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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樘是负责侦办鸳鸯杀案件的主事之人,对每一件儿案子都烂熟于心。
鲁家灭门案,如同鸳鸯杀犯下的任何血案一样,同样是人间地狱打开了一般,只是这一件案子里,有个奇异之事,外人并不得而知的。
那便是……这案子之中,有个活口。
活口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乃是鲁家奶母之子,藏在柴房里才躲过一劫,然白樘知道鸳鸯杀为人心狠手辣,更心细如发,常年累月犯案,不出手杀人则已,一出手,便是鸡犬不留。
这样经验老到又凶残之极的贼徒,又怎会忽略一个孩子?
当时白樘试图从这孩子口中问得端倪,谁知不管用什么法子,这孩子总是三缄其口,也从不跟外人说话,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个“哑巴”。
久而久之,白樘只以为他是目睹那灭门惨状吓傻了,故而也不再逼问,只交付张大继带他去安置了。
张大继行事稳重妥当,白樘自然最是放心。
可是偏偏是这最稳重妥当的人,却做了一件儿让白樘最为意外的事。
他暗中收留了这孩子,并改了“鲁”为“卢”,且掩藏他的身份,想让他就这样,抛开过去种种,只作为自个儿的养子活下去。
张大继自然是因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在他以为,若把此事告诉出去,白樘是那样一个铁面无私不肯徇情的人,怎会容他收留灭门血案件里的孩子?故而隐瞒。
白樘马不停蹄地想到此节,心底便冒出一个念头:倘若鸳鸯杀并不是无意中忽略了这个“活口”,那又是怎么样呢?
只是来不及再寻思此事了,白樘即刻命铁卫出动,直奔哑巴胡同。
果然把卢离捉了个正着。
“你是谁,想做什么?”
“放过我!”
“妹妹!妹妹!”
凄厉的叫声跟急切的呼唤,交织在耳畔响起,云鬟猛地一抖,醒了过来。
黑暗里,看不清对面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唤道:“妹妹,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云鬟忙伸手,抖抖索索摸过去,模糊中季陶然的手动了动,便将她抱在怀中:“别怕,我在呢。”
云鬟的泪无声落了下来,却忍着并不哭出来,季陶然察觉她的身子在发抖,便道:“好妹妹,别怕,不会有事的,白叔叔,清辉,还有……世子……都会来救咱们的。”
云鬟“嗯”了声,忽地嗅到一股血腥气,心头一揪:“他伤了你,可要紧么?”
季陶然道:“不打紧,只是蹭破了皮儿而已。”
云鬟道:“表哥,是我害了你,我本来以为,他会停手的。”
季陶然笑道:“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把他吓破胆,这会子我哪里还能跟你说话呢,只怕早就魂游地府了。”
云鬟听他语气带笑,才略略心安,不由也笑了声,却又因不见天光,便道:“这儿是哪里呢?”
季陶然道:“不碍事,像是个柜子里。”
云鬟却觉着身上极热,胸口也有些发闷,便道:“表哥,我有些喘不过气,你可好么?”
季陶然安抚道:“好妹妹,你试着慢一些喘气,是你方才太怕了,所以才这般。”
云鬟点了点头,却觉着耳畔寂静非常,竟似听不见一丝尘世的声响,仿佛两个人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样,她便道:“怎么这样安静?”
季陶然道:“大概是天黑了,那坏人也走了的原因。”
云鬟道:“我们趁机也逃走可好?”
季陶然握着她的手:“这柜子从外头锁起来了,我方才试了试,打不开,咱们就安安静静等在这儿,等白叔叔清辉跟世子他们来救咱们。”
若不是季陶然在此,说了这许多话,云鬟此刻必然要受不住了。听到这里,心里才安定下来:“我知道四爷一定可以找到咱们的。”顿了顿,又道:“纵然是换了地方,也是可以的。”
季陶然不懂这话,问道:“什么换了地方?”
云鬟不答,季陶然停了停,就又问说:“是了,你先前如何把卢离吓得那样儿,真不愧是妹妹,我若不是亲眼见着,也是不信呢。”
云鬟听他声音温和,半点儿紧张害怕都没有,心越发安了,便道:“其实还是多亏了你。”
原来,那日季陶然因得知林嬷嬷带露珠儿回鄜州,便想去跟云鬟说声,毕竟是他传的口信儿,倒要回复一句。
他见了云鬟,话自然就多起来,正好儿就把白清辉说卢离身上有血腥气,以及卢离的情形跟云鬟当个笑话说了。
清辉等人不在京兆府,自不知卢离的底细,可季陶然因关心卢离孤单可怜,偶然向盖捕头等打听两句,就知道他是张大继的义子,以及张娘子多病等事。
而云鬟之所以用张娘子已死来诈卢离,却跟季陶然无关了。
只因前世,那蒙面凶徒把她绑来之后,曾说过几句话,当时她胆战心惊,魂不附体,本应记不得的。
可是今生,卢离就在眼前,又见他如此穷凶极恶,竟连季陶然也要杀害,她便竭力镇定下来,因回想起前世此刻的种种。
当时她虽然被绑着在卢离跟前儿,眼前是季陶然,可是在她看来,就如同两间柴房,两个崔云鬟,两个卢离,只不过一个蒙面,一个豁出一切似的在他们跟前儿。
两种既有相似,也有不同的场景,般般分明。
面对那蒙面卢离,她慌的无法自制,泪拼命涌出,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凶徒,便拼命垂头抱膝,缩成一团。
忽然头发被人用力一扯,生生将她拽了起来,云鬟禁不住尖叫。
蒙面卢离捏着她的下巴,道:“崔云鬟?”
云鬟道:“你、你如何认得我……”
蒙面卢离笑了两声,道:“我自然认得你,极早就认得你了。”
云鬟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不懂,我从未见过你。”
蒙面卢离不言语,云鬟不敢看他,低头问道:“你、想做什么?”他仍沉默,云鬟道:“你放我回去可好,府里头这会儿定然着急找我……”
蒙面卢离才道:“那府里的人根本不理你死活,你难道不知?”
这句话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口中说出,却让云鬟心里陡然酸痛:“你懂什么?”
蒙面卢离笑道:“你不信么?可怜的孩子,还做梦呢……”因打量着她,忽然眼神有些变化,仿佛想起了什么,那寒意便不那么浓了,也撤了手。
云鬟因心里又怕又是难过,便复垂头落泪,却听耳畔这人有些叹息似的说道:“说起来,你倒是跟我有些相似……世上真正对你我好的人,都已去了……从此之后谁还会再理会你的死活呢?”
云鬟心里一动,隐隐猜到他口中所指的是自己的母亲谢氏,也许是想到了母亲,便觉着没起初那样害怕了。
云鬟大着胆子问道:“你的母亲也去世了?”
蒙面卢离道:“那贱/人早死了!我说的不是她,她也不配。”
他忽然盛怒,那眼神蓦地又变回原来刀锋似的颜色,对云鬟道:“说来你比我幸运些,毕竟你生身的母亲疼你,本来……我也还有她,可现在,我又已是一个人了。”
忽自言自语道:“不过,从此终于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没有人再拦着我,就如那人所说,我也终于可以……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嘶嘶而笑。
那一刻云鬟不懂,但纵然是蒙着面,她仿佛还能看见这蒙面底下,他笑着呲出獠牙,而那嗜血似的目光,重又看向她,肆意打量过她的眉眼,然后……一寸
第134章()
♂,
先前云鬟因想通前情今事,又窥知端倪,便以言语镇住卢离,可卢离残忍奸诈,本不信她的话,怎奈她既知道张娘子去世之事,又知道他心底那深埋密藏、从无第二人知晓的绝密。
若说张娘子是她乱猜所得,那鸳鸯杀这件事,以及她所说的那句话,却已经超乎卢离想象。
其实对卢离而言,震住他的并不是所谓“鬼魂”,所谓鬼魂之说,在他看来未免荒唐可笑,似无稽之谈,因为他们的心智早就狠辣凶戾到超乎异常,纵然真有鬼神,他们也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云鬟所说,偏偏击中的是卢离最不能碰触的软肋。
一是张娘子跟张大继,二就是鸳鸯杀。
这两种人,对他而言,就仿佛光明跟黑暗,正道与邪恶。
他向往尊敬张大继的为人,也敬待张娘子为母之责,这正是他人性之中唯一残存的善。
但是对鸳鸯杀,便不是单单一个“恐惧”可以形容的。
鸳鸯杀在鲁家作案之事,卢离曾亲眼目睹。
他有些忘了当时自个儿是什么心情,但是他并未叫出声来,也并未逃走,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从未想到,总而言之,他便呆呆地动也不动。
鸳鸯杀自然看见他了,那一刻卢离以为自己也要死了,他想要逃离,可双腿却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看着鸳鸯杀来至跟前儿。
那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淋淋的,看来就如血池里爬出来的鬼怪。
他注视着卢离,那双因沾血而也变得血红的眸子,如此狰狞,倘若这会他把卢离吃了,卢离也并不觉奇怪。
鸳鸯杀看了卢离半晌,忽然靠近过来,他身上的血腥气跟咻咻吐气的气息令人窒息,而他的声音,在耳畔低语似的:“我不会杀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是一类人,你是个怪物,跟我一样的怪物。”不怀好意的窃笑,又仿佛是一种预言。
那时候卢离并不知道这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或者真的已经吓傻了。
直到不管多少年过去,那一幕仍是在他心底毫无褪色,那个残忍的如同恶魔般的鸳鸯杀,在耳畔同他嘶嘶地说着:你是个怪物,跟我一样。
他隐约明白这句意思的开始,是在朱三郎家里,把那只总是冲着他吠叫的小狗肢解了。
当那滚热的血浸蔓过双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那一年在鲁家,他怔怔看着鸳鸯杀杀人,他以为自己心中所有的是恐惧,但是……并不完全是。
张大继的“失心疯”,跟他脱不了干系,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此后,卢离竭力克制体内那股叫嚣躁动的*,他不想让张大继彻底“失望”。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耳畔鸳鸯杀的呼唤仿佛从未消失过,他在引诱着他,想让卢离也变成跟他一样的怪物。
最初选择当捕快,其实也是想要跟张大继一样,或许可以好一些……
只可惜,事与愿违。
张大继去世之后,他心底的恶之芽重新蠢蠢欲动,也许是……毕竟他心底的“善”太弱小,抵不过那“恶”的强大。
最终,他终于向着耳畔那声音低头。
所以就在云鬟说起他们都在看着你的时候,对卢离而言,他不是怕什么鬼魂,而是他最怕的两种力量,他最不能面对的……光明跟黑暗,让他心生恐惧,无所适从。
“你为什么会知道?”卢离抬头,紧盯着云鬟,“跟我说实话。”
云鬟道:“我说的便是实话。”
卢离咬牙:“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鬼话?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
他不信真的有鬼在看着自己,但是就如白樘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