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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担心他出事,这些天来总是想;只要是他安然无恙,不论发生怎么坏的结果,她都认了。等他到了跟前;却是倔强地不肯说好话与他听。
“一直知道。哪敢不回?”他看着她的眼睛;深不可测的瞳孔如漩涡一般。
“说好的会尽快联系我。你怎么食言?”
“我想联系你的。找到郑贵妃那天我就想联系你,也不想在她那里住下。只是她不让我走;将我关在了那院子里。现在她离世了;黄珩才带人来放了我出来。才出来就过来找你了;一刻也不敢耽搁的。”
青辰瞅着他;看他还算诚恳;这才肯点点头。下回他再让她担心这么久,她必轻饶不了他。
郑贵妃前几日薨了;她知道了消息,只是也进不了宫;不清楚详情如何。不过;总算是为朱祤洛松了口气。
他四顾一圈,轻轻牵住她的手,柔声道:“晚些再出去吧,好吗,我们进屋说会话。”
“嗯。”
进了屋,她为他倒了杯茶,然后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宋越假装想了想,“总是看我算吗?”
“算!”
他弯了弯嘴角,“人都死了,你还吃醋。”
她轻轻哼了一声,表达不满,“她是怎么死的?”
“皇上以尚方宝剑亲手刺死了。”他道,“是他给了她这些权势和欲望,终是要他自己收回来。因果循环,也是定数。”
说罢,他便把黄珩说予他的详情转述了一遍。
青辰听了,不由有些唏嘘。到底是夫妻一场,为了权势,妻子要谋害丈夫,丈夫又亲手杀了妻子,一旁看着的儿子抖成筛糠、泪流满面,真可谓荒唐而又悲哀。
世间人皆想大富大贵,登顶权利的巅峰,却不知恰在那不胜寒的高处,连最寻常的亲情都难以拥有。
“好了,人既已经过了,便不说她了吧。”他道。
她点点头,“皇上的病情如何了?”
“不好。曼陀罗的毒素在他体内积聚已久,五脏六腑早已不堪重负了。那日刺了郑贵妃后,就一直昏迷着,太子在他身边照顾侍疾。太医说,他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到头来,只有他曾经冷落怀疑过的儿子留在他身边。”
“你的学生是个孝顺的儿子,你也教得好。”他把茶杯递到她手里,“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
她接过茶,他又继续道:“我原还听说,你给太子画过一本什么图册,讲的便是孝道轮回?听说他常常翻看。”
青辰想起来,那是初见朱祤洛的时候,她送他的《葫芦娃》……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只是一时兴起,也没画好。”
他不再追问,只道:“方才要到哪里去?”
她这才想起正事,“英国公府。”
说罢,将明湘写的那份封递给他,“你看。苏妙仪嫁入徐府后就再没人见过,我以为太稀奇了。偏巧前几日我去找顾少恒,又看见那姑娘对顾少恒一往情深,非君不嫁,还哭哭啼啼的。我在想,那姑娘性子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若真是,徐家按着不发,想必定是怕英国公反悔,不再帮蜀王解围。”
“嗯。”他想了想,起身道:“我去吧,我与英国公也有些交情,兴许能说动他。”
“可徐延派的刺客还在寻你,你再去他的亲家那儿,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安慰道:“放心吧。徐延如今还要仰仗英国公的相助,他能杀我,英国公就能保我。英国公若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了事,必也不会再听他的。”
“那你要小心。”
“好。”
……
宋越乘着青辰的马车,去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只听他那么一说,立刻便到徐延府上要人去了。
徐延看见英国公,原还在想不知道他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告诉他那三万人马已经到了太原。哪里知道,对方竟是来要人的。起先,徐延还和和气气地找借口推脱,说人不舒服,见不得。哪知英国公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只吩咐带来的人要到府里去搜,甚至还说出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
徐斯临原是在后院小亭里喝酒,也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他脑子里只想,果然是瞒不住的,该来的还是会来。酒劲上头,心里对那还搁在柴房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尸首愧意更深,后来他就到了堂里,把苏妙仪已死的消息告诉了英国公。
“别找了,她死了,怪我。”
徐延原本还在狡辩,没想到儿子突然来了,还道出了实情,脑子一转把儿子往后拽,“他喝多了,胡言乱语。”
英国公来之前,早有不好的预感,听徐斯临这样一说,当场就崩溃了。苏妙仪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己捧在手心上疼爱都来不及,哪想嫁入了别人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他心中不忿,拽着徐延的衣领就便怒吼:“你还我女儿来!”
徐延任他揪着衣领,也不狡辩。这下纸是包不住火了,他才让人将柴房里苏妙仪的尸首抬了出来。这几日天转凉了些,他又让人以冰块来给尸体降温,所幸尸体还没有腐烂,只是原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而浮肿。
英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忍不住心中哀意,抱着尸首就老泪纵横。
徐延哪管这些,心中只惦记着那三万人马,担心他反悔改主意,于是不惜拉下老脸来求人,“妙仪虽死了,你我到底是亲家……”
英国公哪还愿意跟他多说废话,让人带上苏妙仪的尸体,登时就甩门而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我与你徐延从此以后不是亲家,是仇家。那三万人马会立刻返回西北,你休要再妄想了。”
待英国公走后,徐延“啪”地扇了儿子一个巴掌,“不过就是死了个人,值得你成日喝酒,来此胡言乱语。这下好了,徐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从小到大,父亲对他都是和颜悦色的,从不曾打骂过他。
今日,是第一回。
*
徐延说的没有错,徐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英国公撤兵后,蜀王大军等不到援军,已是士气大减,在与白莲教的对抗中连连退败。十万大军抵挡了半个月多,已是才剩了不到六万人。
徐延心知蜀王若败,朱瑞势必饶不了他,前方送来的军情一日不如一日,他也再经不起日日煎熬了,于是下定主意,想要举家带着逃离京城。到底是在官场纵横了二十多年,前首辅徐延人脉颇广,几封书信来回,很快就确定好了未来的藏身之处。
徐斯临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已是懒得再去想什么,徐延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就像是个提线木偶。
可惜,现实并不如徐延想象的美好。黄珩受朱瑞口谕,早就已经派了人盯着他,京城各方向把守城门的禁军也早就换了拨人,不在徐延的掌控之下。在看到他出城的时候,禁军们便将他们悉数捉了起来,送入了大牢。
在这些人里,不包括明湘。
在徐延确定要逃亡的时候,徐斯临把明湘放走了。徐延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儿子的一个小妾。明湘虽舍不得徐斯临,但徐斯临不肯带上她,她也只能含泪与他分别,一个人背着包袱,凄凉孤单地回了家。
……
不出几日,朱瑞的圣意就通过黄珩传达了下来——徐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朱瑞好容易清醒了一阵子,听到徐延被捉的消息,一时心中又是郁气积结,“念他多年侍奉的份上,本想让他多活几天,他竟死不悔改,还想着跑。罢了,就让他活到这个份上吧。”
最终,朝廷裁定徐延负有陷害忠良、勾结藩王、贪污税银等数十桩罪,依大明皇帝旨意,三日后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此外,与其来往密切的徐党官员,一并革职发落。
得知三日后就要赴死,被关在牢狱里的徐延恳求牢头,说是想再见朱瑞一面。牢头请示了黄珩,黄珩犹豫了一番,想要去奏请朱瑞时,却是发现,躺在龙床上的朱瑞,这一次真正停止了呼吸。
殡天了。
朱瑞到底是在徐延之前去了,徐延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他没有再满足他。
黄珩第一时间将死讯禀报了太子朱祤洛,朱祤洛发布了国丧。一时间,举国哀悼,全国各寺庙敲了三万下钟。
因大明还面临着战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而在朱瑞去世后的第二天,为稳定政局和军心,在众臣子的建议下,太子朱祤洛登基称帝。
大明朝,终于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登基大典过后,新帝朱祤洛就收到黄珩奉上来了一块东西——徐家曾获先帝赐予的金书铁券。
徐家到底曾是鼎盛的权贵之家,徐延又擅于讨朱瑞的欢心,得了这一块牌子,也不足为奇。
徐延之前想要见朱瑞,也是想以这块金书铁券保住儿子的命,以期徐家香火不灭。可惜他还没见到朱瑞,朱瑞就已经死了,现在朱祤洛继位,他便只能向朱祤洛求情。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五马分尸、剥皮拆骨等极刑也不为过,金书铁券这东西能不能管用,那也得看当朝皇帝想不想认。若是不想认,免了一次死,再寻个由头定下个死罪,那就再无牌子可免死。
烛火轻轻摇晃。
少年天子端坐于乾清宫的龙椅上,漆黑的眸子看着手里的铁牌,一张仍带着些许青涩的俊脸却是没有什么表情,薄唇微抿。
徐延首先是叛乱罪臣,这么多年又贪墨了这么多国帑民财,当年还勾结郑贵妃害死了他的母后,如今他终于得了报应,当是死不足惜。徐斯临是他的儿子,这两年也帮他办了不少事,虽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但也难辞其咎。尤其,他还曾助徐延陷害了自己的老师。
他的老师,可是他朱祤洛老师的老师。
要不要放过他呢?斩草不除根,势必后患无穷。
朱祤洛心里犹疑不定,却是由老师二字字,联想到了青辰。
说来,他们已是有许久未见了。之前郑贵妃把他关在慈庆宫里,不许他与任何人相见,后来青辰又因救下宋越,也不便回朝,再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也都顾不上联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正是思虑之时,忽有人来报:“皇上,沈青辰沈大人有事求见。”
朱祤洛眼睛一亮,“快让她进来!”
青辰见了朱祤洛,先行面君礼,“微臣沈青辰,参见皇帝陛下。”
朱祤洛却是直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到她面前有些激动道:“沈师傅,朕有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都想你了。
青辰看他穿着一身明黄龙袍,更显得英姿勃发,灼灼不凡,心里也为他高兴。不过眼下顾不得与他叙旧,今日她来,是有事要求他。
昨日,明湘听说了徐家的处境,便来求她,让她帮忙保徐斯临一条命。
青辰看得出,她对徐斯临用情很深。她请自己救徐斯临,虽在外人看来是个很不合理的请求,但是自己欠了她的。所以无论明湘说什么,她都要尽力一试。
徐斯临应该想不到吧,当初他父亲造孽害了的女人,如今却变成了唯一为他求情的人。现实真是讽刺。
“皇上,只因哀求微臣相助之人,臣曾有愧于她,不论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微臣也必须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