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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效贤额上陡然沁出冷汗,“郎君误会了,我确实不知……”
他说谎了。
他知道举荐者是刑部侍郎,那日和陛下说起此事时,他作为谏议大夫当然也在场,但他同时也知道,刑部侍郎是左仆『射』的人,他入仕十多载,从七品县官做起,到如今,谏议大夫是个良好的转乘点,断不能因胡言『乱』语而断送前程。
“算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裴劭伸了个懒腰,盘腿在蒲团上坐下,拿起果盘里一只青李咬了口,含含糊糊地道:“我只是听父亲提了一下,觉得好奇而已。陆公不方便说,我也就不厚着脸皮问了。”
陆效贤脸上的笑有些僵了,拱了拱手,“那某走了。”
裴劭嘴角的笑逐渐消失,而后泛出了冷意。
他将咬了一口的青李随手扔了,站了起来,“备马。”
下午有和杜献他们约好了去赛马。
紫骝马经了上次的事,被他不知疲累地训了整整三天,才彻底驯服。
已近傍晚,少年们从赛马场上回来,又骑马冲进一条巷道里。巷道狭窄,只容得下两匹快马并驾齐驱。虽是临时起意的赛马,也要讲究规则,少年们各不相让,裴劭似乎兴致恹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冲过一个拐角时,面前突然出现一辆马车,一马当先的少年正和后面的好友谈笑风生,待看见时已然收不住缰绳。高大的骏马径直往前冲去,那辆马车的车夫也是倒霉,好好地走路,未想后面飞来横祸,来不及回避,其实也是避无可避。
一马一车相撞,人仰马翻,惊叫声共嘶鸣声混而为一。
马车整个翻在一边,那少年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一边,正捂着后背叫痛不迭,一时半会起不来。
“又惹事了?”杜献已经见怪不怪,冷静地下马,指挥道:“看看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那少年灰头土脸地叫道:“是他们占了道,才害我摔下马!杜五,你别每次都为别人说话!”
裴劭驱马慢吞吞赶过来,『揉』了『揉』额角,翻身下马,冷声道:“闭嘴!”
他说完这话,马车的帘子动了动,被一只玉臂撩开,百合花暗纹的菱纱袖摆垂落在臂肘处,而后,从里面探出一小截乌黑发髻,上面簪一朵粉白的珠玉小花。
众人的争吵声立时小了许多。
裴劭盯了半晌,突然大步流星上前,抽出腰侧长刀,一刀砍向车窗。
木屑纷纷落下,车中少女丹唇素齿,翠彩蛾眉,身下迤逦长裙铺散了整个车厢,宛如灼灼盛开在泥中一般。她发髻散『乱』,正惊恐地睁大眼,瞪着那差点劈到自己头上的长刀。
阮明婵糟此人祸,真是无处言苦。
她受杜令蓉之邀,与一众贵女去杜府赏花,将近傍晚回来,特意让车夫走近路,没想到半路被人撞翻了马车。她来不及跳出来,随马车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失了倚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困在车里,只勉强伸出条手臂。
哪知这缺心眼的居然直接一刀砍了过来。
阮明婵瑟缩了一下,支起身子,迎上他的目光,“你你你,你要灭口吗?”
裴劭错愕地愣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半晌,他挑唇一笑,把刀收了起来,道:“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不待阮明婵做出决定,他一脚踩上马车的车轱辘,手伸进来,抱住她的腰往上一提。
他的手臂强劲有力,阮明婵觉得自己轻飘飘被托了起来,不得不攀着他的肩,瞥见一旁好几名少年驻足围观,面『色』一红,低声道:“我自己可以……”
裴劭理都不理,手臂用力,轻而易举把她抱了出来,还旁若无人耐心地替她拂去头发上的木屑。
一旁围观的,大约都没见到裴三『露』出这等堪称温柔的神『色』,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就连那方才在地上滚了一圈的调皮少年,也默默站了起来,走到杜献身后,悄声道:“杜五,这小娘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杜献抽了抽嘴角,“是挺眼熟。”
“就是上次把他掀下马那个?”
两人的谈话声传到裴劭耳中,他转过身,看着众人直愣愣的眼神,将阮明婵挡在身后,对他们道:“你们继续赛马吧,我就不奉陪了。”
平日里玩得最好的几个弟兄齐齐发出一声暧昧的感叹。
“裴三,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
“不愧是裴三,下手真快!”
阮明婵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衣服,听见他们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拉了拉裴劭的衣角,却发觉这厮乐在其中似的,嘴角微微挑起,她心中一急,迫于『逼』他自证清白,轻轻踢了他一脚。
裴劭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脚,转身朝她挑挑眉,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别闹。”
少年们顿时起哄。
阮明婵:“……”
她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众人脸上挂着了然的微笑,纷纷上马,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拱手朝裴劭道别。
狭长的巷道里只剩了裴劭和阮明婵两人。
裴劭道:“上马吧。”
阮明婵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送你回去。”裴劭拉了拉自己马上的缰绳。
他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在言语上占了阮明婵一把便宜,还把她的马车砍了个稀巴烂,现在却装个没事人一样。阮明婵心里哼了一声,侧目道:“我没有马车,只能走回去,不劳烦你了。”
裴劭从善如流:“甚好,我陪你。”
第16章 风流肯落他人后(五)()
少年郎君眉目俊朗,一手牵着马向她走过来,身后是漫天余晖,如同葳蕤巨大的火焰一般燃烧在这条狭小的巷道里。他逆着这片火光,投下的人影一直拉长到她的足下。
阮明婵迈不开脚步,愣愣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
“走啊。”
他手握缰绳,步履悠悠,牵着的那匹紫骝马已全无上回那般气焰嚣张,而是乖顺地跟在他身边。
阮明婵反而没他这么气定神闲了,“前面就是我家,被阿兄看到,你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裴劭粲然一笑,扶了扶腰间的长刀,“无事,我今日有武器傍身,他若来,便让他来好了。”
他这语气,说得阮明琛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阮明婵一则埋怨兄长管太多,二则又认为裴劭挑衅的本事也是一流,总会有自食恶果的一天,于是索『性』不去理他,转过头,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她觉得,若是和裴劭并肩走很奇怪,但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便更奇怪了。
果然,裴劭在后面拉长语调道:“你这样走那么快,就像赌气的小娘子离家出走,为夫我亲自策马来追。”
阮明婵:“……”
她有时候真的好想堵上他的嘴。
她犹豫再三,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跟上来。裴劭两条大长腿,这会步子迈得格外小,两步路他要分四步走,这短短的几丈距离等得阮明婵手心里攥出了汗。
两人并肩走在巷道里,前后都是不见尽头的路,迢迢通往布满霞光的璀璨天际。
裴劭突然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长安城的郊外,策马驰骋,比这无聊的小巷子有趣多了。”
他素来在这时和好友出去,或比赛马,或比『射』箭。而且,两人初见面时,便是傍晚时分的城外。阮明婵也想起了这个,余光看着他的衣角,并未答话,只是觉得西天的云霞仿佛也烧到了自己脸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过了片刻,裴劭轻笑一声,“你不愿意,那便算了,以后有时间,你可以和我说。”
阮明婵抬眼,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高高扬起的下颌,察觉到她的目光,裴劭也低下头。
“你不舒服吗?”
阮明婵一时没回过神,“啊?”
在离阮府只有几步路的时候,裴劭适时停了下来。他一下子凑近许多,身上清冽的气味迎面而来,让阮明婵不自觉退后一步。
“你红光满面,是高兴坏了?”
阮明婵『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刚生出的一丝悸动被他一句颟顸的“红光满面”浇灭,怒道:“谁高兴了?你……”
她很快又说不出话来。
裴劭双手捧起她的脸,乘她防备最虚弱的这会,欺身过来,这般迅速,令她措手不及。
他炽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侧,仿佛身边咫尺之处燃烧着一只火炉,那一片空气被烧得分外灼烫。他一手按着她的脖颈,双唇与她若即若离,却始终没有吻上来,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阮明婵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腿软了一下,连连后退,最后被他捞在怀里。
越过他的肩膀,她还能看到他身后因这突然沉闷的氛围而有些焦躁的紫骝马,紫骝马身后布满青苔的斑驳墙面,以及墙面后悠远的西天。
阮明婵偏了偏头,他的唇便正好擦过自己的脸颊,仿佛带出一小簇火。裴劭哑着声音道:“够了吗?”
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慢慢地摩挲,指腹有一层薄茧,刮过娇嫩的肌肤,但她却并不觉得疼。
裴劭笑了,“我觉得不够。”
一瞬间,脸畔的火倏忽蹿升。阮明婵猛地推开了他。
裴劭很想吻下去。
她小巧湿润的唇近在咫尺,呼吸中带着一股芬芳,一定也如花瓣一样娇嫩。
但现在还不行。他若强行为之,她一定会觉得他孟浪,那他岂不是真坐实了这纨绔的臭名?
裴劭精神不集中,被这么一推,后退好几步,停在原地,“你不要打我吗?”
说着,他很配合地侧过脸。
阮明婵对他有了新认识,“你有病?”
裴劭道:“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咬了我一口,现在疤痕还在。如今我都这样了,你不甩我一巴掌,我怕你自己被自己气坏了。”
他说得很认真,以往总是带着点揶揄和调笑的眼神现下居然显出几分专注。
阮明婵端详他半晌,直到脸上的灼烫感慢慢消失,只剩下方才他的唇擦过的地方留着一小片的余威。
阮明婵觉得自己应该呼裴劭一掌,奈何心『乱』如麻,一触上他的目光,到嘴边的话便悉数吞了下去。
于是她很窝囊地临阵退缩,趁他侧着脸的那会,提起裙角跑了。
裴劭反应过来,忙去抓她,却只抓到一片织绡衣角,流水一般滑过他的掌心。他往前追了一小步,最终停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劫后余生的脸,笑了起来,在原地伫立许久,才翻身上马,高扬马鞭,空旷的巷道里,很快响起一阵擂鼓般的马蹄,紫骝马如一道紫『色』闪电,破云般冲了出去。
阮明婵匆匆忙忙往自己闺房赶的时候,她脸上好不容易熄灭的火又开始密密地灼烧起来。阮明琛正在练剑,剑光划得呼呼作响,见她回来,往路中央一站,低头仔细看了她一眼,道:“明婵,不舒服吗?脸这么红。”
结果,他便见自己妹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绕了路离开了。
阮明琛『摸』『摸』鼻子,心道:莫非她还记着仇?
……
次日,长公主派人来传话,让阮明婵去裴府。
早便听闻,当年陛下起兵之时,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