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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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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一道裹挟这泥沙、碎石、枯枝的浑浊水流,如一条冲破锁链的巨龙般汹涌咆哮着自上游滚滚冲来。那黄龙张开巨口吞噬着沿途所冲击的一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河中人马眨眼便消失在浊流中,前方木桥瞬间便被拦腰击碎。

    河中、桥上所有这些人里,就只有萧怀朔在最后一刻背着他的姐姐踏上了对岸。

    那河岸也开始在浊流中垮塌。他背负着如意最后跃了一步,最终摔倒在地。而那黄龙般的浊流也终于被河岸束缚住,没能将他们吞下。

    他们摔倒在地上,河的这一面追兵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

    这些追兵中有许多先前跟随萧懋德去牛首山追如意的人,更多则是萧懋德提前安排在牛首山谷口的人——萧懋德原本的设想中也有一场前后夹击,他将如意当猎物,是想要彻底享受一次狩猎的快感。不成想他自己先死在伏击之中。而埋伏在牛首山谷口的追兵迟迟得不到信号,只能远远的追踪着萧懋德一行。直到从牛首山逃回来的人带回萧懋德被杀的消息,这只部队的指挥换人之后,才开始行动。

    而一日之内,他们当中许多人亲眼见到了两次异变。心理正承受着极大的冲击。

    而所有这一切萧怀朔都不知道。

    当他终于缓过神来,他只再度将如意扶起来,和她相互支撑着,继续他的逃亡。

    ——而这一场逃亡,确实还远远没有结束。

64。第六4十一章() 
晨起时密云依旧没有散去,风停雨住之后,薄雾悄然在山原之间弥漫开来。

    到处都灰蒙蒙的,天地沉睡在一片死寂之中。

    江南冬日阴湿,青石上的水汽总也擦不干。露水从草木的枝叶尖儿上滴落下来,水中阴寒触到皮肤便如细蛇般侵钻进来。

    一夜的奔逃躲闪之后,她双腿已虚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也不管那石头寒湿,抬手示意人不必帮她收拾,胡乱擦了擦便坐下。

    李兑见她身形单薄,微微缩在哪里,便问,“要生火吗?”

    如意腹中隐隐坠痛,她依稀觉着恐怕是葵水要来了。却摇头道,“不必。”——他们没有时间消耗在拾柴生火上。何况夜间雨雪过后,林子里也根本没有干燥的木柴。万一腾起浓烟引来附近贼兵的注意,反而麻烦。

    她只解了包袱,取出锅巴分给众人。

    那锅巴包裹在棉衣底下,幸而尚未返潮。只是冷硬如石,略有些难以下咽。她费力的啃了几口,吞下去。

    前一夜她缒出宫城后,原本以为还要在台城里潜藏一阵子才能找到时机偷偷乔装出城。谁知宫城里大火蔓延开来,叛军不得不从外头调兵去扑灭。随即似乎城北又有人趁机作乱,驻扎在东、西、南三面府城的驻军全数都被惊动。叛军忙于调兵、搜捕,竟是一夜都没有消停。

    他们便当机立断,提前动用了许多埋伏和内应,趁乱潜逃出台城。

    经过一夜的躲避和奔逃后,他们终于偷渡过秦淮河——稍去总舵里取了些东西,便直奔石子岗而来。

    吃过东西,如意留在此处继续休息,李兑则带了人去附近寻找何满舵留下的记号。

    林中寂冷,寒气钻骨疼。如意从包袱里取出棉衣,抱着绕到林子深处一块大石头后面。替她放哨的人闻声略微回头,随即便不再多管了——一个女孩子孤身跟着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在外逃窜,总有诸多不遍,商队的人都有经验。

    如意绕到石头后面,确认四下无人,才解开衣服看了看。

    自台城被围困之后,她便无一日安稳,经期早已紊乱了。只不过一旦开始逃亡,这病症竟也成了方便。

    她确认无碍,便飞快的将棉衣套好。那棉衣裁得略宽了些,她刚好在腰上多缠了一圈,再将腰带绑得略紧一些,腹痛和饥饿便稍稍缓解了。

    纵然没有下人服侍、帮忙,她依旧将衣衫打理得十分平整。只是衣上沾满灰尘污渍,仪容十分落魄。

    她也并不在意。见前头有溪水,便去洗干净手脸。看倒影中发髻蓬乱,她便又笨拙却仔细的将头发抿上去梳好。

    而后抬手拍了拍脸颊,迫使自己打起精神对着水中倒影做出微笑表情来。

    溪水映着灰白的天空和苍翠的深林,水下礁石上生着青苔,涓涓流淌。

    她望着水中的笑容,看见的却是乱世里离散、死去的家人,城内堆叠的尸山,还有烈火中的宫城和废墟之上的长干里。

    忽有赤麂从对面山石上跃下来饮水,他们的目光在溪面上对上,那赤麂不由惊起。却并未立刻奔逃,只戒备的望着她,似乎不确定她是否是危险的。

    如意忽就记起顾景楼入城那日在她面前割喉自尽的两个羯人,他们的血溅到她脸上,那触感令她不由退缩——那个时候她虽遭遇危险,可其实她并没有杀人的觉悟。

    她不由按住腰上短刀,想,若换到此刻,她是否能亲手杀人?

    只一瞬间的恍神,那赤麂便猛退跃了几步,随即飞快转身逃进山林深处去了。

    如意望着空荡荡的山林,茫然的想——原来如此。

    那赤麂必是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杀气,才会逃窜。

    历经磨难之后,她心中已饱含愤怒和仇恨。这微笑着的面容之下也许正潜伏着一只暴虐凶恶的夜叉。她应该是已经准备好了吧。

    李兑带回了马匹——何满舵收到他之前送来的消息,知道他们也要从城中突围后,特地留给他们留了些东西。

    他一边套马一边说,“去牛首山——他们定在卯时从牛首山突围,往慈湖方向去。我们赶快一些,午前也许就能追上他们。套好之后他又问如意,“会骑马吗?”

    如意道,“会。”她翻身上马,拉动缰绳溜着马绕了个圈,才又确认道,“会了。”

    ——她确实学过骑马,但骑过的次数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一只手。所幸她自幼习武,动作协调平衡,上马之后,身体很快便记起要诀。

    出发之前,李兑望了望天空,道,“看样子今年会有春汛。春汛起,江鱼肥——可惜今年尝不到了。”

    长江,包括江上诸多支流都极少见到春汛。长江的汛期大都在每年四五月之间的初夏梅雨季才会到来。但这一年早春反常的潮湿多雨,若上游也是如此,这几日前后江水恐怕真要上涨了。

    但如意并不惋惜随春水涨起而日渐肥美的江鱼。

    她只是想,也许正是因为入春之后多雨,李斛才想出以水灌城的想法吧——建康周边许多条河里至今还有李斛投下的沙袋没清理。万一春汛到来,沙土堆起的临时堤坝被冲毁,金陵恐怕还要再遭遇一次水患。

    不过,若果真如此,这一次感到头痛的应该是李斛自己吧。

    她只道,“等鱼肥时,再杀回来就是。”

    便一夹马肚,喝一声,“驾!”骏马飞驰而去。

    巳时,牛首山。

    天色初明,白雾笼罩着牛首、将军二山。

    因前一夜雨雪,山谷间的道路泥泞难行。两侧青石裸露,新土翻出。古木林荫间迷雾缭绕,幽深不可探查。

    马行得极为缓慢,然而一路并未见有交战的痕迹。四下里一片寂然,就只有树上凝露一霎价的簌簌低落。

    没有兽叫,也没有鸟鸣。

    入山谷已深,李兑忽的驱马到她身旁,道,“有埋伏。”

    如意只道,“继续前行……若有动静,准备好随时驱马前冲。”

    他们就只有四五个人,若是土匪劫道也就罢了,若果真遇上叛军的伏兵,打显然打不过。在如此艰险的道路上也不可能纵马逃跑——既不能停也不能退,那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前行了。

    李兑果然没有反对。

    马蹄声回荡在空谷之间,不徐不急。如意绷紧了心神,时刻主意着山上的动静。

    忽有一刻,山石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少当家的——是少当家的吗?”

    如意猛的抬头——从石后站起身来的那个人,果然是何满舵。

    她下意识的四下里寻找,便见高处有人探首出来张望,一望便飞快的再度隐入林中。

    明明隔着重重山石,只在白雾之中草草一望,可那一刻她确实认出来了。如意飞快的翻身下马,寻路径上前,她踏着山石正苦于脚下泥土松动无法借力,眼看便后仰着要摔下去时,上头便伸出一只手——二郎已从高处奔跑下来,正从那石头上俯下身来拉她。

    他体质显然依旧不够强壮,奔跑过后已微微有些喘息,然而目光如水洗过般明亮喜悦,唇角高高的扬起来。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确认他们真的重逢了的那刻,泪水涌上来,然而笑容也无法自抑的灿烂起来。

67。第六十四章() 
细雨无声飘落,天地阴晦沉郁,远山朦胧在雾气中。

    他们相互搀扶着,蹒跚向着不远处的村落前行——那村落外遍植果树,这时节大都枝条疏落,只寥寥数枝早梅花打□□点花苞。村中灰暗的瓦墙与破败的酒旗就掩映在那片果林之后。

    这村落显而易见也经历过劫掠——或者至少是被强行征收过钱粮,家家闭门锁户,外头几乎无人行走。

    二郎便先将如意搀扶到路旁林木之中,靠着一块青石坐下来。那青石挡住了风,聊胜于无的遮蔽一些寒意。

    他道,“你忍一忍,我要把箭□□。”

    如意已几近昏迷,闻声只点了点头。

    二郎试图帮她撕开背上衣衫,然而那布料沾了水和血,越发的柔韧,他只撕不破。如意便指了指腰上短刀。

    二郎用短刀将她肩头衣服割开,只见一片血肉模糊,那箭头似已没入肉中。他不由就紧绷起来,顿了一顿,才握住箭杆。

    道,“阿姐,我有话很说——”

    如意不由凝神去听,二郎便在此刻猛的用力,将那箭一举拔出。如意不由闷哼了一声,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片刻后才能凝聚起力气,问,“……□□了吗?”

    二郎声音哑了哑,才道,“……箭头留在里头了。”

    如意想安慰他——中箭后肌肉咬得紧,原本就不容易□□,这须怪不得二郎。只要找到大夫割开伤口,把箭头剜出来就好。然而她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言简意赅,“先找翟姑姑。”

    他们进了村子,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有年老的妇人戒备的给他们敞开一条缝隙,见是一双白净美貌得近乎耀眼的年轻男女,脸上戒备才略松懈了些。又见他们满身泥泞血污,不由有些迟疑。二郎忙叫“婶婶”,那妇人手上便顿了一顿,有些不忍心将他拒之门外了。

    二郎这才道,“我们是来寻亲戚的。家婆姓翟,早年在富贵人家当奶娘,后来那家的姑娘入宫成了皇妃。家婆有个侄儿住在横陂,婶婶是否知道这家人住哪里?”

    他见那妇人审视着如意,便放柔了声音哀求,“我们路上遇了盗贼,我阿姐受了伤。婶婶帮帮我们吧……”

    他生来便高高在上,不曾用这么示弱的声音和人说过话,甚或该说他从小到大就没哀求过什么人——但眼下的处境却令他很快便无师自通。

    那妇人这迟疑才道,“向里走七八户有扇朱漆门,那家女人姓钱,似乎在宫里边儿有亲戚。你去问问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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