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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今日吃了瘪;一肚子的火想发;又担心沈谦正好下值回来看到;便只嫌恶道:“不该打的主意你可别给我打。我那表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她今天替你说了两句话;癞蛤蟆就能吃上天鹅肉了?我告诉你,你高攀不上!”
这种难听话青辰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无意与她争什么;省得徒增二叔烦恼;便道:“青辰明白。青辰尊敬小姑姑,也会用心为她授课;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她这二婶着实过虑了。
“没有就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进士;自以为最接近名利,为了名利什么都干得出来。授课就规矩授课;千万别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丢了我们林家的脸。到那个时候;你二叔也保不住你;你休想再见你二叔一面。”
“二嫂放心,青辰不会的。”
待林氏转身进了门,送行的小厮打袖子里取出沈谦的袖炉,塞到了青辰手里。
*
十多天后,秋就要尽了,日子开始变得昼短夜长。
自那日被韩沅疏赶出门后,青辰等人就再没被召见过,他们三个庶常到工部来倒变成了没人管的。
司务每日只是给他们抱来卷册,说是让他们先看着,大致了解一下工部的事宜,“这些才是一个省一年的工程,往后还多着呢。”
三人就只能在屋里看册录,因为术业有专攻,三人中除了沈青辰,顾少恒与徐斯临都是看得一脑袋浆糊。
为此,顾少恒没少嘟嘟囔囔,一时自言自语,一时又逮得沈青辰问这问那。徐斯临倒是显得很安静,除了偶尔余光扫过青辰的背影,其他时候只是埋头默默做他的笔记。三人之间,亲疏不同,顾少恒故意冷落他不跟他说话,他看得出来,就不必自讨没趣了。
这日散值,徐斯临将书案收拾了一下,率先出了门。
顾少恒伸了个懒腰,也催着青辰走。
青辰看着桌上一堆没看完的卷册,又看外头夕阳已快收尽,揉了揉眼睛,将其中的两卷装入了包袱,打算晚上回家看。
顾少恒见了此举,乍舌道:“都看了一日了,你回家竟还要看?也不怕看吐了。青辰,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的,宋老师也没让咱们几日就看出个春秋来。慢慢来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不会的。”
韩沅疏那日的话还在她耳边——三千两修个堤坝?就是买棉花修都不够!发了大水一冲就垮,淹的是一个县的百姓和稻田……你的每一句轻飘飘的废话,耽搁的,都是一个县十几万人的性命……有用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啊!
修堤的事对工部、对百姓来说都是迫在眉睫,她是来观政实习的,这就是一次最好的亲身实践的机会。所以她得抓紧了解更多的东西。
顾少恒与沈青辰才出工部,上了回廊,便见不远处几位身着红袍的大员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人群中有一个高挑的身影,被好几个人簇拥着,他们似乎在议着什么政事。
青辰心中微微一动……那个身影,是宋越。自从他让他们到六部观政,她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顾少恒也看到了宋越,用胳膊肘撞了撞青辰,“你看前面的,好像是宋老师啊!”
“嗯。”青辰点了点头。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她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
来人们越走越近,青辰隐约听到“倭国”、“冬至”、“朝贡”、“硫磺”等字眼,纷杂的声音中还有一句“阁老”。
大明朝四品以上方能着朱,一次见到这么多个四品以上大员,顾少恒与沈青辰还是头一次。那群人里面随便拎一个,就与他们这些无品级的庶常们差了几十个韩沅疏。
两个庶常不敢乱看,也不敢打扰大人们议事,就乖乖靠到一边,让出廊道,垂头行礼等他们经过。
一行人走近了,却有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顾少恒。”
顾少恒蓦地抬头,满脸堆笑道:“宋老师。翰林院庶常顾少恒见过老师、各位大人。”
青辰也跟着他一起行礼,抬起头后,只见斜前方一张清贵的脸,眸光清浅幽缓。人群中的他比旁人高出了半个脑袋,俊逸得耀眼。
几位大员正讨论得热烈,只当没看见两个庶常,还要继续讨论朝贡的事,不想宋越却道:“各位大人先走罢,我有些话,要同我这两个学生说。”
几个大员本来正说得起劲,没想到宋越竟因为两个学生要散伙,便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
顾少恒一时有些心虚,但依旧满脸堆笑。他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忽然叫他啊。
青辰微垂着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敢直视宋越。
几个大员最终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顾少恒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宋老师。学生们多日不见宋老师了,心中甚是有些想念。不想今日偶遇老师,老师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们?”
青辰仍旧微垂着头,只听宋越淡淡道:“也没什么事,他们吵来吵去,我不爱听了,正好瞧着你们,便寻个由头打发他们走。”
话音落,只听他又道:“这些日子到了工部观政,感觉如何,可都顺利?”
“学生不敢瞒老师,工部事务具体繁杂,又都是技术活,学生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一点也用不上。学生这些日子只看以往完工的工程册录,已是感觉有些吃不消,各种土木事宜中所用木料、石料的品种、产地、效用等等都是头一次知晓,全部都得死记硬背……但学生也知道,老师让我等到六部,正是要我们多学些东西的,便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顾少恒有些啰嗦,再加上他是真的看书看得头大,遇上老师只觉得像是遇见了亲人,便一股脑说了很多。
宋越听罢,点点头,“不必心急,越是遇上这般具体的事务,越是需要沉下心来。不惧这些技工,才能将它们学好。多看看《九章算术》一类的书吧……负责你们观政事宜的,是哪位大人?”
听着宋老师和缓清润的声音,顾少恒对自己的观政又充满了信心,点点头大声应了句“是”,又道:“老师,负责我们观政事宜的,正是老师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韩沅疏大人……学生听说韩大人原只是个秀才,当年他是被老师破格提入六部任职的。我们初见韩大人那日,韩大人他就……把我们都骂了一通,还以猫狗来暗讽徐斯临,且至今不理会我等。”
“是吗。看来你们是已经领略过他的脾气了。”宋越清淡的声音中似有一点点笑意,“不过他是个有才能之人,有才之人免不了有些性格。只管虚心跟着他学便是,不可人云亦云,生了偏见,错过了学习的机会。”
顾少恒乖乖地点了头,“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
宋越点头,转向了另一侧,“你呢,沈青辰。”
青辰原是听着二人说话,没想到老师忽然叫了自己,微微一怔道:“学生在工部……也不敢懈怠……学生正在看北直隶这十年来的水利工程,还没有看完。”一时之间,她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越端着手,望着眼前多日未见的学生,她还是那么瘦削,五官俊秀,目光澄澈,夕阳下的双颊泛着一点点红晕。
他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她的观政,她本来就看许多这方面的书,又是个勤奋的人,上手自是要比顾少恒快很多。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应该就能施展她的才华了。
“顾少恒。”宋越没有答话,倒看向她身边的人,“你到翰林院后堂去,替为师将那盆紫竹取来。”
顾少恒乖巧地点了下头,“是,学生这便去取。”
说罢,他便将自己的包袱丢到青辰的手里,挥挥袖大步去了。
金色的夕阳漫过屋檐,漫过院墙,洒满了廊道,铺了长长的一段。安静的一隅,只剩下师生二人。凉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袍袖。
“额头的疤痕淡了许多,几乎看不见了。”宋越道。
青辰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她自己都很久没在意这疤了,“嗯。老师送我的药膏很好用,擦着凉凉的,疤也褪得很快。”
“这些日子初到工部,较原来多了些事务,可还吃得消?”她的面上有些淡淡的疲态,眼睛也有些肿了,抱着书册的手上指骨有些凸出,一看就是连日用笔过度。
庶常们虽到六部观政,但五日里还有两日是留在翰林的,翰林那头依然有课业,再加上青辰还得画漫画、给林屿和谢惠莹备课、学习心学、抄乐府诗集、看工部的册录……其实真是有点吃不消了。夜里她都得熬到很晚,这两天早起照镜子的时候,只见黑眼圈都出来了。
但眼下这般环境,这些事都是她应该做的,不在年轻时拼命积累,生活又如何能改变呢。
看着老师,青辰道:“学生吃得消。工部的册录记得很全面详尽,看起来其实也不是很费劲。心学方面,有老师曾经习学时的心得,学生很容易就能理解了。老师让我抄的《乐府诗集》,我也抄到第十卷了。”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宋越可以想见,这些事情全部堆叠在一起,尤其有些对她来说还是刚接触的,一定会消耗掉她很多很多的精力。
孤灯下,也不知有多少夜她伏案到更阑。
“过些日子,”宋越顿了顿,道,“有王门的集会,在通州。你可想去?”
沈青辰给一些心学门人去了信,到现在也都还没有收到回信。她其实很想早些与这些人接触,想深入了解这门改变大明国运的学问,正等信等得有些心焦。
听老师这样问,她心里一时有些激动起来,便脱口而出道:“想!老师可也会去吗?”
快到各国朝贡的日子了,身为礼部尚书的宋越近日政务繁忙,如果青辰不去,他肯定就不去了。但如果青辰要去,他会抽出时间来陪她一起的。
“那你便准备准备,兴许会在通州住上一夜。过些日子天冷,多穿些衣裳。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青辰只觉心里一阵久违的高兴,略有些兴奋地点了下头。
不一会儿,顾少恒捧着宋越的紫竹回来了。宋越接过紫竹,问:“你可是要与沈青辰一道出去?”
顾少恒不明就里地点点头,然后就见老师将青辰的包袱和自己刚才丢给她的包袱都接过来,悉数交到自己手里。
“她受伤才好,你拿着。为师还有事,你们回去吧。”他说着,挥了下袖子,便径自往礼部去了。
顾少恒看着宋老师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两个包袱,不由抓了抓头。
是他记错了吗,青辰不是都好了一个月了?
第43章()
几日后。
这日才五更的天;青辰便醒过来了;天色只微微亮。
她披了件外衣;走到门边将门开了一小道缝;深秋的冷风立刻吹了进来;叫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但幸好风不太大;路面也是干燥的;她的心就放下来了。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她与老师的通州之行,想必也会顺利吧。
今日正逢青辰休沐,在此之前;她给二叔去了信请辞一日;又说因她没有连着授课,这个月的银子也便不能要了。二叔的回信她还没有收到。
父亲还在睡;青辰洗漱完后便先去生火做饭。今天她要离家一天;父亲一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