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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沅疏平静地望着天子,“回皇上,钱不够。”
“钱不够?”朱瑞瞟了首辅徐延一眼。
朝廷里现在是徐延当家,钱不够显然是徐延的责任。每年收那么多银子,是贪了,是丢了,还是飞走了,只有他徐延最清楚。想到这里,朱瑞心里就更不痛快了,明知道他在贪,却不能说他,因为他能帮自己看着朝廷。朱瑞心里有点憋缺,悠着骂人的心情也没有了。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不继续问下去,没好气道:“修个堤坝要多少钱,内阁给了你多少,你且我来我听听,叫我看看够是不够。”
“回皇上,怀柔那堤坝已历经十年,如今正是要大修的时候,内阁给了臣三千两银子,臣以为,还差一半。”
韩沅疏答得理直气壮的,那意思分明就是说不能怪他,只是因为天子的拿不出钱来,想马跑得快又不给马吃草。朱瑞有些恼羞成怒,“钱多有钱多的修法,钱少有钱少的修法,你一个工部主事,管的就是这些事,不想想法子,竟拖了三个月才来告诉朕你缺钱?!”
韩沅疏天不怕地不怕,听了这番话不由笑了,“皇上,堤坝只有一个修法,那就是好好修。钱不够,就不能好好修。三个月前,内阁就知道臣缺钱。”
徐延没有说话,这种场面,他见多了。很多事他与朱瑞早就心照不宣,朱瑞拿他没办法,他没必要辩驳什么。
朱瑞见韩沅疏还敢笑,一时越发气急败坏,“你……朕要你们这些人顶个屁用!锦衣卫,把他给朕拖到午门去,廷杖三十!”
大明朝的廷杖不是一般的打板子,用的木杖是特制的,上面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数个倒勾。打人的时候,棍棒上的倒勾会把人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多撕几次皮肉就会变得稀烂。一般挨个十下廷杖,就会裹疮吮血,二十下就会把人打残,三十下基本就是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了。
话音落,乾清宫内一时显得寂静而肃冷。
寒冬腊月,别说是廷杖,脱了衣服在午门站一会儿,冻也能把人冻死了。
周世平听了,乐得胳肢窝都在颤,只是摄于天子盛怒,只好夹紧了。
两个锦衣卫立刻便进来拉人。
韩沅疏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紧不慢道:“皇上要责罚臣,臣不敢有异议,只是工部主事一职换了旁人,要面对的还是同一个问题,堤坝还是要修的。不瞒皇上,臣已经有了三千两修堤的法子,只是昨日才完善,还未来得及呈给内阁。”
朱瑞听了眉头一皱,手一挥屏去了锦衣卫。
古往今来,最大的事都是钱的事,有了钱什么都好说,没有钱什么都难办。
眼下修堤分明差了三千两,这韩沅疏竟还真想出了计策?这样说的话,那其他缺钱的难处,他是不是一并都可以解决了?
“说。”
“此计并非微臣所想,皇上还是请他亲自来说吧。”
“谁?”
“翰林院庶常,沈青辰。”他一字一字清晰道。
朱瑞听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人,不是太确定,道:“即刻传他觐见。”
与此同时,沈青辰还在工部看册录,熟悉各种土木事宜中所用木料、石料等的品种产地,以及不同规模的堤坝的工期和造价,还是想尽可能把有限的银子都用在刀口上。
她还不知道徐斯临揣了三千两的银票,此刻正在飘雪中徘徊,想着怎么开口给她才不被拒绝。
老师宋越的话还在她耳边,他鼓励她专注于修堤事宜,安慰她人生有起伏,让她不要为他担心。点点滴滴的关怀,让青辰更加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如果她现阶段还不能帮他,那她就努力做一个最优秀的学生,不给她的老师丢脸。
顾少恒看册录看得了,这会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册话本,半压在册录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门口这时忽然来了人,是传旨的公公到了,“宣,翰林院庶常沈青辰,进宫面圣——”
顾少恒一个激灵,帮把话本塞到了袖里,“进宫面圣?青辰?”
庶常们虽是士人精英,可还不是正式的官员,当朝皇帝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哪有功夫见他们。屋里有三个庶常,最有可能面圣的,实在不是沈青辰……
青辰愣了一下,进宫面圣?!
*
乾清宫外,沈青辰只见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金色的琉璃瓦,朱红大柱,殿外还有重重侍卫把守。提步上了石阶,她只觉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被引入殿内后,远远地还看不清皇帝朱瑞的脸,便有太监提醒她下跪行礼。
沈青辰行了礼,只听朱瑞道:“上前觐见。”
她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一扫,发现韩沅疏跪在地上。不过他的神色显得很从容,背脊也挺得很直。一旁竟还站了个周世平!
她的心跳得越发快。
朱瑞打量着眼前的庶常,看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他记得这个人。去年殿试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才华不俗,只不过因为没有背景,便只赐了他第四名。后来他就再没见过这些庶常。
眼下这庶常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张脸清透白皙,睫毛上落了一点点雪花,眼神澄澈而温和。
有没有才智还不知道,长相倒真是不俗的!
第57章()
与此同时;礼部。
虽离开了内阁;可作为礼部尚书;非但要管宫中诸礼;还要管全国的教育事务、科举考试、各地藩属和外交等事宜;宋越还是有一堆忙不完的活。尤其是这些日子是岁贡的日子;番邦各国来朝贡;跟朝廷做交易,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事都得他来过问。
再加上王学门派的一些事情,内阁事务的交接;他已经伏案近两个时辰了。司务端来的茶往往还没喝上一口,就又凉了。
伺候他的司务不由摇摇头。换了其他人,只怕是还在为离了内阁闹心;或是四处走动找关系想办法;像宋大人这般不当回事,立刻就又全心投入工作的;朝廷上下也就他一个了。
才智卓绝;偏偏还这么务实勤恳;不怪他十七岁就得了榜眼;二十七岁就已经位列阁臣。大明朝能得一位宋大人;何其幸运,若是再多两个像他这样的;百姓的日子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除了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真正叫他为宋大人感动的;还是大人对两个学生的关爱之情。如日中天的仕途啊;换了旁人别说是学生,就是亲儿子都有可能撇清关系、断臂保身,可是宋大人没有,非但没有,还坚决果断地为两人承担了责任。没有推诿,没有辩驳,没有求饶,以一个成熟而有担当的男人的模样,做了这个选择。
换今日的第八盏茶的时候,司务不忍心,边研墨边劝道:“大人,大人已伏案近两个时辰了,还是歇会吧。部里的事务这么多,总不是一时就能处理完的,大人若是把身子熬坏了,这些事岂不是更要耽搁了。”
宋越抬起头来,看着他,舒口气微微一笑,“好,听你的。我休息一会儿,你也别在这忙了,去歇会儿吧。”
已是到了午膳的点了,他自己若不休息,司务就得一直在屋里伺候他。索性,他就起身休息一会儿,好叫司务可以早些用膳去。
他自己的精力好,经常忙得不分时辰,但这些都是他的个人选择,若总是拖着下属一起,就不是一个好上司了。
出门到了廊下,对着银装素裹的庭院,看着斗拱上的雪和枝桠间的冰,宋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手在身后负起。
不一会儿,有人来到他的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紫檀色厚缎披风。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心学门人赵其然。
宋越转过头来,淡淡道:“这两日你四处奔波,辛苦了。”
赵其然摇摇头,“大人的事关乎朝局与百姓,应该的。很多人都为大人抱不平,有的难免失了冷静。所幸折子都被我压下来了,利弊也与大家都分析过了,也按大人的吩咐抚慰了他们,让他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乱阵脚。”
“嗯。”宋越点点头,“目前的局势,这样是最好的。”
“可是这内阁一日无大人,隐患还是一日都在。我知道大人终有回内阁一日,但大人不在内阁这些日子,徐党只怕愈加无法无天,这每一天都会是我们的冬天,百姓的冬天。”赵其然说着,犹豫了一下,又道,“定国公是功臣后裔,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很得皇上敬重。前些日子过寿,皇上还专门请他到乾清宫一叙……若是由定国公出面与皇上说情,说不定大人回内阁的日子可以提前一些……”
赵其然的紧张担忧,以及为此绞尽脑汁的心情,宋越是明白的。定国公的女儿一直仰慕自己,只要他肯稍微做出点表示,那定国公就一定会为他去找皇上说情。
事实上,今日一早,定国公就已经到礼部来了。要求也很简单,只是希望他可以到国公府上去做客,与其女儿小叙一番,如此而已。
他没有同意。既然是今生注定无缘在一起,他不想给别人虚假的幻想。以前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后也一样会这么做,不会因身份地位改变而改变。
“我知道你心急。”宋越拍了拍赵其然的肩膀,“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我不会以感情来做事业的筹码。哪怕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我也宁愿多做十件事来弥补。”
雪花自檐边飘落下来,赵其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况且,”宋越继续道,“你应该相信我,在这种局势下还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不是一时冲动不顾后果。我是老师,有对学生的责任,但我也是个臣子,有对这个国家和百姓的责任。放心吧,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很久,一切尚在我的掌控之中。”
赵其然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徐党那边好像已经开始有动作了。这次他们针对的人……是蓝叹。”
宋越眼睛微微一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屋来说吧。”
*
乾清宫。
帝王朱瑞打量了沈青辰一番,然后问韩沅疏:“献策的可是此人?”
“回皇上,正是。”
朱瑞看向青辰,“怀柔修堤差了三千两,听说你有法子?”
青辰点点头,“回皇上,微臣确是向韩大人提了个法子。”
“缺了整整三千两,你竟有办法凭空生出钱来?”朱瑞问。
“回皇上,微臣只是想了一个筹钱之策,以应修堤坝之急。”她说得很谦虚,以致于朱瑞乍听这话便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是什么神机妙策呢,没什么好气道:“向谁筹?”
“向勋贵世家等丰衣足食手有余钱的人筹。”
朱瑞听了越发失望,心只道此策也未见得有多新鲜,地方衙门缺钱的时候,倒也向当地的富贾们借过钱打过白条。
让他朱瑞打白条,那不是等于宣告全天下国库空虚,他的脸还往哪搁?
但是既然人都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不叫他说,倒显得自己不能广开言路,于是只好道:“朕的官府不会为难那些世家富贵,你如何筹钱?如何叫他们心甘情愿将钱交予你?”
“回皇上,皇上的问题,答案只一个‘利’字。”青辰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