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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辰原是微垂着头,听到这里,便趁势抬头道:“皇上,微臣今日能为皇上献策,也是得益于宋老师的悉心教导,给我机会让我去看堤坝。有道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日为师,便终身有恩。当着皇上的面,微臣不敢忘了恩师栽培之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朱瑞看着眼前俊秀的人,心想,他这是以落红来暗比宋越如今的处境,为老师求情来了。真是聪明绝顶。
一时间,朱瑞竟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宋越了,论相逢的早晚,识才的慧眼,情谊的深重,他都比不上宋越……这般滋味,倒是有些复杂。
“朕……明白你的意思。”朱瑞缓缓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满。对这个他亲手发掘的人才,温润清和的青年,他有些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可是,宋越毕竟是他才逐出内阁的,若是只两日的功夫又叫他回来,自己的脸又往哪搁呢。
后来,朱瑞没有再说话。
青辰看着他,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她一定要更努力,让自己更有资本,才能在朱瑞面前说上话,帮助老师回到内阁。
这般局面,尽收首辅徐延的眼底。
徐延已经年过六十了,经历了多年的风雨,心中已经很难起什么波澜。可面对这个斯文温和的年轻人,他的心里却并不平静。这个庶常太不简单了,他不是一般的有才智,而且心思缜密,细致周到,擅于捕捉时机。假以时日再多些磨练,这个人一定会变得非常可怕。
到时候,就只有一个人可与他相提并论了,那就是他的老师——宋越。
不能放任这个人在外面,若是他成了徐党的敌人,与宋越联起手来对付他们,那么对他们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一定要得到这个人。
*
礼部。
宋越让赵其然坐下,给他倒了盏热茶,然后去拨了拨炉子里的火,“蓝叹怎么了?”
“大人知道,蓝叹是我的外甥。我猜徐党这次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赵其然喝了口茶,神情严肃道,“大人这边才出了事,他们知道我在为大人奔走,就迫不及待要对我下手了。蓝叹那小子一心只知道练武和研习兵法,心思单纯,但是性子烈,叫人挑唆了几句就上当了。”
“永平卫有个百户,是顺天府尹的儿子,贵妃娘娘的侄儿,他跟人家打了一架,将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几天都下不了床。打架这事,在卫所里倒也是常见的,大家都动了手,也难说是谁对谁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次的时机不对。”
宋越想了想,抬眸望他,“可是因为过两日要武选千户了?”
赵其然叹了口气,点点头,“正是。那顺天府尹的儿子与他同是候选者,他这个时候把人打了,自己毫发无伤,正好叫人可以做文章。顺天府尹是徐延的人,徐延那个老狐狸,让人把折子都写好了。只等蓝叹参选了千户,他们就会上疏奏我,说是我授意蓝叹那么做的,在卫所扶持武将,意图文武勾结。”
看着赵其然无奈而担忧的模样,宋越安慰道:“既是千户还没有选,那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别急,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原也是不知情的,那小子打了人也没告诉我。”赵其然道,“是顺天府一个推官听到了,才将这事写信告诉了我。这推官不是徐党的人,实在是万幸,若是躲过了这一劫,定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那推官,叫什么?”
“沈谦。”赵其然看着宋越,“鸿胪寺左少卿林孝进的入赘女婿。”
宋越听了,不由微微一怔,是青辰的二叔。他这么做,若是让徐党知道了……
“平白无故的,蓝叹也不能退出武选,否则会被视为临阵退缩,日后很难带兵。可他要是去参选千户,徐党就得逞了。倒是有些两难。”赵其然有些焦虑道,“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选也不是,不选也不是,我总不能也将他打得下不来床。这小子也是,明明知道是在特殊时期,还这般冲动……”
“当局者迷。”宋越看着他,平静道,“事不关己时,我们往往能很客观,自己身陷漩涡时,看待事情就很难冷静了。其然,你入官场这么多年了,尚不免如此,更何况是蓝叹呢。”
赵其然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本就有烦心事,我跟蓝叹非但帮不了你,还给你拖后腿……”
“我明白的,不要内疚。徐延若有心为难,谁都不是无懈可击的。”宋越想了想,道:“这件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你有办法了?”
“嗯。”宋越点点头,“既然难选,那不叫他做选择就是了。皇上有意挑些人补进东宫,礼部在甄选人员。在武选千户之前,我把蓝叹调入东宫,让他教授太子武学和兵法。他不在永平卫,也就不用考虑是否参加武选了。”
赵其然一听登时就叹服,“大明次辅就是大明次辅,这一辈子,我就没有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宋越听了,微微一笑,心只道,你很快就会看见了。
“明天我要去趟怀柔,你先去见找蓝叹,让他先去给顺天府尹的儿子道个歉。态度越诚恳越好,麻痹一下徐党,让他们以为我们没有办法了。”
“好。”赵其然点头,“你去怀柔做什么?”
“有事。”
第59章()
是夜;首辅徐延回到府邸;用过晚膳后到了儿子的院里。
屋子里烧了地龙;点着薰香。
徐斯临穿了件黑色的缎袍;坐在圆几前;眼中是簇簇燃烧的烛光。徐延推门的时候;他正对着桌上平摊着的三张银票发呆;手边的茶水早凉透了。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他连忙抓了银票塞到袖里。
徐延到儿子身边坐下,取了件披风披到儿子身后;“这屋里的地龙不够暖,回头让他们烧热些。方才见了你收了东西,是什么;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
“没什么。”他垂目道。
“前些日子钱庄的掌柜来了;说你支了三千两银票。做什么用?”
这三千两其实是徐斯临自己的,并不记在徐家公中。按说他取了自己的银子;掌柜的是不该向旁人透露的;只可惜他爹是内阁首辅;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徐斯临微微皱眉;“不做什么……想买间宅子。”
“府里住得好好的;你买宅子做什么?”徐延停了下又道,“银子给了你便是你的;爹只是怕你沾上了不好的习惯。你买宅子……是不是因为姑娘?什么姑娘不方便领到府里来,要在外面。你这个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订一门亲事了;取了妻再纳妾,也省得让人以为你轻浮。”
“不是,爹莫要乱想了。”他淡淡道。
徐延叹了口气,“不论如何,这亲事也是时候开始相看了,爹会为你留意些好姑娘的。早些定下来,你也好将心思放到你的仕途上……今日来找你,是想与你说说你的同窗。”
徐斯临听到“同窗”两个字,心中微微一动,嘴唇掀了掀,“谁?”
“沈青辰。”
他有些诧异,关于他的同窗,父亲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爹如何想起说他了?”
“今日皇上召见他了。就在乾清宫,与我们议完事后。是关于怀柔那堤坝的事,皇上让他当面陈策去了。”
“他……想出修堤的法子了?”
徐延看着儿子,道:“非但想出来了,还叫皇上连道了三声‘妙’。不单是皇上,在座的诸位阁老,包括你爹我,听了也是心服口服……皇上夸完了他,又想起了你,让为父多劝诫你,要你尽快成长起来。”
徐斯临听着,心中各种情绪纠葛,一时滋味复杂。
他刚才还在想该怎么把银票送出去,没想到那个人竟已经想出了妙计,根本不用自己帮。
不知不觉中,那个人竟经变得越来越强大了,那对曾经瘦弱的,在自己面前不堪一击的羽翼,在日渐丰满。而自己呢,好像一直在迷茫,困惑,原地踏步……
徐延拍了拍儿子的肩,“不必泄气。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别忘了爹跟你说过,于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学识,而是御人。这个沈青辰,你务必要将他拉进我们的阵营来,万不可叫他成了咱们的敌人。”徐延已经想好了,对于沈青辰,他会在暗中帮着儿子的。
徐斯临静静地听着父亲所言,半晌,点了下头。
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想把那个人拉到自己的身边来。
一辈子都不想与他为敌。
*
次日清晨,京城难得放了一回晴。
沈青辰到集市租到了一辆马车,去怀柔。
晌午后她就到了。这次不像上次骑马那么快,她的身边也没有徐斯临。
马车停在了岸边的大道上,她付了一半车费,与车夫约定好归时,便往大坝上去了。
到了大坝上,看着已经半冻上的河水,青辰不由又想起徐斯临。
他跳河的模样,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说‘我不想你跪在我面前’的模样,咬着牙说不冷的模样……冬日阳光中的回忆清朦朦的,让她微微叹了口气。
随后,她便开始忙正事。
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她把上次没来得及细看的地方都看了,记录下了相关的数据。
日头西斜时,就只剩下最后一样——分流用的渠道。两边沿岸她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有明渠,想来当时截流修的是暗渠,暗渠不好找,得要问人。
这时正巧有一洗衣的农妇经过,她上前去询问了一番,那农妇很快便给她指了方向。青辰按她说的去找,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最后只好回到乡里去问了一番,经人指点才知道,那农妇是给她指错了。
此时天也已变得有些阴沉,不复早晨起来时的清透。北风一阵一阵的吹,竟是有愈来愈猛烈的趋势。距她与车夫约定好的时辰也快到了。
来一趟不容易,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先去把暗渠找到。
*
与此同时,乾清宫。
皇帝朱瑞穿着一身藏蓝常服,斜靠在塌上,一手把玩着紫檀手串,一手端着温酒小酌。司礼监秉笔太急黄珩半跪在一旁,为他轻轻地捶着腿。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很热,朱瑞的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酒醺的,微微发红。近四十岁的天子因为山珍海味吃得多,再加上没怎么为国事操劳,一张中上容貌的脸一点也不显老,连白发都没有一根。
天子微醺,看着杯中酒,想起了昨日那个清隽的庶常。
她有无双的才智,丰富的学识,扎实勤恳的态度,细致周到的心思,还有秀丽的面容,澄澈的双眸,清润的嗓音……这个人,叫人见了一面就难忘。
想着,天子不由微微一笑,忽而问:“黄珩,你可见过像他那么聪明的人?”
他?
黄珩略想就知道天子指的是谁,摇摇头道:“回皇上,老奴是个笨人,不敢妄识和妄议聪明的人。但老奴知道,他是宋阁老……宋大人的学生,想来才智必不会庸俗。”
“你笨?”朱瑞搁下酒杯,斜眼睨他,“你要是笨的话,怎么会知道朕说的‘他’是谁?你要是笨的话,会故意把宋越的官职念错,提醒朕他已经离开了内阁?依朕看,你黄珩聪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