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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阮明婵的手还没放开,他报复『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又用指甲边缘轻轻擦过,明显地感觉到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一笑。
“郎君,郎君!”
不远处跑来一名仆从模样的人,看他穿着是长公主府上的,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道:“郎君,您,您快回去吧,陛下……”
裴劭眉峰一皱,“陛下如何了?”
“陛下……突然晕了过去……”
话音方落,在场几人皆闻之『色』变,阮敬元也猛然转过头,下颌胡须颤抖,似是要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裴劭来不及多做告别,简短一揖,便朝着皇城方向奔去。
他连马都没有骑,从东市到皇城那么远的一段路,让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朱雀门的守卫认得他,他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太极宫。襄阳长公主和太子都在,还有一些太常医人进进出出,皆面『色』惶惶,不可终日,但除此之外,便无他人。
裴劭在门外喘了喘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这才迈步走入。
他小时候,一直跟着长公主来宫中玩,这里一切的摆设都了如指掌。但现在,一迈入内殿,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混着一种安神的香,将屋内熏得烟雾袅袅,真如那传闻中说的太虚仙境一般,只是那本应成仙的人正躺在塌上,让人给他喂『药』。
长公主跪坐在蒲团上,身侧穆元酂神情恍惚,两人见了他,都有些意外。
“表兄,你来了?”
“谁来了?”重重纱帐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裴劭对现场诸人察言观『色』,心道:他还能说话。
舅舅他还能说话,母亲眼神清明,太子面『色』虽悲切,但没有到了嚎啕大哭的地步,他自小『性』子孱弱,若是舅舅有事,必然悲恸欲绝,如何能镇定地坐在这?
那便是并无大碍。
他的步子,在内殿门口猛然顿住了。
裴劭试图回想方才那来喊自己的人的模样,因夜『色』浓重,只记得他衣着是自己府上的人,至于长什么样,他也记不大清了。
只这短短一瞬的电石火光间,他内心已打定了主意。
待穆元酂再欲喊他时,他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出声,穆元酂见他不愿进来,不好勉强,也不愿扰了刚刚歇下的父亲,便没有再说话。
裴劭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悄无声息,并未被人察觉。而殿内,隐隐又传来安业帝的咳嗽声,母亲和太子的慰问声。
因这场猝不及防的变故,宫内的盛宴匆匆停止,整片皇城,似乎都笼罩在沉沉死寂之中,与热闹的东西二市天差地别。冷月清辉下,地上还残留着后宫妃子、宫人和各位夫人们身上掉下的首饰,反『射』着稀淡的光。
阮明婵和父兄回去的时候,那道小巷里,也铺满了这般薄如金纸的光。
她回想起上回唯一一次见到安业帝的模样,虽然业已苍老,但至少举手投足间仍有一股子魄力,不久前在曲江园的时候,还邀请父亲和他一同比试『射』箭。
那这个新年还真是……有些不好过了。
她幽幽然叹一口气,眼角瞥见父亲神『色』沉重。
那不是她该担心的事。
这一连几日,都没听宫里放出什么消息,只不过裴劭这几日没再攀她家墙头,她落得清闲,同时也没忘记要给他准备的东西。
几个知道隐情的婢子笑着打趣她:“娘子是给那个裴小郎君准备的?”
阮明婵作势去捂她们的嘴,“胡白!”
她想了想,珍奇古玩他应是见多了,荷囊这一类东西太过脂粉气,宝刀长剑她又没有,总不能拿了父兄的去送,便跟着梅娘学打络子。一连数日,没有和女伴们出去玩的时候,她便坐在窗边,不厌其烦地做这项精细活儿。
梅娘奇道:“娘子以前最烦络子了,怎地今年突然要学这个?”
阮明婵抿嘴一笑,“以后总会派上用场的。”
不久之后,从父兄口中带来的消息,安业帝并无大碍,昏『迷』那日,太常医人急得满嘴是泡,最后居然是那神神叨叨的道士一粒丹『药』的事儿。臣子们于是不再提心吊胆,整日大清早的到皇城门口跪拜探望,个个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去享受天伦之乐。
再几日后的上元节,长公主亲自在曲江园设宴,邀请京中诸女,不知有谁提议,去河中放花灯,众人便兴致昂扬地提着裙子,争着抢着在花灯上写字,一眼望去,一整条河流上飘满了幽幽花灯,将河水照得染了墨一般,还能看见微微『荡』漾的涟漪。
长公主也来凑了把热闹,安业帝这几日病情又好转了许多,她便许了家人安康、子女和睦的愿,将掌心小巧的莲花型花灯轻轻放走。一回头,却发现不远处一名着浅绿短袄襦裙的少女,少女雪肤乌发,香腮若雪,腰间挂着的如意结轻轻晃动,心中越发喜欢。
她笑了笑,正欲走过去唤她,忽然又有人过来提议,说上街看真的花灯去。长公主虽觉得今晚街上拥挤,但也不忍打击众人热情,便由她们去,自己则准备入宫。
锦枝道:“阮小娘子走了啊,要不婢子把郎君叫回来吧?”
长公主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去点她的脑袋,“三郎在陪着元酂,他来凑什么热闹?随他去吧。”
……
以往出去游玩的时候,女郎们也大都结伴而行,虽说今晚人山人海,但长安城巡逻的金吾卫也加了一倍,让她们安心了许多。这些蛾儿雪柳,金钿翠彩,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小娘子们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语笑盈盈间,拂过袖底暗香。为首的女郎买了面具遮在脸上,面具狰狞的面容配上她璀璨罗裾和婀娜身段,竟显出一股子俏皮和娇媚。不少人便学着她去戴面具,阮明婵弯下腰,准备也在摊子前挑一个。
“娘子要什么啊?这有傩公傩婆的,西域昆仑奴的,还有……”
阮明婵一一打量,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一转头,一张黑黝黝的丑脸正对着自己,怒发冲冠。
她骤然见此,被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手里拿着的面具也掉在了地上。
那丑脸的主人肩膀一抖一抖的,似是乐得不行,然后不紧不慢地将面具摘了下来,旁边摊子上的花灯正正好照亮他浅『色』衣袍,腰带上难得挂着的玉佩此刻也流转着莹白的光,将少年衬托得翩翩如玉,可他含笑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便显出几分轻佻的意味。
阮明婵:“……”
每次神出鬼没的,她就知道会是裴劭!
她睨他一眼,“你不是在宫里吗?”
裴劭道:“我来陪你。”
阮明婵想说,她好着呢!她和女伴们一起上街,谁要他来了!
因为她至今不好意思将东西给他,能拖一天便是一天。
正说着,一旁却突然响起一阵醉醺醺又不怀好意的笑。
十来个大汉站在两人四围,头戴毡帽,这般寒冷的天气,他们仅着薄薄的缺胯布衫,敞着领口,腰间别着酒壶,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人。他们目光黏在她身上,完全忽略了其他人,正盯着她笑。
“哪来的美貌小娘子?一个人?”
“这里离酒肆不远,陪咱们喝几杯不?”
要是以往,阮明婵必定立马去找其她女伴来壮胆,但现在有裴劭在身边,她内心毫无波澜。
面具铺的老板先前见这小娘子一个人,后来不知怎地又冒出一个锦衣玉带的郎君,看上去两人关系亲密,此刻也心想:这些胡人是真的喝得酩酊大醉,当街调戏女郎,也不怕得罪人啊!
最近长安城胡商多了起来,这些胡人有自己的风俗,不像汉人那般要迎新年,见长安非同寻常地热闹,都挤破了脑袋混进来。
在这些人继续猖獗地说出其他□□之语前,裴劭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找死?”
他手慢慢『摸』上腰间的长刀,随时准备拔出。
他摘了那滑稽的面具,便和方才开玩笑时完全不同,加之身姿挺拔,仿佛劲松一般,冷冷出声的时候,任是在汪洋人海,也不容人忽视。那帮人也注意到了他,见是个未及弱冠的小郎君,轻蔑一笑,为首者醉眼朦胧:“我道是谁,原是个『乳』臭未干的……”
他身后一名小弟模样的仿佛酒醒了一半,骤然间浑身打了个哆嗦,忙挤到前面来,将那大汉拨开,“这位小郎君,咱们粗人不懂事,不知道名花有主了,得罪得罪……”
这人头裹幞头,礼节到位,是本地人,但和一帮胡人饮酒作乐,还低声下气地给他们跑腿,怎么看都有些臭味相投的猥琐,这句“名花有主”从他口中说出来,从“名”到“花”都挨字儿玷污了一番。
大汉『露』出不满的神『色』,手指捏得咯吱作响,那人又转头说了什么,大汉表情转而变得愤愤然,瞪了裴劭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阮明婵这才从他身后探出头,“奇怪……”
裴劭垂下眼,捏捏她的手,开玩笑似的:“怎么,怕了?”
阮明婵若有所思:“看他们样子,像是认识你。”
裴劭被她这么一说,松懈下来的神『色』又变得严峻,盯着那帮人的背影,慢慢眯起眼。
第34章 物风光不相待(一)()
静了半晌; 裴劭淡淡道:“那些胡人是来做生意的,不知道长安的行情怎么行?”
阮明婵觉得在理,又听他道:“你是和其她人出来的吗?跟紧些,别再被人占便宜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 准备跟上女伴之时; 又将这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向来对自己“纠缠不休”的裴劭他居然放过自己了!
一定有隐情!
难到他觉得方才没有将那帮人好好揍一顿觉得不爽; 想支开自己,然后跟踪他们; 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阮明婵心惊肉跳; 想到那帮人肌肉虬结的手臂和伤疤横亘的脸,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可不是上回李大郎那一伙人; 这是实打实的壮汉,裴劭体型连他们的一半都算不上; 又孤零零一个人; 贸贸然冲上去; 这怎么行?
巷子幽深; 月『色』黯淡; 裴劭押着步子缓缓跟在那一帮人身后; 一手扶在腰间长刀上。走了几步路,陡然回头,身后小娘子反应不及他; 来不及躲回去; 就这般立在薄纱一般的月光下; 脸『色』发白,像是有些心虚般,手足无措地抓紧了裙角。
“……”
他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安分!
他朝阮明婵勾勾手指,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示意她过来。她迟疑片刻,终是提起裙角,小步跑了过来,仰起脸,“你冷静!”
裴劭:“……冷静什么?”
他这副样子,难到还狂躁不成?
阮明婵压低声音,“你别上去揍他们啊,他们人多势众,你就一个人,不怕被围殴成猪头吗?”
裴劭先是一头雾水,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她是以为自己忍不下这口恶气,特意找上门去。
他哭笑不得地将她搂入怀里,“你别『乱』想——罢了,你来也来了,好好跟着我,别出声。”
他冷静的语调让阮明婵稍稍安心,她忽然觉得,现在这个腰佩长刀,神情肃然的裴劭,和先前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