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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江城
江城的黄昏是灰蒙蒙的,不知是雾还是尘土,风起,吹打着梧桐树叶发出‘沙沙哗哗’的声响,让人想起了李后主笔下锁于深院的寂寞梧桐,夕颜的心比这梧桐还萧条,她站在中药房的灰漆木门前,门上的青石墙上挂着大大的“济世堂”,一种古色古色的幽情随着牌坊漫溢开来,这是一家中药房,在江城来说,是一家门面不大生意一般但绝对老字号的中药房。
夕家是中医世家,祖辈里没出过什么给皇上、太后看过病出过方子的大人物,也就是坊间的大夫,一辈传一辈的,不过是混口饭吃,百年动乱,那些牌头大名号响的大药房不是被官僚兵痞当成肥羊宰,消沉了,就是当家的有魄力,将家业一卷奔海外度祸了,有的则是几起几伏地慢慢没落,倒是他们这些弄堂里的小药房存活了下来。
第4章()
夕颜的外公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报效祖国时牺牲了,只落得夕颜的妈妈这个老来得女,许给了同城的世交王家,口头协议,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得姓夕,王家同意,不管姓夕还是姓王,不都是他们王家的根?
用一个孩子换夕家祖业,怎么算都是他们赚,更何况还是个女娃儿,迟早这夕家产业还不是王家的?他们算盘打的倒是精,只可惜夕怡瑾生下夕颜后,再无所出。
在哪个年代都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放在过去,还能讨个小妾,娶个二房啥的,可新社会讲究的是一夫一妻制,本来王家还打着夕怡瑾无所出夕家理亏的主意,想让王翰景在外面养个情儿生个儿子养在她名下,可夕怡瑾是夕姥爷手把手教大的老娇姑娘,这种屈辱怎肯受?这种闷亏怎肯吃?想让别的女人给你家生儿子传宗,可以,离婚吧!
两家拖了几年,终是在夕颜六岁时离了,彼时夕颜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同父异母兄弟,夕姥爷也在两人离婚后,拖着破败的身子努力撑了两年安排好所有身后事后去见夕家列祖列宗了。
“颜颜回来了,你妈正在内堂招待客人呢?”
“我晓得,他是我们班主任,过来家访的,”
“班主任哦,大大差点忘了,颜颜今年就要中考了,你学习好,你们老师肯定是来跟你妈妈讨论你考哪所高中的,对伐,”
忠伯是药房的坐堂老中医,青城人,八岁时跟着兄长一路要饭到江城,饿晕在街口,兄长没钱买药,就趁着夜深将人丢在药房门口,躲在暗处看到夕颜的外公将人抬到药房后便流着泪地走人了。
夕颜的外公用米汤、药汁将人救起,见他生的机灵,又识得几个字,便收在身边做了个碾药、晒药的药童子。
如今忠伯已经五十有八,从药童做到学徒,从学徒做到师傅,从师父做到掌柜子,一掌就是三十年,药房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对得起老爷子当年给他起的那个‘忠’字。
夕颜呡呡嘴,没接话,这事说起来有点丢人,她不想说,通过药房进入庭院,绕过内堂,打开后门,蹲身在门厅前的青石台阶上坐下。
“济世堂”是一座民国式样的江南宅院,本来这一条弄子都是夕家的,后来破四旧的时候只剩下这一角楼了,这还是看在夕家是烈士家属且只剩下一个女儿的情况下,政府格外厚待的,周围的庭院如今也成了民宅,邻居家里必有人在朝中当官。
角楼是两进式的,前面做药铺,后面住人,院子内被母女两打理的花木葱郁,湖石叠翠,主楼是上下两层的木质结构楼,上面是三间绣楼,母女两一人一间,一间是书房,下面是待客的大堂,忠叔和铺子里的坐堂大夫庞东林住在药铺辟开的小耳房里。
角楼前后都有门,前门出去是青石小街,后门是一块开垦出来的菜园子,园子边上是一条河,河水清澈,走过小桥,对过是青砖灰瓦的房子,比河这边的房子略显破旧、低矮,那里才是真正的民宅。
隔着一条河,阶级就分化了,沿着河边的路向左前方一直走,走到大路口,左转可见一个朱漆红门楼子,这本是夕家的正门楼,亭台楼阁、假山亭廊,可惜在“十年浩劫”那会毁了大半,政府修葺后现改为昆曲剧院。
严格说来夕颜才是“济世堂”和夕家祖产的继承人,当别的孩子还在玩耍、嬉戏的时候,她便在爷爷的牵引下认识各种草药,了解其药效和功用,爷爷去世后,由忠叔教,更多的时候是在这方小天地里背诵药方和中医书籍,听着咿咿呀呀的胡琴,配上吴侬软语的唱腔,背诵着那古朴的中医药学,确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夕颜从书包里掏出初三英文课本背起单词来,背着背着,便走了神,剧场里唱的是牡丹亭惊梦一折。
人人讴歌爱情伟大,在爱面前只有坦白才能长久,偏偏有些事一旦摊开来说,便难有回头余地,坦白的同时,便得有面对分开的心理准备,夕颜的心随着剧情起起落落,眼泪终究不争气地留了下来。
“颜颜,”一个碎花垫子递了过来,她抬手接过,“谢谢,东林哥,”垫在屁股下面。
庞东林略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发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次月考我退步了十名,班主任都来家访了,”
“就这点小事就让你哭成这样?”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递给她,蹲在她面前轻轻帮她擦拭。
夕颜抽抽鼻子,“我觉着挺丢人的,”是挺丢人的,给喜欢的男生写情书,被拒绝不说,还让人将情书贴在了黑板上。
“要不要东林哥帮你补补课?”
摇摇头,又点点头,庞东林笑了,“忠伯煮了鸡汤,给你端碗来?”
他是去年才来药房实习的中医院学生,是夕颜亲自面试并点头留下来的,当时忠伯嫌他年轻没经验,想找个有经验的当坐堂大夫,可夕颜却铁了心的要留下他,只因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温润如水般。
同时他也是个长的很好看的男人,不笑时,给人的感觉是清冷淡雅的,一笑,就好似柔柔的暖风融化了冰雪,刹那间,满堂春色。
那笑容很淡,不张扬,也不绚丽,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任何时候。
“嗯,”
“真乖,”
刮了刮她的鼻尖尖,庞东林笑着起身离去才走,夕颜摸摸自己的鼻子,明明他才来药房只有一年的时间,可两人之间却熟识的像认识几年甚至十几年般,她是个早熟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是个早熟的孩子,她不会撒娇,不会大笑,不会疯闹,不会给老师们找不懂快,从小到大都没被罚过站挨过打,甚至哭都很少哭。
许是过早学习中医的缘故,她跟同龄人之间总显得格格不入,或者说是另类不合群,她也知道学校里的男生都叫她冰美人,女生都讲她孤高自赏,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们打闹成一团,她只是觉得那些打闹谩骂很幼稚很无聊很浪费时间而已。
邻居们说她乖巧懂事,老师们说她是好学生,可是却没人将她当个孩子看,就连她妈,做任何事都给她有商有量的,处的不像母女像姐妹。
只有他,会宠着她,对她做一些大人对孩子的动作,揉头顶、勾鼻尖、擦脸、夸奖
她一面享受这种被他宠着的感觉,一面又觉得被他当成孩子宠着的感觉,很怪!
“你喜欢他?”
夕颜看着向她走来的母亲,一脸迷惘?
“你们班主任走了,那个男生,你真的喜欢他?”
夕颜愣愣,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承认了,“喜欢吧,”
“他当面拒绝你了?”
“没,就是把我送的贺卡贴到了黑板上,全班同学都看到了,”当然好学生写情书,肯定不会那么露骨的,她只是在上面写了一首诗而已。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夕怡瑾的声音轻柔低缓,念起这首林微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很是有感觉,“宝贝,这首诗选的不错,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品味一直都是好的,是那男孩不懂欣赏,”
“”
“相信妈妈,他会后悔的,”
“”每次看见母亲走来,夕颜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一把年龄的人了,一柜子衣服有半柜子旗袍,长袖的、短袖的、无袖的、丝绸的、棉段的,这么冷的天,居然是一袭黑色水绒旗袍外塔一件白色皮草。
“这皮草什么时候买的?”
“你关叔叔送的,怎么样?”优雅地转了个身子。
“非常贵气,让我有种回到民国时期看到官太太的感觉,”
“是么?我也觉得很像,你现在还小,驾驭不了这种皮草,所以,妈妈给你买的是件羊毛修身大衣,”食指竖起,“在楼上,要不要去试试?”
第5章()
“我还要喝鸡汤呢?”
“那喝完鸡汤再上去,”靠着门栏站着,“我今天看到你爸爸了,在商场里,他带着妻儿买过年的衣装,对了,他给你买了一件羽绒服,白色的,我挑的,他付的钱,”
夕颜想,好在她妈不抽烟,若彼时点根拿在手上,一不小心就风尘了。
“哦,”她自小在夕家长大,对王家不是说没有感情,但不深就是,更何况王翰景已经有了儿子,老王一家只稀罕那位,她觉得膈应,鲜少去那边,再说她姓夕。
“你关叔叔跟我求婚了,我答应了,年后我们就结婚,然后一起去青城,本来还想着怎么告诉你这事,现在看来,你比我更适合换个环境生活,”
单身女子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夕怡瑾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江城是省会城市,来这儿投资、寻根、求发展的人越来越多,追她的人各个层次的都有,医生、学者、老师、当官的、做生意的、海外华侨民风放开了,方式方法也不拘了。
本来生意萧条的中药铺子因为他们倒是火了起来,客人络绎不绝的,没病也要买包板蓝根,母女两靠着这中药铺子过活,自然不会将客人朝外撵的,只是客人多了,眼红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说三道四,波脏水、闹事的人也就多了。
改革开放,一些早期下海的商人都发了,关景山就是那鲤鱼群里跳出来的龙,跟夕怡瑾认识,是因为他是个房地产商,想开发这片土地,夕怡瑾不愿意出让,一来二去地,两人就熟识了。
关景山从觊觎这片土地慢慢地觊觎夕怡瑾这个女人,之后土地项目也不谈了,只缠美人。
关景山这人吧,夕颜没有去了解过,主要是追她妈的人太多,对她好的人也太多,而她,白天要上课,回来还要背中医书籍,没时间一一去了解那些‘叔叔’们的为人。
不过,