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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病房里,于怀平靠坐在床头。过长的刘海被他顽皮地用头绳扎成了一支冲天炮,立在头顶,一把抓着能将人拔萝卜似的拎起来。
宽松的病号服穿在身上,将于怀平衬托得十分清瘦。可是他的脸色不再青白黯淡,眼中不再是一片心如死灰的雾霾。
于怀平吃着江雨生切好的苹果,嘴唇红润,指甲呈现健康的粉色。
这颗新的心脏,健康蓬勃,将充满生机的血液输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濒死的晦气。
于怀平就像一块烈火过境的焦土,终于等来了雨季。皲裂的大地湿润松软,在野火中逃过一劫的草木自土中抽出了嫩绿的枝叶,开始新的轮回。
“于姐说你基本上度过难关了。”江雨生道,“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堪称奇迹。”
于怀平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见到他了。”
“你的前男友?”
于怀平点头,目光投向前方一处无名的空间。
“我感觉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正从我身体里取出那一颗报废的心脏,那颗本属于他的心脏。就那时,我看到了他。”
于怀平眼神飘忽,道:“他对我笑了。”
那个少年还是当年的模样,清爽俊朗,穿着球衣,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浓眉,下巴上一块小伤疤,全都清晰可见,一如往昔。
他站在手术台边,注视着垂死的于怀平,那含笑的目光里饱含着悲悯。
那是一道跨越生死界线而来的目光,是代替神在凝视着世人。
“长久以来,我都觉得他是恨我的。”于怀平说。
江雨生说:“死人是没有情绪的。”
“你不懂。”于怀平苦笑,“他是被我害死的。当时开车的人,是我。”
江雨生却说:“我都听于姐说了,是对方的卡车逆向行驶,在拐弯的时候冲到了你们的车道上。不论换谁开车,一场车祸都难避免。而他后来被确诊脑死。脑死的意思”
“我知道什么是脑死。”于怀平说,“但是对于所爱的人来说,大脑和躯干,**和灵魂,都是我们所爱的一部分,有什么区别?”
江雨生只得叹气:“你还要自责多久?”
于怀平说:“我一直觉得他是恨我的。我得到了他的心脏,可是这颗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出了问题。我以为这说明他并不想把心给我用。我一直觉得他想我下去陪他”
“可是他却对你笑了?”
“是。”于怀平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笑得那么轻松。他对我说,他不能再继续守护我了。”
江雨生动容。
“原来他一直在守护着我呀,雨生!”于怀平眼中泪光涌动,“我竟然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恨我。”
幻梦里,那少年目光缱绻,说:“你会好起来的,怀平。你会好好儿的再见”
“雨生,他同我说了再见我们俩阴阳相隔多年,但是从未来得及告别。”
江雨生的眼眶不禁微微湿润。
于怀平说:“当时我就心想,我要活下去!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活得极其有意义。我一而再地被人续命,老天爷不让我死。那我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卖力!”
江雨生紧握着于怀平的手,“我相信你会的,怀平。”
“咦?怎么好端端的又掉眼泪?”敏真推门探头,青春秀美的面孔霎时将整间病房照亮。
于怀平莞尔,招呼她过来:“听你舅舅说,你现在有了两个小男朋友,我还担心你没功夫来搭理我这个老头子了呢。”
“他们俩哪里能于哥你比呀。”敏真笑嘻嘻地拉着于怀平的手坐在床边,“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给你举办一个盛大的出院派对!”
于怀平摸了摸女孩苹果般的脸颊:“我这娇躯还脆弱着呢,可经不起闹腾。等我养好了身体,带你去天山骑马。我在那边有个小牧场。”
敏真又同于怀平腻歪了半晌,一看时间:“我约了子绍和傅闫看电影的,该走了。”
“一口气约会俩?”于怀平啧啧,对江雨生道,“这丫头颇有我当年之风。我于怀平虽然退出江湖了,但是后继有人呀。”
“别拿你成年人的猥琐去衡量人家。”江雨生呸道,“小朋友们一起看电影喝汽水,纯情得很呢。”
敏真从于怀平那里顺了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走下楼。
半路碰到于怀安。她正在和一个高大的男医师聊天,笑意嫣然,昔日的愁苦一扫而空,秀雅的面孔发着光。
那男医师有几分眼熟。敏真多看了两眼,认出对方正是于怀平的主刀医生。
此君年纪同于怀安差不多大,已是医院里的头把刀,显然是一位相当优秀的专业人士。
他并不是很英俊,至少没有郭信文好看,但是有一种现今在男人身上很少见的儒雅端方,令人联想到古代的如竹如兰的君子。
男医生一直安静地听于怀安说话,目光专注而轻柔。
这时,于怀安做了一个动作。
她抬起手,轻轻地撩了一下披肩的卷发。
那是女性面对心仪的异性时,不自觉地展示自身魅力的动作。
她也喜欢他。
敏真笑了。
她并未去打搅两人。她转了个方向,搭乘另外一架电梯下了楼。
七月盛夏,都市的热岛效应愈发明显。长街里热浪滚滚,奔流不息。
敏真只不过从医院大楼走到路边,短短十分钟,人就已像从胶水里拎出来一般,从头到脚都粘得沾手。
她刚伸手拦出租车,一辆黑色捷豹停在面前。
郭孝文从车窗里朝敏真望去:“这边不好叫车,我送你?”
敏真乐得有顺风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师傅,去城南的万达广场。麻烦开快一点,我赶时间。”
捷豹四驱车身宽大,看似一头笨重的虎鲸,却是在车流中灵活钻营,不过片刻,尾巴一甩,离开了拥堵路段。
敏真吹着车里的空调,舒地眯起眼睛,猫儿似的。
郭孝文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嘴角带着无意识的笑意。
“这阵子都没见着你。”敏真说,“我还说什么时候上门拜访,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这可受不起。”郭孝文道,“你这次受无妄之灾都是因为受我们郭家牵连,我大哥和我没有上你们家负荆请罪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受你们的谢?”
“一桩算一桩。你冒险救了我也是真的。我后来回过神,也能记得那晚确实好凶险。你好像也受了伤?”
“一点皮肉伤,早好了。”郭孝文淡淡道。
敏真不禁笑。
郭孝文这人,之前还年少时,脸上挂满了七情六欲,如一张led灯牌,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没想去南美暴晒了几年回来,整个人变成了闷葫芦,脑袋上罩着一口铁面具。是笑是哭,只有他自己知道。
郭孝文双目直视前方,专心开着车。女孩轻轻的笑声如一支羽毛在挠,挠得他两只耳朵发烫。
“那个”郭孝文转移话题,“你舅舅的事怎么样了?那个背后黑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敏真冷笑,“顾叔叔没估计错,果真是位我们都认识的熟人。”
林佩仪每日中午都会在公司楼下一家环境优雅的私房菜馆子用餐。
顾元卓并无预约,直接算准了时间杀到跟前,赶走了她的助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林佩仪一见顾元卓,脸上的血色就打着白旗撤退,连胭脂都弥补不回来。
顾元卓既不愤怒咆哮,也不冷言责问。他只是将打印出来的微博和照片拿出来,放在了林佩仪面前。
“元卓,你这是什么意思?”林佩仪还尝试做最后的挣扎。
顾元卓冷淡地看着她,说:“类似的东西,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弄出来。”
林佩仪愤怒:“你居然认为是我做的?你怎么可以”
“你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佩仪。”顾元卓说,“你很聪明,也很谨慎。但是我和我身边的人,比你聪明百倍。”
林佩仪语塞。
顾元卓极有耐性,一条条证据解释给林佩仪听。
“李秀妹女士,贵公司的保洁人员之一。保洁公司说她还专门负责你的办公室的清洁,签署过保密协议。手机卡也是你们公司为她代办的。我的律师从平台拿到了微博登陆和发布地址。第一条,就是从贵公司的网发出来的。”
林佩仪脸色已开始涨红:“我们公司上下百来人”
“第二条,也就是校庆当天,是用手机的电信流量发的。你觉得我们再继续追查下去,会查到谁的手机?”
林佩仪咽喉堵塞,脸上每个毛孔都在涌着冷汗。
“再说照片。”顾元卓翻出照片来,“这几张最近拍的照片,家,公司,出差的酒店,这个偷拍的人就在我们身边。我身边的人全都非常可靠,可我的特助带着的实习生,前几日突然辞职了。不要担心,我们已经找到他了。在和我的律师谈了十来分钟后,他将自己被我的商业竞争对手收买的事全盘托出。他并没有偷到什么机密,只是拍了许多对他来说无用的照片。巧的是,我的那个竞争对手,正是你前男友的公司。”
“你这是强词夺理”林佩仪自牙缝中挤出话,“你只是把这些证据推测到我头上”
顾元卓淡淡一笑:“不管那些近期偷拍的照片,让我最终确定是你的,是这张拍自六年前的照片。那时我家已经破产,搬去同江雨生同住。所有朋友都避我如麻风,谁还会来偷拍我呢?”
林佩仪屏住呼吸。
顾元卓问:“你还记得张文杰吧?”
林佩仪的身躯触电般颤抖一下。
“很热情友善的小师弟,也是当年为数不多的在我落魄后还热心帮助我的朋友。我前两天才见过他。他过得挺不错的,生意红火,和男朋友也非常恩爱。他和我说了个有趣的事儿。”
顾元卓双手交握,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林佩仪脸上每一丝表情,全然沉浸在大侦探的人设里不可自拔。
“我搬家后,他曾来探望过我。他说他当时本是想找你一起来的,你拒绝了。那天,我和雨生送他下楼,顺便倒垃圾。他随手拍了一张我的照片发给你,想唤起你的同情心。但是你并没有回应。”
顾元卓手指点了点那张照片:“这照片,他发誓,只有他和你才有。”
林佩仪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细细颤抖,似有一杯水自头顶浇下,将脸上厚厚的脂粉冲出条条沟壑。
白的粉,蜡黄的肌肤。
原来她也憔悴如斯,不复当年。
而且,锦衣玉食,成功的事业,她却还是过得很不开心。只有不快乐的人,才会纠结过去的得失。
“我”她艰难地说,“我只是气不过为什么总是他”
“我不关心。”顾元卓并没兴趣听她的解释。
并不想听你细数心路历程,并不好奇你有何不得已,更不想同你有一丝一毫的共情。
人都有七情六欲,谁没有饱尝过对他人的羡慕嫉妒和恨意?
上等人会发奋图强,追赶竞争;中等人则会安身立命,过好自己眼前的日子。
只有下等人,如臭虫腐蛆,躲藏在黑暗的角落,对别人偷偷喷溅毒汁。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