宁教的人都很忙,一大堆清点、整理、重建的事情等着他们。谢景明醒了以后; 都没个人有空搭理他,他是右护法带回来的人; 人们对他亦无甚戒心。结果是他自己拖着半残的身躯在出岫山上晃了一大圈,才找到了正指挥手下埋尸的白金飞。
可惜童年好友多年后的阔别重逢,竟然是在一块尸臭漫天的墓地里。
白金飞看到谢景明自己找过来,并不吃惊,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指指被堆放在平地上的尸首; 那都是天宁教战死的人。他含着笑; 语气嗔怪,仿佛在说一件类似于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这样的小事:“瞧瞧你们这些武林正道干的好事。”
谢景明眉心狠狠打了个结。他盯着白金飞拼命地看; 时隔多年; 当初的少年已经成了青年,骨架长开了不少,眉眼却半点没变。一半是熟悉的; 一半是陌生的。于是面前的这个人被割裂开来; 熟悉的那一半在对他温柔地微笑; 陌生的那一半面如蛇蝎地说,“你们武林正道”,“我们天宁教”。
于是谢景明也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想伸出手去拥抱这个人,一半的他想拔|出刀来捅|进这个人的身体里;一半的他想说你还活着就好; 一半的他想问你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最终他说:“你疯了。”
白金飞倒是很坦然:“没有吧。”
手下准备将残肢断臂扔进刚挖好的坑里,白金飞见了,忙道:“别这么草率。再找找看,能多凑一具全尸就多凑一具。”
他还亲自跳下坑去帮忙,把后背毫无防备地对准谢景明。如果这时候谢景明拔刀给他来一下,天宁教怕是要重选一位右护法了。然而谢景明忙着将分裂的自己重新拼凑,什么也做不了。
白金飞忙完才从尸坑里爬出来,浑不在意地将手上的血水擦在衣服上:“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谢景明盯着他不说话。
白金飞道:“万艾谷的谷主亲自为你疗的伤,其他都没什么,就是你这条左臂。”他面露遗憾地看了眼谢景明被吊起的左胳膊,“恢复也能恢复,只是骨头裂了,就算养好了,难免留下点后遗症。你又是擅长使双刀的,小打小闹还没什么,就是日后恐怕难以久战。”
谢景明还在拼凑,没接他的话。
白金飞拍拍身上的灰土:“走吧。你肚子饿了没有?我让人做了烧鸡,一起去吃吧。”
烧鸡这两个字触动了谢景明,他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白金飞又笑了:“做烧鸡的厨子是我从山下带回来的,没别的本事,就是烧鸡烧得好,比我小娘做得都好吃。小时候我以为小娘做的烧鸡天下第一,再没有人能胜过她。后来出来见了世面才知道自己从前就是个井底之蛙。”
眼前分裂的白金飞不再是这一半和那一半了,这一半越变越大,那一半被越挤越小,最后融在一起,成了眼前这个完整的人。谢景明自己也不再是这一半和那一半了,他被撕裂成了很多片,混乱不堪。
白金飞走出两步,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索性过来牵起他的手,跟很多年前一样:“走啊。你放心,管够吃。”
人已是陌生的人,就连触感也是陌生的触感了。
谢景明麻木地被他拉着走,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忽然停下来,不肯再走了。
白金飞早有预料地叹一口气,也停下来。
谢景明问他:“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得太大了,因为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沈家遭遇灭门之灾,一家老小连奴仆在内全部罹难,唯独沈金飞和沈青扬因年幼个子小,藏在灶台中躲过一劫。
沈家两名幸存的少年才只有十岁出头的年纪,既没有非凡的能力又没有强大的靠山,想要寻求公道,只能请江湖上的大人物相助。而那时谢家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沈家兄弟甚至不敢在宣州多待,生怕杀人之人得知还有两条漏网之鱼而前来灭口,于是他们就连和谢景明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忙忙上路了。
后来?
后来沈轩华一家的命案就成了一桩悬案。而沈金飞和沈青扬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了无音讯了。
谢景明进了天下论武堂,他一面练武,一面打听当初沈家那件案子以及沈家兄弟的下落。然而直到他从天下论武堂学成,参加伐魔大战来到出岫山,才终于见到昔年好友。好友竟已成了魔教的护法。
沈金飞早料到谢景明要问的。他平静地说:“‘月’剑没有被杀我家人的那些人抢走。”
谢景明愣住:“什么?”
沈苍明锻造五把绝世宝剑,给了自己五位子女,结果到了沈金飞他们,已有四家罹难。杀害他们一家人的,难道不是为了夺剑?
沈金飞道:“我爹把那把剑当宝贝,早就藏起来了,还找人造了把假的用来掩人耳目。那天晚上被人抢走的,就是假的那把。”
谢景明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沈金飞会从这里说起,那把“月”剑后来应该还引起了不少的故事,和沈金飞他们为何会失踪,为何会进入天宁教有关。
沈金飞道:“以前人人跟我说,我们沈家的剑是宝贝,我都不当一回事儿。那剑我用过,小时候烤麻雀吃,用那把剑开膛破肚,是锋利,趁手。但也就那样了。什么剑宰不了麻雀,杀不了人呢?”
他话锋一转:“我家人被杀了,我和青杨走投无路,只能去找武林上的大人物,请他们帮我们主持公道。那时候他们也是真重视,三位赫赫有名的长老一起帮我们查案。季老、鱼老还有武老。”
谢景明认真地听。这事儿他听说过一些。这三位的确都是江湖上颇有威望的老前辈。可惜季老就在不久前的大战中也战死了。
“去找他们之前,青杨跟我说,真正的‘月’剑没有被抢走的事情先不要和任何人说。他这人从小就这样,想事情总是特别周到。我不以为然,但我当时还是听他的。”
“他们查了两个多月,什么都没查到。那时候我是真的急呀,两个多月,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血。一做梦就梦到小娘给我做烧鸡。我在梦里都知道那是梦,可我不想醒,永远都不醒就好了,可梦里烧鸡吃到嘴里,总会变成血淋淋的人肉。”他说着可怖的事情,语气却是平淡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和青杨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权势,连家人都没有了。连吃的饭和睡觉的地方都是那些大人物好心怜悯我们的。我怕他们不肯诚心帮我们,我没忍住,做了一件我今生做过最愚蠢的事。”
谢景明屏住呼吸。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告诉他们了,‘月’剑还在我手里。只要他们能帮我们报仇,宝剑自当作为赠礼。”说到这里,沈金飞脸上的微笑竟然加深了。他仿佛在说的并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回忆,而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打那之后,事情就全然变了。你猜怎么着?从前那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总是坐在一起商讨线索,说好了一定为我们讨还公道,为我们夺回宝剑。可那以后,他们忽然就不爱扎堆凑热闹了,总是私下里单独来找我们,假模假式说两句案情的进展,接着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我们沈家的宝剑到底稀罕在哪里。三位大长老,竟然先后都来义正言辞地找我们说,宝剑由我们两个孩子管着不安全,不如先交给他们,由他们代管。”
沈金飞提到的三个人都是谢景明敬重的前辈,他忍不住道:“他们或许真的只是想代管‘月’剑……”
沈金飞笑道:“或许吧。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先前我担心他们不用心查案,是我冤枉了他们。当他们知道剑在之后,才让我明白什么是真的不用心。我那时候可真想不明白,我以为那是我们沈家十几条人命的血案,难道在他们看来,竟只是一把剑的得失么?”
谢景明很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在那里待了半年,那半年可真是发生了许多可笑的事情。季老让人绑了几个小蟊贼来,说那就是杀我全家的仇人。那蟊贼的功夫练得可真不怎么样,身形瞧着倒是健硕,身手却跟我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不相上下。呵。就因为我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