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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卫。边关的生活辛苦,再加上他们是罪人,有人照应他们,生活会好过一些。
身为一个阁臣,虽然每天都要面对繁多的朝廷公务,但这些细节他也并没有忘。尤其是,顾少恒还是青辰最好的朋友。
“告诉蓝叹,务必给机会让顾少恒立功。三年内,我要顾少恒回到京城来。”
“好,我会跟他交待清楚的。唉,你就一个人,一副身躯,脑子里却想着全天下的事,不病倒才怪了。”赵其然看他脸色愈发苍白,唇色如纸,便忙收了话匣子,“不说了,你还是快躺下歇息吧。”
越是不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起来便越严重。宋越只觉得脑袋沉重不已,浑身又酸又无力,身子还烫得厉害,被赵其然扶到了床边,他一下就躺倒了。
他的眼睛闭着,喉结微微颤动,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看着有一种惹人心态的俊美。
不久后,宋越便进入了昏睡的状态,还做了梦。
他梦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在灯盏前连夜书写参劾徐延的奏疏,他专心致志,无比坚决,可是写着写着忽然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他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衫忽然间染上了血,自他的胸口开始,鲜血渐渐染红了整件衣衫。
后来是一场大火,大红中有刀剑的冷光,凄凉的喊叫。一夜过后,他的家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然后灰飞烟灭。
后来,宋越又梦到他成亲了。礼堂满是喜庆的大红之色,他与自己心爱的妻子拜堂,周围站满了亲朋好友,笑语喧阗,很是热闹。等三叩首后,他扶她站了起来,她掀开了自己的头盖,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看到她的脸孔,他忽然一惊,头盖下的人并不是青辰,而是郑贵妃!
她千娇百媚地对他说:你是我的。
他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问青辰去哪里了,她只轻轻答:
死了。
*
棋盘街朝前市,行人如潮,尘土飞扬。
夕阳照在沿街的茶馆上,蓝布幌子迎风招展。
二楼雅间里坐着一位贵客,身着宝蓝色的贴身袍服,半边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他正透过窗子往下凝视,俊眉修目,神情淡漠,一只手端起盖碗,轻轻啜了一口。
很快,几辆华贵的马车陆续驶到,客人们终于到齐了。
主位上的徐斯临坐直了身子,放下盖碗看着众人,开口道:“各位大人好。”
四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等了一会,见再无人进来,不由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率先开口道:“徐阁老呢?”
“家父身子不适,今日没有来。”徐斯临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今日是我约大家来的。”
老头们再次相视。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个年轻的徐公子虽是徐家的继承人,也是徐党未来的核心人物,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罢了。
而他们几个,分别是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侍郎和户部侍郎,他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竟以父亲的名义,私下约他们见面?
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徐公子今日所为,你父亲徐阁老知道吗?”户部侍郎开口道。
若非他是徐延的宝贝儿子,他们几个大员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跟他说,此刻没有马上就走,那是给徐阁老的面子。
“今日所谈之事与他无关,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徐斯临微微一笑,反问道。
户部侍郎是个急脾气,这样一听,只觉得这小子是在耍他们玩,当即便拍了下桌子,“胡闹!我还有些事要忙,徐公子,恕不能奉陪了。”
“淮西漕运一年三十万两银子。”徐斯临斜睨着他,慢条斯理道,“让大人的亲娘舅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你这亲娘舅给你买了多少田地、铺子供你收租,大人心里清楚得很。管漕运的差使,大人若是不想要,我倒是可以分给在座剩下的三位大人。”
那人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又坐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走了?”徐斯临抱着双臂,环视了一圈,“还有其他人想走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再有要走的意思,他挑了挑眉,“这就对了。各位大人,这才是议正事该有的样子。”
这些年来,徐斯临虽没怎么参与徐延的勾当,但徐延为了培养他,也会把徐党的一些情况告诉他。这当中自然包括徐党主要的人物都有谁,他们与徐家之间有什么利益关联,又有什么把柄和软肋掌握在他们手里,以供他们胁迫驱使等等。
往日他听徐延说这些的时候,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为他懒得听,懒得管。但因为记性好,这些事情便都印在他的脑子里。如今,正可以为他所用。
几位大员再互看了一眼,最终由资格最老的吏部尚书来发言,“你今日约我们几个过来,到底有何意图,不妨直说。”
“很简单。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致仕了,这个职位如今出了缺,我们要你们几个联合举荐我任此职位。”说着,他端起盖碗来又喝了一口,“这点小事,相信于各位大人来说并不难办。”
屋内一时沉默。半晌,那吏部尚书才道:“都察院佥都御史是四品官职,公子如今只是个翰林院庶常,只怕是……”
“各位应该还没忘吧,先帝在位时,有个叫秦判的进士,只做了三个月的庶吉士便被举荐为大理寺少卿,那也是个正四品的官职。既是有先例可循,各位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可是公子如今尚未有建树,这举荐理由怕是不好写……”
徐斯临抿了抿嘴,取出一本册子丢都几上,“我帮你们想好了。这是我写的条陈,里面有对工部事务改革的建议。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韩沅疏已经看过了。”
青辰素擅水利工事,但徐斯临在观政时也没有落下学习。受她的影响,他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又因为有青辰望尘莫及的资源,他因而能够更快地成长。所以这次他提出了的变革之策,连韩沅疏那个茅坑里的臭石头也惊艳了一番。
“还有,怀柔那个堤坝马上要开始修了,治理淤泥需要新修河道,”他继续道,“但是有人在河道旁修坝建圩,开垦良田,耽误了淤泥的治理。我让人查了下,那些田和宅子,不是你们的,就是你们底下的人的。今日回去以后,你们便让他们立刻拆了,以保证修堤事宜顺利进行。这一点,我已经答应了韩沅疏。”
“有了这两项,你们便有举荐的理由了。”
在座的大员听了皆是一愣。他们原以为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做官了,想以没有举荐理由来搪塞推拒他的,却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却早已做了全面的准备。
于徐斯临而言,他有个当首辅的爹,按说要做官一点也不难。可表面上的避嫌还是要做的,所以举荐一事不便由徐延来开口,所以他才找来了这些人。
此事他也没有告诉徐延,一来他是想试试,看这些人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二来他对自己信心,在洞悉和把握人心上,他有着比徐延更有天赋。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周大人,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是要你留下来,好好听我说话。让你帮我,自然不会是白帮,淮西漕运一年三十万两,我可以再给你十万两。”
那人听了,皱了皱眉头,陷入沉思。
徐斯临弯了弯嘴角,对另外两人继续道:“方大人,今年河南省一个县的盐税就由你外甥来收吧。季大人,云南一个县的茶税,我们徐家让给你了。这些值多少,不用我多说,二位大人心里比我更清楚。”
话音落,兵部侍郎很快便接道:“徐公子许诺的利益,恕我不感兴趣。此事我不参与。”
他说这句话,一半是出自真心,另一半也是有意为难试探徐斯临。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能耐,是否如徐延一般,值得他们这些人日后追随。
徐斯临只淡淡一笑,“我知道,袁大人向来不求财。只是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人敢说自己没有欲望,不求财者,往往求权,不求权者,又往往求名。袁大人视金钱为粪土,但对兵部尚书的职位,想来是绸缪已久了吧?”
“做了尚书,你才算是真正掌管一部,是正儿八经的堂官。在你家族的族史里,尚书可比侍郎好听得不是一丁半点。你今年六十了,若是再不使点劲儿,此生怕是再无指望了。”徐斯临道,“现在的兵部尚书快要致仕了,按理该是由你补缺的。但是我父亲若举荐他人,大人您煮熟的鸭子,那可就要飞了。”
袁侍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老眼眨都不眨,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隐隐能看出一股承袭自徐延的狠劲来。半晌,他只冒出一句话,“希望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时,吏部侍郎却是又开了口,“徐公子,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一个县的盐税我不要,我也已是一部尚书,既不求权,也不求名。”
徐斯临似笑非笑,目光里有一丝不羁和轻慢之意,“大人所欲,不妨说来听听。”
“我要你娶我的女儿,与我周家联姻。”
听罢,徐斯临的眼梢微微一挑。他站起来,走到姓周的身边,按住他的肩膀道:“老头,我的妻子不是谁都可以做的。你若是不想女儿在我这受尽委屈,恨不得没有入过我徐家的门,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别说是一个吏部尚书的女儿,就是他爹千辛万苦为他寻来的英国公的女儿,他也不会要。
此生,那个位置,是留给那个特殊的人的。
周尚书眉头皱起,抬头望他,身边的人却是已抬手离开,侧脸显得无比冷漠。
宝蓝色的袍服消失在门边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各位大人,合作愉快。”
……
出了门后,徐斯临嘴角的笑意就敛去了。
一边走向马车,他的脑海里一边浮现出青辰探望宋越的情景。她前去的急切,买蜜饯时的细心,被拒之门外后的失落……种种一切都落入了他的眼里,他因而知道,她大约是喜欢上他们的老师了。
宋越是个阁老,而自己呢,只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庶吉士。在官职上,他与他的老师确实是差了很多很多。
他本来是不在乎权势的,打小生活在权势之家,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甚至有的时候,他还觉得以后要背负徐家的兴衰,要接过徐延的衣钵,他感到被束缚而有些不愿意,觉得那些东西限制了他作为人的自由。
可是自从昨天看过了那一幕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
因为看起来,他喜欢的青辰所喜欢的东西,恰恰是权势。她喜欢做官,喜欢身居高位的宋越,这些都与权势有关。想来倒也实在是正常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这些呢?是他一直没有醒悟过来罢了。
所以,徐斯临昨夜想了很久,又主导了今日的这一幕。
他不想再留在翰林院了,也不想再以下属的身份唤她作沈大人。他要把权势装进自己的口袋,变得比宋越更加强大。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内阁。
*
与此同时,霸占着徐斯临心中正妻位置的沈青辰,正在去往宋府的途中。
今日她的心里依然一直记挂着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